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一章 痛下决心
“……永昌元年三月,议郎周光被你拷打致死,公开死因是饮酒过多醉亡;七月,中书郎张凡被你残杀,公开死因是急病;永昌二年四月,谏议大夫方茂被你指使亲信毒死,公开死因是梦魇惊悸而死;八月,内衙副虞侯崔俊被你私下殴死,公开死因竟然是外出游玩坠崖而死;三年五月,太史丞陶平被你派人勒死,公开死因是不慎落水溺毙;……到了今年十一月底,长安城厢军裨将军韦大龙同样惨死在你手里,公开死因又是暴病而死。以上这些人,只不过是你害死的人,其中一部分而已。但所有人,都有共同的特征,便是曾经或有意、或无意地得罪过你,是也不是?”
高岳冷静的声音,娓娓道来,似乎在述说什么毫不相干的故事一样。但堂下跪伏的内衙众人中,已有不少人开始发起抖来。
“杨坚头、雷七指,国家上将,功劳卓著,只是因为生性张狂,不曾给足你的面子,你便处心积虑的开始编织罪名,谗言诋毁,意欲扳倒而后快。汪楷国家重臣,也是因为曾几次当众不留情面驳斥过你,你便怀恨在心,秘密唆使亲信用见不得人的手段陷害,坏他名声,然后再煽风点火,最终逼他走上不归路,也几乎陷孤于不义。最近,孤更听说,你竟已经开始瞄上谢艾了,虽然他并没得罪过你,但你只是因为看不惯谢艾年纪轻轻便位列藩镇,要煞一煞他的威风而已。甚至杨、韩二相,你也公开扬言根本不放在眼里。呵呵,冯亮啊冯亮,你果然是只手遮天的头号人物!”
“大……大王!这,这都是污蔑,都是污蔑,这是别人要害我,大王不可相信啊!”
冯亮跪着不动,抬起头惊恐地瞪着的一双眼睛,不停地迅速转动,他喘着粗气蓦然辩道。
高岳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对着外面厉声道:“孤且让你心服口服。都进来吧!”
立时便进来几个人。最前面的,便是李松年,后面几个,却都是被紧紧捆缚的犯人,仔细一看,竟然是此前在襄武陷害汪楷的蜀商、蜀商妹子、还有内衙十几个干探、头领等冯亮平日里的心腹亲信。
冯亮猛地支起上半身,死死地盯着李松年,双目中透出彻骨的怨毒,竟然忍不住脱口而出:“果然是你这个狗东西!我也曾怀疑过你,如今悔不早些处置,乃至背叛我!”
李松年上前一步,毫不畏惧大声斥道:“汝非我主,我非汝臣,何叛之有?汝拒绝忠言,屡行不法,罪恶多端乃是咎由自取!你要晓得,我们内衙里,大都还是忠勇正直的汉子,为国为民绝无二话,但就是不愿被你用来当成肆意作恶的私人工具!”
他身后的蜀商等那帮人,早已跪下磕头如捣蒜,俱都纷纷指着冯亮,向高岳异口同声的佐证,表明确实是此人,指使陷害汪楷、暗杀官员、私刑致死等等各种阴损刻毒之事,并将各件事情来龙去脉,当众详细的一一讲述,最后一致哀声道自己只是因为畏惧,不得已才为虎作伥,请求大王饶恕云云。
高岳阴沉着脸,微微侧首,周盘龙上前几步,将那嗷嗷哀叫的蜀商揪到堂间,一斧砍死,登时血流积洼,众人惊骇得浑身发抖。
高岳将手挥挥,一众人犯大哭小嚎的被拖了下去。再冷冷看向冯亮,他已经软瘫如泥,气喘吁吁的趴着,汗水已经将颌下的地面,滴湿了一大块,人却只是张着口,却说不出话来。
“将冯亮带出来!”
高岳突然离座,大步走出堂外,回身厉声命令。周盘龙立时过来,一把拎起冯亮,拖着走出去,猛地掷在堂外的阶下。冯亮摔得七晕八素,好容易回过神来,抬头一看,他却一下子惊骇得瞠目结舌,他发现,放眼之处,堂外全是黑压压的求死军精兵,挺戈立矛,密集如林。而广场上,不知什么时候,秦国文武百官,分列左右,都整齐庄严的拜伏于地,领头的赫然是左相杨轲与右相韩雍。百十人齐刷刷的跪着,整个广场默然无声,沉冷肃杀。
“这几年来,有关你的飞扬跋扈种种恶行,也曾间或传进孤的耳中。但孤总想,你从前是个本性质朴的孩子,就算偶有迷失,应该不至于走上歪路。所以孤选择相信你,屡次予以容忍,给你足够的空间和时间,总希望你可以幡然醒悟,悬崖勒马。但很显然,孤高看了自己的期望,却低估了你的恶念。孤的宽容,被你当成了肆意妄为屡屡作恶的资本,到最后你不仅没有收手,反而野心愈发膨胀,更加变本加厉!”
高岳呼出一口气道:“譬如身上的毒瘤,明知剜去会疼痛,但为了保命,还是会下刀子。而今你早已是面目全非成了害群之马,已经到了不得不处理的时候。孤今日召集百官,不仅是要给大家一个警诫,也是要给你一个公平的交待,所有事情,咱们当众、当面都分剥清楚,该怎样便怎样,你说如何?”
冯亮却一下子喊起来:“臣有罪!但臣只是私德有亏,却从来没有生过背叛过大王之心,还请大王宽恕啊!”
“真的吗?”
高岳突然凑到近前,死死盯着冯亮一言不发。冯亮被盯得毛骨悚然,赶紧将目光移开,却仍然觉得芒刺在背。
似乎不知过了多久,方听高岳冷笑道:“可是孤听说,你与建康那边,也有秘密往来,是也不是?”
“大王听臣说……”
“孤来替你说!皇帝要你在暗中刺探监察孤的一举一动,并随时奏报于他。对不对?皇帝还说,若是你能够将孤不露痕迹给暗杀掉,将来等风波过后,必然会封你为公爵之位,且迎你去建康朝中任职,大骠车卫,任你挑选,对不对!”
乍闻这桩隐情,四下立时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声。连祁复延都未曾耳闻,当即不禁瞠目结舌地望过来。
心中最大的秘密被当众撕开,冯亮脑中咔擦一炸,瞬间几乎要窒息。他的头上、脸上、身上疯狂涌出的汗水,让他清晰地感觉,自己已经虚脱到了极点,那汗水流进眼里,辣得睁不开眼;流进嘴里,竟然苦涩难言。他像个风箱似得,呼哧呼哧的大口喘气,片刻,又似乎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猛地辩叫道:“可是我并没有答应他!”
“可是你也从来没有向孤禀告过!这件事,就像隐藏在黑暗中一样,被你居心叵测悄悄地握着,自认为没有人会知道。你是不是等着待价而沽,将来再和朝廷讨价还价?或者因为孤的人头不会跑掉,只要条件许可,你随时都可以拿去,对不对?”
“皇帝此举卑劣,固然让孤愤怒,但你却更让孤心寒不已!”高岳再也忍不住,上前劈面重重一个耳光,将冯亮打得口鼻喷血歪倒在地,瞪着他怒吼道:“孤曾将你视为手足兄弟,对你格外宽容信任,你便是这样回报孤的吗?你的忠心在哪里?你的道义在哪里!你这黑了心肠禽兽不如的东西!”
高岳深深地看他一眼,再不多说,大喝一声道:“廷尉何在?”
卢方立即起身,出班答道:“禀大王,臣在此。”
“冯亮之罪,依律当如何处置?”
“冯亮欺凌同僚,且肆意妄为多有残杀,且居心叵测目无君上,近来愈发肆虐,令人发指。按律当明正典刑,凌迟处死!”
他话音方落,文武百官竟然异口同声的附议,皆要求杀冯亮以平众怒。因为平日里太过嚣狂,所以没有一个人替他求情,连素来宽厚的苗览,都表示可杀之。层层声讨中,冯亮面如死灰,瘫在地上,他甚至已经直不起上身来了。
高岳摆摆手,让众人安静下来,沉默片刻,方才感慨道:“昔年,孤落难欲死的时候,亏有冯亮、以及故去的舅父,救得孤的性命,才有如今的强秦基业。孤曾誓言,若有发达,将来绝不会亏负于他。孤始终愿待人宽厚,但不料人心难测,竟至如此。而今冯亮犯下种种罪恶,乃是他有负于孤,孤不得不痛下决心挖除此患。可是救命之恩,乃是人生在世最大恩德,等闲极难报答。故而,孤左右为难,终于下定决心。”
“欲杀冯亮,乃是秦王的国法;欲赦冯亮,却是高岳的私情。从前他救孤的命,而今孤便将这个情彻底还给他。众卿但且听孤处置:特赦冯亮死罪,仅此特殊,下不为例。不过,死罪虽免,活罪难逃。拿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