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五六章 观于海者难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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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群情激奋的老百姓,宗泽从来不曾如此心堵过。

他并不怕死,这一点毋庸向谁证明,他已经是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自打十数万官军在郓州覆灭的消息传来,他就预想过自己的无数种结局,最坏无非身陷梁山,以身殉国。对于这位年近六旬的地方官来说,虽然这辈子尚未建立过甚么大功业,但为守土而死,也是光耀门庭、死得其所的一件事。

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是,首先冲进衙门的人,居然便是自己治下的黎民百姓。望着老少各异,却同仇敌忾的面孔,这种打击,对宗泽来说,简直就是毁灭性的。

作为一个有着崇高理想,并用一生来坚持的朝廷底层亲民官,死亡并不是甚么可怕的事情。最可怕的是,莫过于被他用尽毕生心血,替朝廷一点一滴积攒起来的民心所弃。

他们的出现,就像一把利刃瞬间穿透这位爱民甚于爱己的老者心田,让他一直坚守的信念,几乎要轰然崩塌。

“这是宗相公啊!绝对不是时文彬那等表面光鲜的驴粪蛋子,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啊!”

老门子声嘶力竭的叫喊着,可惜声音在满场的百姓面前,显得很是渺小,就像海涛拍岸前那孤独的巨石,除了显现出自己的气节,终是无力挽回大局。

这位宗相公上任也有大半年了,可是在沐浴于梁山仁政已有三年之久的郓城百姓心中,实在没有太大的存在感。

这里是大宋王朝少有的乐土,而创造这片乐土的那个人。在宗泽到来之前,已经牢牢站稳了脚跟。

“和时文彬不一样!?好,你说说,俺们的亲人在郓州受苦受屈的时候,相公在哪里?官军强抢俺们的粮食,诬陷俺们为匪盗的时候,相公在哪里?俺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相公又在哪里?现在俺们不要你们管了,也不指望你们了。偏偏你们又要来跟梁山为敌,你说俺们答不答应!俺们告诉这位相公大老爷,俺们是一百八十个不愿意!”

“朝廷不干人事,还不准俺们梁山泊上的好汉们干了?俺们村里出去的学究说,天不行道久矣!好不容易俺们梁山泊要替天行道,你们偏偏跳出来拦着挡着!你说,叫俺们说你们甚么好呢?你们既然憋着劲见不得俺们好,俺们要是眼睁睁看着梁山倒了,俺们不但这辈子白活了。还是子孙万代的罪人!”

老门子的好心没有起到作用,反而刺激得百姓们更加激动了,大伙儿纷纷上前,已经有人开始喊打起来。

这些问题。没有一个是宗泽可是直接回答的。大道理他当然讲得出来,可关键是他已经没有当众讲大道理的心思了。有一个人处处走在了朝廷的前面,将许多无解但好算还能雪藏的矛盾引发到了明处。作为朝廷的边缘分子,他开不了这个口。替另外一伙在朝廷中占住主流的祸国殃民的贼做遮羞布。

忽然,宗泽心中涌现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如果此时死在百姓手上。虽然说是一个莫大的讽刺,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一滴浑浊的老泪溢出眼角,继而浸润到代表着朝廷威严的绯色官服上,一种大势将去的苍凉在他内心深处开始发酵,并以飞速蔓延,刺激着每一根毛孔。因为就在此时,他仿佛见证了一段历史,一个在民心的掌控上足以碾压朝廷的武装集团,崛起了。

而高俅的血,就是梁山泊无声的誓词。

“都让开,俺娘舅家的二哥就在郓州叫官军害了,今天俺要找这相公报仇!”一个壮汉挤出人群,气势汹汹而来。

“冤有头,债有主!又不是宗相公害的!你……你莫要造次!”

老门子发觉自己根本帮了倒忙,身上山东人的血性迸发出来,以整个身子护在宗泽身前,谁要害这位宗相公,除非从自己身上踏过去。

“你看他身上穿的甚么?朝廷害俺,俺找朝廷,怎么不是冤有头债有主?如何又是冤枉他?你起开!”

壮汉不愿与旁人过不去,当下和门子拉扯起来,百姓们见状,大有一起响应的征兆,就在这时,只听暴雷一般声响出现在众人头上,令人震耳欲聋。

“乡亲们,都听梁山武松说一句!”

百姓们听到是武松开了口,不由都停下手,纷纷回头望去,这时有人喊道:“俺们都先别动,听俺们打虎的英雄怎么说!”

武松三步并作两步,挤到宗泽身边,朝面前密密麻麻的百姓们道:

“各位郓城县的父老乡亲,小弟梁山武松!下山之前,寨主王伦哥哥曾亲自交待于我,命小弟请这位宗知县上山,大家若要是侵害了他,岂不是叫小弟坐蜡,回去无法交待!还请哥哥嫂嫂,叔叔大爷,高抬贵手则个!”

武松四面抱拳,心中一股豪气充斥胸膛。想当年在景阳冈上意外遇上大虫,奋力将其除掉,结果受到全阳谷县百姓的衷心爱戴。可自己当时之举和眼下这种场面比起来,想想又算得了甚么?当年不过是除了一只野兽,而他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是为百姓们除掉身上的枷锁,两厢比较起来,当初感觉良好的自己,真是渺小得可以。

“啊?!俺们白衣王秀才要请他上山?朝廷里就没个好东西,请上去做么?”那壮汉一下子转不过弯来,此时心中还挂念着丧亲之痛,不由出声问道。和梁山好汉打交道就这个好,心里有话可以直说,不必藏着掖着,也没有人会觉得你这样就是冒犯了他。

“就是!朝廷不但没有好东西,还专门排斥好人、良人,俺们王书生当年也是在东京赶考过的人物,偏偏满朝权贵不识得他,逼他上了梁山,却去怪谁?”

“倒也不能这般说!武都头就是朝廷出来的,怎么就没好东西了?”人群中也不知谁接了一句。话是好话,可是听起却好生别扭,不过武松也不见怪,反而朝人群中抱拳示意,大家伙们顿时发生一阵善意的哄笑声。

这时,又有人道:“武都头这样的好汉,摆明了是做大将军的料子,只做个都头,亏得上了梁山泊,跟了俺们王书生!”

武松道了声惭愧,拱手道:

“这位宗知县历任数县知县、并那登州通判,当初我哥哥在登州见过他一面,知道他是一位少有清官好官能官,所以想请他上山叙叙旧情!”

“清官?好官?没感觉啊!”

众人闻言楞道。这话要让梁山势力范围以外的老百姓听到,那绝对是要吐血的,他们盼都盼不来宗泽这样的父母官而。可梁山周围的百姓,偏偏就这般“后知后觉”,你道为何?

《孟子》一书中有一句名言,叫做“观于海者难为水”,也就是日后那句脍炙人口“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原始版本,意思是,大海都见识过,见到一般的小江小河又怎么会激动呢?

想一个不抽税,不纳粮的武装集团,有病免费给你医,有冤无偿给你报,还给你提供无数挣钱发家的机会,有了这样的依靠,谁不发至内心的去拥护他?

可以说,无论朝廷派谁在梁山泊岸牧守一方,都回天无力,挽回不了已然失去的民心。即便是宗泽、张叔夜这样注定名留青史的名臣,在梁山已成系统的仁政面前,也施展不开。更何况他们头上还有无数恶婆婆压制着,能全力维持下去已经算不错了。至于朝廷那个早以叫自己丢了个干净的尊严,很难靠这几位官场中的异类来找回。

“俺们王书生说了好官,那肯定是个好官,大伙儿便不要帮倒忙了,送我们宗相公上山罢!”

人群中质疑宗泽的声音渐渐少了,而附和武松的声音却多了起来。

“宗相公,得罪了!俺们看你身上这身衣裳,心里就来气!天下乌鸦都是黑的,就恁一位是白的,俺们也认不出来啊!得罪得罪,莫要见怪!”

“俺们白衣王秀才可是天魁星降世,是老天爷派来拯救俺们百姓的,恁上山好生辅佐他,将来少不了修成正果啊!”

五味杂陈的宗泽被刚才那个要打要杀的壮汉扶了起来,周围百姓口中都道得罪了,宗泽心中毫无脱难之后的喜悦,而是打头一回感觉自己在百姓面前就像个外人,这种失落很让他难受。就好比一位在武功上以臻无敌的高手,在江湖上寂寞良久,发现另外一人还未出手,就将他打败。更关键的是,这个人的目标是推翻自己的门派。

“宗知县,多有得罪!还请虽我一同上山罢!郓州陈知州和济州张知州只怕已经在路上了,咱们不要迟了!”

武松对这位老者,始终保持客气,因为王伦曾说,这位才堪称之“中流砥柱”“民族脊梁”。武松自上山以来,还从未听观人入微的王伦如此高度的评价过一个人。哪怕是另外两位官位比此人高得多的知州相公,济州张叔夜也不过被王伦称作朝廷的良心,而郓州陈文昭最一般,就简单四个字:这人不错。(小说《水浒求生记》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未完待续……)r12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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