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章 才女许多
历史上,《科学杂志》是我国第一部采用西式标点排版的正式出版物,很有意义。
整个民国时期国内对科学的尊崇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后世还有一些小丑高喊“相对论是假的”“进化论是骗人的”,但民国时期国人对科学真的太尊重了,不会在一知半解下妄加评论。
连守旧派都不敢公开反对科学,最多就是害怕西学一家独大,把国学压下去。又或者保有当年“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理念,把科学当做一种工具,然后一起共存。
后世其实也有类似看法,但实际上已经跳出是不是反对科学的范畴,只是在讲如何应用科学。
杂志的发行效果如预期一样好。
即便知道动乱的时局让教育无法推广,有志青年也难以发挥能量,但李谕还是为国人的科学热情所感动。
杂志社收到了很多读者来信,李谕实在没工夫一一应对,傅兰雅这位老先生更没有那么大精力,李谕只能登报为杂志社再招人。
很快,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学生上门求职。
之所以一眼就看出她是个女学生,完全是因为现在除了女校,留短发的女生真心不多。
“您就是李谕院士吧?我叫陈衡哲,在报上看到了招人启事。”陈衡哲说。
李谕知道她是位民国才女,名气虽说不算很大,但她的学生一个个都很有名:林徽因、丁玲、萧红、冰心。
称得上是才女之师母了。
陈衡哲受的教育很好,几年前曾在蔡元培参与创办的上海爱国女校学习,英文比较扎实。
而且这位姑娘相当有现代意识,抵制了父母的包办婚姻。父母给她安排的是一个富二代,但陈衡哲相信自由恋爱,死活不同意,然后跑来上海,公开登报说自己一生不婚。
“请进。”李谕说,还来没来得及多了解一下对方的学力水平,又有一名男青年来到。
“李谕院士,我刚去北京找您,您竟然就到了上海!我只能从孙先生那里来钱,又买了张火车票。”
李谕问道:“你是?”
“忘了自我介绍!”男青年说,“在下任鸿隽,一直久仰院士大名。”
历史上的《科学杂志》,创刊词其实就是任鸿隽所写。
他是我国近代化学的奠基人之一,此前担任南京总统府的临时秘书。
李谕惊了一下,自言自语道:“这就是缘分吗?”
如此说不仅是因为任鸿隽的到访,还因为此后任鸿隽与陈衡哲结成了人生伴侣。
而且两人之间还有一段挺有意思的校园爱情故事,甚至牵涉上了胡适。
两人不久后都考上留美名额,并在美国结识了胡适。
任鸿隽在美国时曾与胡适进行过白话文方面的论战,——关于白话文能不能入诗。
任鸿隽是白话文的支持者,但他认为“白话当有白话的用处,或是作文,或是写,入诗万不可行”。
胡适则坚称:“古文已死,或已是半死。写诗当如作文,白话文未有不可。”
任鸿隽写了几首古诗给胡适看,胡适说他写得一塌糊涂,然后用白话文写了首诗回怼。
虽然胡适写现代诗的水平也着实一般,不过在两人的争论中占了上风。
任鸿隽此后在《留美学生季报》上看到了陈衡哲的两首绝句,立马抄下来寄给在纽约韦莲司寓所的胡适。
此刻的胡适已与美国姑娘韦莲司产生了朦胧暧昧的关系,可惜没敢戳破那层窗户纸。
任鸿隽的笔墨之间颇有炫耀“文言才能作诗”以及对这首绝句的炫耀之意。
但胡适却不相信任鸿隽能写出这种有大唐王维风范的古诗,很快就猜到这首绝句出自陈衡哲。
因为纵观留美学生,有文采的他基本都认识,能写出这种水平古诗的只有陈衡哲。
再之后嘛,胡适就与陈衡哲成了笔友。
胡适曾邀请陈衡哲为《留美学生季报》写文章,看后汗颜道:“我们还在探讨白话文的可行性时,莎菲却已经开始用白话文作文学了。”
此后的几个月两人通信频率很高,似乎都对彼此有一番憧憬。
不过胡适又没有戳破窗户纸。或许是因为陈衡哲“一生不嫁”的誓言;但更因为他像鲁迅一样,被老母亲催着回家与一个此前素未谋面的小脚女人成了亲。
胡适的心中必然对陈衡哲有过爱意,不然他也不会用陈衡哲的英文名字“莎菲”,为自己的女儿取名素斐。——这件事在胡适的日记中自己坦白过。
直到胡适回国娶亲,任鸿隽才敢追求陈衡哲。
此时的任鸿隽在听了李谕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语后,疑惑道:“院士先生,您说什么缘分?”
李谕连忙笑道:“没什么,我是觉得突然见到两位青年才俊,感觉缘分不浅。”
陈衡哲说:“院士先生年纪也不大,在您面前,我们哪是什么青年才俊,最多就是浪荡青年。”
李谕说回正题:“你们进报社多少有些浪费人才,如果愿意供稿我会更喜欢。”
任鸿隽问道:“院士先生不愿接纳我们?”
“不是接纳不接纳的问题,”李谕说,“你们还在求学阶段,将来说不定要留洋,这么早就进报社工作,实在不合适。”
任鸿隽略带骄傲地说:“我已在rb留学多年,攻读应用化学。”
“应用化学是个好方向,”李谕说,又问道,“伱学到了什么水平?”
“什么水平……”任鸿隽挠了挠头,“我也说不上。”
李谕说:“我想到了一个相关问题,如果你可以回答,就说明你不用读书了。”
任鸿隽说:“请院士出题。”
李谕拿起一块肥皂:“这东西你肯定用过,它能去污。”
任鸿隽立即抢答:“我知道肥皂怎么造出来的。”
“no!no!no!”李谕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然后说,“我要问的,不是怎么造,而是肥皂的去污原理是什么?”
任鸿隽张了张嘴:“去……去污原理?”
李谕笑着坐回座位,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你要是可以回答出这个问题,就说明你的学业有所成就了。”
“这……”任鸿隽挠着头,根本没有思绪,最后叹道,“看来我真的还要继续学习。”
李谕说:“在rb的几年,你已经达到中学以上水平,如果考取留美资格,在更好的大学里深造几年,对你回国后实现抱负更有帮助。”
任鸿隽正色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多亏我往返几千公里来见您,我明白该做什么了。”
一旁的陈衡哲突然问道:“院士先生,您说的留美名额,女子也可以报考吗?”
“当然可以!”李谕肯定道,“清华的章程里写得很清楚,只要品行端正、贤淑,没缠小脚,没有订婚,不超23岁,国文达到中学毕业程度,英文及科学达到能直接入美国大学就读的水平,然后通过选拔考试就可以。”
陈衡哲咬了咬嘴唇:“我也想考考试一下。”
李谕说:“你们完全可以一起参加考试,学籍在哪?”
陈衡哲说:“我是上海学籍。”
任鸿隽说:“我是四川学籍。”
李谕说:“没关系,都有名额。”
陈衡哲想了想又说:“这样的话……我要回去多做准备。”
她在听到李谕说有年龄限制后,知道自己时间不多,必须一次拿下。
李谕鼓励道:“如果真想做个独立的现代女性,用知识武装头脑是第一步。”
“我会记得院士先生的话!”陈衡哲说,然后看着杂志社,“抱歉打扰了您。”
“放心吧,杂志社不会缺人,”李谕笑道,然后拿起几本书,“复习时会用到。”
陈衡哲感激道:“我一定用心研读!”
送走她后,李谕对还站在屋里的任鸿隽说:“怎么,你还要待在这儿?”
任鸿隽收回眼神说:“我,我这就也去准备!”
“等一下。”李谕说。
任鸿隽问道:“先生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李谕摊开一张纸,“送你一个锦囊妙计。”
“锦囊妙计?”任鸿隽一头雾水,“关于考试?”
“非也,你到时候就知道了,”李谕边写边说,“但这个锦囊妙计只能你自己知道,绝不可告诉其他人。”
任鸿隽勾起了兴趣:“先生竟然有诸葛孔明的味道。”
李谕写好后把那张纸拿给他:“将来你会用上。”
任鸿隽看了看,上面写了几行字: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玫瑰的红容易受伤的梦
握在手中却流失于指缝”
任鸿隽纳闷道:“四行,唐诗?但字数又不对,而且意思好直白……院士先生,您写这个做什么?”
李谕哈哈笑道:“天机不可泄露!我说了,你早晚会知道。”
几年后,当他再与胡适争辩现代诗,然后追求才女陈衡哲时,拿着这个锦囊一定会感激死李谕。
李谕虽然文采不咋地,但在现代诗这方面,就凭背过的几首,再加上一些经典歌词,在民国初年这个现代诗就是胡乱断句的时代,已经是乱杀的水平。
——
几天后,李谕收到了吕碧城的电报,她要带着妹妹吕坤秀南下。
在火车站迎到她们,李谕才知道了具体事由:吕坤秀受到邀请,去厦门女子师范学校担任教师。
吕家四姐妹确实都很厉害:吕惠如任南京女子师范学校校长,吕美荪任奉天女子师范学校校长,吕碧城任天津北洋女子师范学校校长,吕坤秀任厦门女子师范学校教师。姐妹四人,均从事过教育工作。
“旌德一门四才女”在民国广为传赞,为时人所称羡,也是中国近代教育史上的佳话。
但吕碧城这个妹妹吕坤秀身体一直瘦弱,她放心不下,所以让母亲代为照料孩子,自己与她一同坐火车前往任职。
李谕正好此前答应过陈嘉庚去厦门的请求,于是乎买了三张船票,带着姐妹俩来到码头。
这艘客轮隶属虞洽卿刚刚创建的三北轮船公司,执行从长江沿岸各城到新加坡的远洋航线。
虞洽卿在这条航线中获利巨丰,今天他就在船上,要亲自跑一趟。
见到李谕时,虞洽卿抱拳说:“李会长,承蒙您也搭上本船首航。”
李谕说:“今年不兴说‘首航’二字。”
虞洽卿知道李谕提的是泰坦尼克号首航沉没的事,于是指着船长室说:“我安了你们的无线电报机,而且读过先生关于泰坦尼克号失事的文章,本人绝不会犯错。最关键的是,首航前我已杀了猪牛羊一起祭天;还把猪头、羊头、牛头以及关公的雕像摆在船上,再大的海难也轮不到我头上。”
李谕笑道:“冲这么多好彩头,也不会有事。”
轮船在厦门临时停靠时,李谕三人下了船。
厦门女子师范学校坐落于鼓浪屿。
此时的鼓浪屿是外国租界,有许多使馆。登岛时,海关先查了几人证件。
李谕蛮不情愿,毕竟是自家土地。
鼓浪屿很小,但幼儿园、小学、中学等教育设施都不缺,上面的幼儿园还是国内最早的几所幼儿园之一。
没走多久,他们就来到了这座面积同样不大的女子师范学校。
学生也不多,但入学者皆是鼓浪屿的名媛闺秀。
吕碧城比较有教学经验,陪同妹妹一同进去做演讲。论才气,吕碧城自然是四姐妹中最高的,看得校长都想把她一起留下。
李谕则闲着没事,拿起一份刚入学的花名册随便看了起来。
一看不得了,没想到这么个小地方竟然也卧虎藏龙,上面有一个很显眼的名字:林巧稚。
林巧稚是中国近代医学史上一位鼎鼎有名的妇产科医生,是我国妇产科的奠基人,在协和医院妇产科主任的位置上做了多年,被誉为“中国近现代史上的20位杰出女性”。
李谕好奇地张望过去,依稀辨认了出来,她此时还是一个瘦小的十岁小女孩,谁能想到她今后能担得起那么重的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