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六章 得有襄阳
谢艾暗叹一声,心道此番冒失轻进,竟然使自己一朝成擒,身陷万劫不复之地,正绝望地胡思乱想间,迎面跑来一骑,隔着老远便扬鞭大骂道:“呔!你也配专人看管么?”
视之,竟然是赵募。见他不去逃命,反冲着一众荆州兵而来,又听他不着调的话,不惟谢艾愣住,连周遭押送的荆州兵也有些莫名其妙,便就停下发问。赵募却干脆伸出鞭子来,抽了谢艾一鞭,边厉声道:“这不过是个捉笔小吏,捕他何用,且问他主子谢艾在何处,速去追赶!”
谢艾立时心领神会,便装出极度害怕懦弱的样子,胡乱对着东北方连指,说谢艾将他们这些大小随从都抛弃后,刚刚才往那边逃过去,才不过片刻之间的事。
大头兵们见赵募意气昂昂,一时不知是什么身份,感觉可能是陶大将军的高级幕僚,于是态度便放尊敬了不少。又听他此语,定睛细看谢艾果然是身穿儒衫,未着甲胄,确实不是武将的模样。且听说秦军主帅谢艾就逃在前面不远,于是立功心切,置谢艾于不顾,俱是一窝蜂往东北方向狂飙而去了。赵募连忙下马来,将已崴了脚的谢艾搀扶上马,两人一马,慌忙往西方急遁而去。
赵募为自己的冒犯再三致歉。而谢艾极为感激赵募的救命之恩,对他的急智赞赏不已,如何还会怪罪?两人逃入新城郡治房陵后,收拢余众,抚定各部,方才使军心稍定。俄而荆州军乘胜来攻,谢艾坚守不出,并调出守军中的强弩队,连番密集攒射,直如暴雨,荆州军死伤了两千余人也不能得手,陶侃便才命令退兵,便就从秦军手上将新野又抢回。
遭此败绩,谢艾深深自责,便上书高岳,主动请罪。高岳以其小过不掩大功,回书劝慰,让他自警自戒立功以赎便是。
陶侃进入襄阳后,立即招来守将管华,责问此前不奉命令为何无端去攻打新野。管华当然叫屈不已,连道绝不是自己所为。于是荆州军上下开始彻查究竟是哪一部队伍,擅自进攻秦军驻地,才引起了不必要的战争。严查细访一番下来,毫无头绪,诸部皆无嫌疑。陶侃不禁动疑,怀疑是秦军自导自演的苦肉计,但一时又拿不出证据。
追究事小,但眼下何去何从,倒真是个让陶侃头疼的事。若是追击秦军,天下人都看着,人家此前是在被荆州军主动攻击的情况下才反击的,谢艾目前也有所退缩,再穷追不舍去问罪还莫如见好就收,毕竟秦军强盛之名非比寻常;可若是掉头去打苏峻,不说士气不士气的问题,叫他陶侃放任秦军在身后伏着,总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终归是不放心。
湘州牧、谯郡王司马承,感念当初谢艾无私的全力相助,于是亲笔写信给陶侃与谢艾,居中调停,让他二人罢兵休好。且在与陶侃的信中,司马承还隐隐责备了陶侃不该主动挑衅,且道秦军强大,将来恐遭持续报复,乃是自寻麻烦。陶侃得信,郁闷不已,但也就顺水推舟,向谢艾表明自己并无意相犯的意思,要求秦军也不要再来犯境,于是两相休战。
此时江东平叛局势很不乐观。苏峻部将韩晃,抢占芜湖后,抵挡住了几次勤王军的攻势后,到了年底,开始转守为攻。苏峻招揽青州流民为壮丁,派给军械,发往前线以充兵员,并在建康不断调发粮秣。后顾无忧下,韩晃开始水陆并进,温峤接战失利,无奈后退,一直退到彭泽,方才勉强稳下脚步,与韩晃暂做对峙。不得已,温峤接连发送急信,复请陶侃千万再来襄助,陶侃便再起精兵两万,赶赴彭泽,力图挽回颓势。
转年一过,因韩晃始终能压住勤王军的势头,苏峻在建康城有恃无恐,便自称大丞相、太傅、吴王,并开始软禁少年天子及一众皇族,大小政令事无巨细,皆从己出。同时,苏峻还遣使去拜见高岳,并附信与谢艾,请谢艾尽发梁州军,与他配合前后夹击,将陶温联军早日彻底消灭。只要事成,苏峻表示愿意重重酬谢高岳不菲金银财物并及粮草若干担,甚至暗示要与高岳平分天下,南北称帝。
此时的高岳,已经与东晋朝廷有互相猜嫌的意味,便对苏峻使者表示了默许,并立即下令给谢艾,让他攻略襄阳并江陵,且将彭俊正式迁为梁州都护,加强谢艾方面军事的厚度。谢艾本也意图报复,于是在经过充足准备后,统帅三万精兵,并以彭俊亲领五千强弩军为辅助,气势汹汹从房陵城直扑襄阳而去。
留守的荆州军统兵将领管华出城迎战不利,慌忙退入城中闭门死守,并第一时间向陶侃飞报。陶侃方在彭泽与韩晃打得胶着不下,听闻秦军又在背后大动干戈起来,当然又气又急,不过这回他自己也晓得只能一意向前,打败韩晃才可以取得生机,若再掉头西返,则勤王军必溃无疑,届时秦军又无法迅速打败,进退无路便就是大势去矣。
于是陶侃屡次亲冒矢石,大呼酣战,温峤也亲自擂鼓以壮声势,勤王军在二位统帅的严督下,好算是发了狠拼了命,拿出了一往无前的强势。到了本年秋的时候,韩晃终于撑不住,连输数次,一路败退到皖城,勤王军衔尾疾追,四面环围,韩晃不得已只有向主子苏峻求援。苏峻便即亲率台辅精兵两万救援韩晃,又将勤王军打退。
双方你来我往,纷纷扰扰,交相胜负相持不下,但此间襄阳业已被秦军攻陷:先期,谢艾挥军大举东向,襄阳当然戒严,孰料谢艾在做了个诈攻的假象后,置襄阳于不顾,一路疾驰,目标竟然是直指芜湖。芜湖亦是沟通上下游的交通重地,将它抢到手中,无论是谁,想要东来西往,则必须要看芜湖的脸色,尤其陶侃想再回荆州,更是困难重重了。
襄阳是一个非常标准的四战之地。南通江汉、东接汉口、信阳、北上中原、洛阳,西去长安、汉中。从襄阳南下,一路可进入广袤的江汉平原。然后向西可以扼守宜昌,等于锁住了四川出川的三峡门口。向东可以把江汉平原这个重要的经济区掌握在手中。源自汉中的汉水过安康以后,在襄阳这里朝东南流过去。在古代运输不便,有这么一条河跟着,其意义不言而喻。后世的蒙古人就是打破襄阳以后顺汉水入长江,攻取鄂州,南宋的防御体系才随即登时崩溃。
随着这荆州第一重镇要塞的易主,不但眼下主动权立时便被秦军掌握,就连战争局面也随着颠倒过来。陶侃闻讯大为惊慌,嘱咐温峤务必坚持半月即可,自己打算亲自率万余精兵迎头阻击谢艾,解除芜湖之险。并因形势不明,再三要求襄阳守将管华坚守城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但管华一心想从身后突袭谢艾,从而能够尽早歼灭秦军。思忖良久,自认机会难得,管华以灵活机变得建大功为由激励部下,率八千襄阳守军出城急速向东,循秦军主力踪迹而去。
孰料谢艾此次用的是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的计策。他的根本目的,其实还是襄阳,攻击芜湖却是个牵制众人目光的幻象。他不惜以自己为诱饵,将荆州军的主力尽数吸引到芜湖方向后,那边奉调南下的杨坚头率领三千劲骑,会同率兵一万的梁州都护彭俊,突然从上庸郡强袭襄阳。襄阳内外,已剩不到三四千人,骤遇猛攻哪里抵挡得住,虽然城高墙阔,但数日便被秦军登城而陷。
彼时陶侃还未到达芜湖城下,管华仍在东行途中,乍闻败报,都如被当头打了一闷棍相似,当下只好强自振作精神,加快速度要合击谢艾,但直到两方会面,也没见到秦军的影子,愕然派出斥候四散侦查,方才晓得谢艾在两军将要合围前,已经突然折返,从西北舒城一带,迅速回师襄阳了。
陶侃恼怒至极,又深恨管华不听命令冒然行动,才导致本来难以撼动的坚固要塞,转眼便等于自动弃守白送给敌人,于是不顾众将求告赦免,喝令将管华当场处斩。
杀人立威容易,解决问题困难。到了此时,陶侃当真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觉:谢艾得到襄阳后,必然立即加固城池严阵以待,安排重兵层层防御。他若是率军向西打襄阳,短期内不可能奏效。而时间稍长,温峤独木难支,多半会被苏峻彻底打败,届时大势已去,自己便是再无根基的飘萍,若是被谢艾及苏峻两相合击,则必死无疑;若是率军向东去皖城,继续与苏峻对抗,一鼓作气平叛后,虽然好算是当前的妥当选择,但任由秦军在自己的地盘上攻城略地为所欲为,再等到叛平了,自己家怕也没了,陶侃无法平息心中的焦灼和恚怒。踌躇良久,陶侃长叹一声,还是选择了有把握的选择,在给谢艾写了封言辞恳切的亲笔信后,强自压下满腹心事,率军掉头向西,合力征讨苏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