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残翼飞鸟

街边餐厅。

热闹和嘈杂的声音充斥着这家餐馆,不少晚上下班的客人汇聚在这里,点着实惠而美味的晚餐,然后弄一点低度的冰镇酒,用那凉爽的刺激舒缓神经和疲惫。

角落里,两人安静的坐着,一位正狼吞虎咽的吃着东西,另一位则很少动筷子,只是看着对方吃东西。

黑衫的青年大口的咀嚼烤熟的香热肉片,然后灌下大口的清凉啤酒,等桌面一片狼藉时,才放下筷子,揉揉肚子,靠在椅子上。

“饱了。”他发出心满意足的声音,神情放松。

对此,瓦尔克微微点头,然后起身结账。

拿上那身破烂的外套,格瑞德和瓦尔克走出餐馆,沿着街道漫无目的走着。

两人一路上没有什么话,沉默了很长时间,格瑞德才忍不住开口。

“你不问我,今晚为什么会被‘三指针工坊’的人追捕吗?”

“想问,但也不想问。”瓦尔克摇摇头。

“如果你不想说,我问了,你也会找各种理由搪塞。”两人一起长大,他对格瑞德的行事模式很是清楚。

“呵,你倒是变得聪明和沉稳了。”格瑞德略带嘲讽的说了句,随后语气也变得稍微严肃起来。

他看着街道对面那一家家灯火辉明的店铺,停顿了会,然后开口。

“我接了个单子,去窥探‘三指针工坊’的商业机密。”

“你。”瓦尔克这时也停了下来,眉头皱起。

“这是会死的任务。”对于这种窥探,历来是各家企业的大忌,在防卫和保护过程中,他们会不惜直接打死入侵者,哪怕之后会赔不少钱。

“我知道。”格瑞德靠在大桥边的护栏,看着下方穿梭而过的一辆辆悬浮车。

“但机会只有一次。”说完,他靠在护栏上闭目仰头。

“你不会懂的,这究竟对我有多么重要。”他话音中的语气很是复杂。

“我是不懂,但我知道这会带来严重的后果。”瓦尔克回答。

“你的身份一旦被揭穿,不仅是对方企业不会放过你,而且因为档案问题,可能结果不是坐牢,而是直接处死,甚至因为你,孤儿院的不少人都会受到牵连,面临危险。”

“孤儿院?那些人和我有什么关系,我都是孤儿了,还会在乎吗?”格瑞德嗤笑了声,表情有些扭曲。

“你知道吗,瓦尔克,我一直很嫉妒你,嫉妒的发疯,呵呵。”他捂着眼睛,似乎是强忍着某种情绪,歇斯底里的说着。

“我知道,柏伊思牧师和我提起过,要我小心你,不要和你来往。”

“呵,那个老家伙真是眼毒,早知道就不该让他活下来。”

“你不能伤害柏伊思牧师,当年是他救了我们,并将我们抚养,还给予我们教育。”

“呃啊,是,没错,他是做了这些,但我还是很厌恶他。”格瑞德声音冰冷。

“他总是很自豪,自豪自己帮助了很多人,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这种尊敬……”

北九区是极其贫困的地方,这里缺少产业,缺少资源,天气寒冷,仅有少部分矿产城市分布。

两人所在黑锶市,曾在20多年前发现了一个稀有的天青石矿,与普通的天青石不同,这处矿洞中的天青石产生自某种特殊的魔力潮汐,有着部分超凡特性,所以拳头大一块就能卖到近十万联邦币。

这吸引了无数人前来此地,趁着官方还未封锁,或者防卫保护的漏洞,盗窃挖取珍稀的矿石。

于是当地的经济飞速发展起来,尽管代价是治安一片混乱,黑帮和灰色领域的事务所相互倾轧,矿区内几乎天天都是枪战。

不过,这样的乱局最后还是结束,巨型企业‘灰色尘晶’买下了整个矿区,随后直属于‘灰色尘晶’的安保部队,将整片矿区清理干净。

棣属于巨型企业的武装力量,可不是普通黑帮能相比的,他们不仅有诸多自律防卫单元,还有成建制的机甲战队,调集自各个星域分部的精锐部队等等。

有人可能会说,巨型企业保持如此强大的武装,是否逾越了联邦的法律,或者超出控制,但如果熟读历史,就会知道这个问题的可笑之处。

并非是联邦的统治之下,诞生了巨型企业,而是巨型企业们相互妥协和联手,构建了蔷薇联邦。

在那个荒芜的年代,这些持有技术奇点的巨型企业,每一个都是小型国度,他们有自己的舰队,飞船,管理机构等等,穿梭在一个个或废弃或贫瘠的星球,兜售着各自独一无二的产品,很少有对手。

只不过,这样的发展终归有极限,市场的上限最终决定企业的上限,你生产的产品再好,可最后只有100个人能购买,那最多也只能赚到这100个人的钱。

为什么在历经多次技术革命后,只有最大的国家才能孕育出最强和最前沿的科技公司,因为只有最大的国家,才有最大的市场,才能产生足够的利润,才能支撑科技研发越来越高的成本。

贫瘠而分散的星球无法提供足够的大的市场,除非建立秩序平稳且幅员辽阔的国家,但这种事,公司是不会做的。

作为盈利组织,或者说资本的具象化,他本能的追逐着利益利润,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将这种组织架构延续下去。

建立国家,就要负责各种复杂的事宜,无论是构建秩序,安抚民众,提供教育,建设基础设施等等,这都需要极大的投入,也是风险极高的事。

从管理一个公司,到管理一个国家,不仅仅是人口增加这么简单,还有无数问题在后面等着,但回报是什么呢,它只想卖1块钱的糖,现在你却说要它投入1000块钱,进行全面的前期建设。

这明显是亏本的买卖,所以公司不会这样做。

或者有人又会说,公司也可以卖其他东西啊,但事情也不会如此简单,巨型企业生产他们擅长的东西,或许成本仅有一万,但利润却能抵达100万,接近百倍的回报。

如果做其他产品,不仅要从头研发试错等等,每增加一个领域,就要增加一个该领域的竞争对手,且最后得到的利润也有限,远不如企业掌握的擅长产品,而为了营造这些,要付出诸多人力成本,导致企业越来越臃肿,内耗也越来越厉害,最后可能擅长的东西也慢慢失去创新能力,最后被新的行业挑战者击败。

明知市场有限,但这些巨型企业也没有太好的解决办法,只能一直如此,这样的情况直到那位‘金焰蔷薇’横空出世,才有了转机和契机。

因为这些历史原因,虽然蔷薇联邦强大无比,但这种强大指代的不仅是联邦政府的强大,也是构建联邦的巨型企业们强大,他们有自己的武装,甚至还有属于企业的舰队等等。

只不过,在第二代色彩级歌姬‘钴蓝之泪’绽放的时代,她在内战的特殊时期,让联邦政府积极扩军,并不断打压和缩减巨型企业在联邦内的特权,之后又在‘钴蓝星泪’严酷内部清理中,接受巨型企业贿赂的诸多议员被下狱和处死,这些最终大大减弱了巨型企业在联邦的内的政治力量,并最后通过了新的法案,巨型企业不再拥有舰队,只能保持一定的地面防护武装力量。

————

话题回到曾经的黑锶市,因为天青石的发掘,无数人来到这里,又因为重新恢复秩序和稳定,不少投机的人离开,只剩下一片狼藉,其中就有不少被遗弃的孤儿,瓦尔克,格瑞德,就是这样人群中的一员。

他们小时候过着极为艰辛的生活,直到一位怀着理想的牧师来到北九区,建立孤儿院和教堂,收养这些孩子们。

“柏伊思牧师并不一视同仁,他明显更喜欢听话和乖的孩子,很不巧我不是那样的人。”格瑞德自嘲的开口。

“他虽然收养我,但对我一直没好感,就像养狗一样,随便喂我一些东西吃完了。”

“而对于你,他却极富耐心,不仅教导你各种知识,还为你奔波,最后让你获得了联邦内合法的居民档案。”

“所以呢,你这个受了天之恩惠的人,也要劝我,就该过和狗一样卑微的生活吗?”格瑞德再次反问瓦尔克。

“即便如此,你也不该……”瓦尔克想劝,但最后还是没继续说下去,因为他也清楚,这其实是无解的道路。

格瑞德没有站得住脚的合法身份,无法离开北九区那个贫瘠狭小的贫民窟,而在那里除了一些辛苦之极的底层工作,他并没有太多其他选择。

世界是不公平的,对于很多人都是如此。

“我开始挣脱柏伊思牧师的狗链,去往复杂灰暗的领域找寻机会,虽然差点死在冬夜,但也弄到了笔钱,搞了个简陋的身份档案伪装,然后离开了北九区。”格瑞德站在夜风中缓缓说着。

“柏伊思牧师应该很记恨我吧,因为我逆许了他,还给他造成了威胁,如果最后犯了很大的错,他这个曾经的收养者,也会面临一些麻烦。”

“柏伊思牧师大人没你想的那么不堪,他只是说后悔当时没多关心下你。”瓦尔克开口。

“呵呵,那是在你面前,他会表现出温情的一面,因为你满足了他成为一个受人尊敬慈父形象的愿望。”

“他获得了心理上的满足,你越是成功,周围人越是对他夸赞,他越是沉浸在这种形象里。”

“你以为他很高尚,其实他只是拿我们这些孩子满足他曾经缺失的自尊和心灵空洞。”

“我调查过柏伊思牧师的过去,他生长在富裕的南2区,但在那里,他不过是个默默无名的失败者,追求的女孩子喜欢上了别人,继承的家业因经营不善败坏,三十多岁依然一事无成,最后失落之下,才来到北九区。“

“即便他的动机并不那么无瑕,但我依然尊敬柏伊思牧师,至少因为他,我们活了下来。”瓦尔克摇摇头。

“那是你!不是我!”格瑞德眼神狰狞。

“我至今都忘不了他那区别对待的眼神,那种厌弃和轻蔑的俯视,仿佛在看垃圾一样。”

“我想报复他,我一定要报复他,我一定要成就一番,然后回去,狠狠扇他巴掌,让他颜面扫地,跪在众人面前,坦白他这么多年来虚伪和作呕的表演。”

“你不该把心思花在这些地方,如果找一份正经工作,安安稳稳生活下去……”瓦尔克再一次劝诫。

“我说过,那是你,不是我。你没有经历过那种鄙夷和侮辱,不明白那种卑微和乞怜的感受,是多么折磨和难受。”

一番激烈的交谈后,双方都陷入了沉默,看着高桥下的那车流不息的世界,其实他们也明白,彼此都不再是曾经的小孩了,也无法这种情况下说服对方。

“我走了。”格瑞德拉起外套,披在肩头,走向大桥一侧。

“今晚的恩情,我会记得,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会回报你。”

“祈祷吧,瓦尔克,祈祷我会活到还你恩情的那一天,呵呵。”格瑞德发出笑声,其中似乎有着深深的自嘲。

不久之后,这名黑衫青年消失在街道尽头,只留下瓦尔克依然看着高桥对面的繁华夜景。

无数巨大屏幕上,各种色彩和人影晃动,那每一处招牌都洋溢着金钱的气息,如此繁华,却又如此扭曲,让人只能无声叹息。

历史的车轮碾压着过往的一切,无数单纯的事物被重新赋予新的含义,人们在获得越来越多知识和理论的同时,也面临越来越多的选择仿徨,困惑。

能活着,在古代就是极其幸运的事,但在这个时代,如果仅仅只能活着,那或许也是一种痛苦。

尊严,自由,那些以往不被发现,麻木不知的东西,如今已经慢慢渗入每个人的内心。

它们是先进的,会带给人良好的感受,可一旦无法满足,又会让人更加痛苦,已经无法再倒退回那个田园牧歌的时代,也无法和鸵鸟一般,埋进沙子不再看这个世界。

只能在时代潮流的裹挟中,不断卷入激烈的竞争中,获得这份越来越昂贵的尊敬和体面。

o。o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