第三百三十四章 蠢驴疯狗

余一话音刚落,两个家丁模样的人便拎着灯笼行色匆匆来到后院儿。行走之时,年纪较大的一人低声问道,“钱福,你确定看到了信鸽?”拎着灯笼的年轻人摇头说道,“天太黑,我没看清,只看到一个黑影儿,可能是信鸽,也可能是蝙蝠。”二人没有再说话,快步走向放置鸽舍的墙角。墙角一共挂有三个鸽舍,二人拎着灯笼逐一察看,待得看到最后一个鸽舍时,年纪较大的那人自其中抓出了那只刚刚回巢的信鸽。在抓出信鸽的瞬间,此人面色大变,“真是信鸽。”年纪较小的那个家丁并没有注意到此人脸色难看,借着灯笼的光亮看那信鸽,“这么久才飞回来,竟然没饿瘦。”年长之人没有接话,而是急切检视手里的信鸽,待得看到信鸽腿上绑着的几枚铜钱,脸色变的越发难看,紧张抬头,四顾张望。“章管家,你看什么呢?”年轻人疑惑发问。那姓章的管家当有五六十岁,年长之人行事大多沉稳,此人身为管家,行事也不应急切毛躁,但这时此人却异常紧张,并不回答年轻人的话,而是拿着信鸽转身就跑。年轻人不明所以,愣了片刻拎着灯笼跟了上去。待二人离开,余一转头看向长生,只见长生面色铁青,鼻翼不停的抖动。眼见下面的二人跑出了后院儿,长生立刻施展身法,飞檐走壁,跟随在后。长生的脸色此时难看的吓人,通过章管家的举动不难发现这只信鸽的确是他们发出去的,这只信鸽是他自残害十方庵的金鼎山庄贼人手里得到的,而金鼎山庄所用的火药与渝州贼人所使用的火药同样出自兵部的造办处,这就说明不管是试图暗算余一,还是暗算自己,都是钱钟林的主意。章管家穿堂过道跑到前厅,此时主人一家老小正在前厅吃饭,男女老少围坐在偌大的桌子旁边,由于家规森严,祖孙三代二十几口,吃饭时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章管家站在门口,低声呼喊,“老爷。”听得章管家言语,众人抬头看向门外,坐在主位的老者见章管家站在门外,手里还拿着一只信鸽,急忙放下碗筷走了出来。长生和余一都认得这个老者,此人就是门下省侍中钱钟林。钱钟林走出房门之后又往西走了几步,与章管家避开了屋内众人的视线。“老爷,信鸽飞回来了。”章管家低声说道。“是咱们的么?”钱钟林虽然看似处乱不惊,但言语之中却带着些许颤音。“是,腿上还被人绑了六枚铜钱。”章管家将鸽腿上的铜钱示于钱钟林。看罢信鸽腿上的铜钱,钱钟林叹了口气,“信鸽是自长安放飞的,放飞之人担心信鸽飞的太快,不得跟随寻主,所以才会增重减速。”钱钟林言罢,也与章管家先前那般,抬头四顾。长生和余一都是练气之人,虽然藏身之处离钱钟林足有六七丈,却能清楚的看到对方做了什么,也能清晰的听到对方说了什么。“他们来了。”钱钟林喃喃自语。“老爷,您先进屋,我去喊护院前来。”章管家转身欲行。“站住,”钱钟林沉声喝止,待章管家止步回头,低声说道,“不要惊动旁人,你自回住处,关门闭户,若是能活过今晚,当立刻离开长安,再也不要回来。”听得钱钟林言语,章管家沮丧点头,茫然转身,木然离去。待章管家离开,钱钟林转身走向后堂,先前与章管家一同往后院儿去的家丁见状急忙拎着灯笼跑过来想要为其照明,却被钱钟林沉声呵退。一起吃饭的家人察觉有异,也纷纷走了出来,但钱钟林并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只是命他们继续吃饭,吃完之后立刻就寝,今晚任何人不准出府,也不准去往后堂。钱家家规很严,家人虽然疑惑担心,却不敢违逆钱钟林的命令,只是眼看着钱钟林穿过门廊,独自走向后堂。长生和余一一直潜伏在暗处,待钱钟林去往后堂,二人也随即跟了上去。钱钟林去到后堂,推门而入,没有关门也没有点灯,走到桌旁,摸索着拉过一把木椅坐了上去。“大人,他知道咱们来了。”余一低声说道。长生没有接话,钱钟林的举动说明他已经明白事情败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而且不想连累其他人。见长生不开口,余一再度低声开口,“大人,您与不与他说话?”长生提气轻身,自高处飘身落地,余一紧随其后。待余一落地,长生转身冲其说道,“守住前院,倘若发现有人离开,不用过来问我,立刻动手,鸡犬不留。”长生说话之时并未故意压低声音,屋里的钱钟林自然也听到了,但他却并未接话,直待余一应是离开,长生缓步进门,钱钟林方才沉声开口,“你乃律政大员,理应知道罪不及妻儿。”“你乃一品首辅,理应心怀坦荡,行事光明。”长生反手关门。二人同殿为臣,虽然长生很少上朝,钱钟林却能听出他的声音,即便黑暗之中看不出样貌,却知道来的是他本人,“此事乃老夫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关。”长生拉过一把椅子,坐到了钱钟林对面,“而今你为鱼肉,我为刀俎,是否牵连家人,你说了不算,你也不要试图自尽,我若不能得知真相,钱府上下不会留有活口。”钱钟林默然不语。长生怒火中烧,直涉正题,“你为什么要害我们?”钱钟林垂眉闭目,并不回答。“在你看来,我是个很有耐性的人?”长生冷声发问,他并没有因为钱钟林先前的一些举动而心软,因为十方庵的血腥场面此时仍然历历在目。狠话是否能够震慑对方,不取决于话说的有多狠,而是取决于说话之人曾经做过什么,钱钟林不敢挑战长生的耐性,只得开口,“所有的事情都是我自己的主意,与皇上无关,我所做的事情皇上也并不知情。”“你乃门下省侍中,当朝首辅,是皇上最信任的人,”长生说道,“你说此事皇上毫不知情,我半信半疑。”“老夫不曾骗你。”钱钟林说道。长生沉声说道,“可能你已经想到了后果,但我明确告诉你,事情比你想象的更严重,如果你不能取信于我,你一定会连累皇上,因为我会怀疑你是奉命行事。”“如何才能取信于你?你问我答?”钱钟林问道。“可以,”长生点头,“我先问你,你为什么要害我们?”“因为你年少轻狂,居功自傲,目无王法,胆大包天。”钱钟林正色说道。不等长生接话,钱钟林再度说道,“你整顿吏治滥杀无辜,搞的大小官吏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为了聚财邀功,不惜罗织罪名,大肆抄家,惹得天怒人怨,人心尽失。而今大唐痼疾缠身,经不起你这般折腾,若是放任你继续肆意妄为,势必扰乱社稷,撼动国本。”“这就是你暗害我们的理由?”长生问道。“对,你媚上欺下,祸乱朝纲,培植党羽,结党营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消隐患。”钱钟林义正词严。长生知道自己名声不好,却没想到在百官之首的门下省侍中眼里自己竟会如此不堪,强忍心中怒气冷声问道,“在你看来我是奸臣?”“对,你就是奸臣,”钱钟林一副豁出去的架势,“你所行之事看似是在扶正纠偏,实则全为献媚邀功。皇上尚武,你便投其所好,重用武官,排挤文臣。你主政户部,赈灾粮款百般克扣,皇宫用度却供给充裕。皇上选秀明显不合时宜,你不但不上书劝谏,反倒拨款资助,又以西域马匹进献,讨皇上欢心,令皇上沉溺于声色犬马之中,蒙其心,弱其志,乏其身,乱其神,你安的什么心?发的什么坏?”长生试图开口,不曾想钱钟林并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身为臣子,你目无尊卑,礼仪尽失,见君不跪,殴打亲王,先斩后奏,轻蔑律法……”“住口,”长生气急发声,“我只问你,是不是在你看来,我有不臣之心?”“你虽无不臣之心,却也无治国之策,兴邦之才,”钱钟林怒目高声,“你只是一介莽夫,好勇斗狠,胸无点墨,所行之事只是为了媚上讨好,哗众取宠。”“在你看来怎样才是治国兴邦之策?”长生怒问。“以德服人者得民心,得民心者得天下,”钱钟林摇头捋须,“治国安邦,理应以德感化,以……”不等钱钟林说完,长生就气急打断,“正所谓治乱世用重典,眼下大唐风雨飘摇,几近病入膏肓,以德服人那套根本就行不通。”“你那套更行不通,圣人云以德治国者君,以武治国者霸,可为君,不可为霸,”钱钟林急促喘气,“你只是个献媚取宠的奸臣,哪里懂得德行教化。”到得这时长生已经确定钱钟林所行之事皇上并不知情,而是此人联合其他一些对他不满的官员私下为之,眼见对方执迷不悟,说的唾沫乱飞,长生气急骂道,“住口,你就是头蠢驴。”“你就是条疯狗。”钱钟林回骂。“我打死你个老不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