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从前那个少年

“呀啊啊啊啊啊……!”

公安的地下秘密实验室,无菌舱中。

隔着坚固的防爆玻璃,仍然能听到痛苦的哀嚎声。

很奇怪的是,同一个声音,却交替出现儿童和少年不同的质感。

最开始尖锐响亮的童音占了上风,但渐渐地悠长低沉下去。

最后归于静寂。

“幸好没有别人听到,不然会以为我们在虐待未成年。”

灰原哀瞪着熬得通红的眼睛,面不改色地说了句冷笑话。

旁边的人礼貌地嘴角上扬,摇了摇头。

“我们?”他指了指自己和小哀。

两个人的形貌都在6、7岁,身高也相仿。

刚好和按成年人高度设置的无菌舱门锁平齐。

“未成年?”他又指了指无菌舱中那个身影。

言下之意,那一个人能打咱们俩。

刚才像帐篷一样,完全罩住里面的人的毯子,现在只是裹住了身体的大部分。

因为强烈的反应而在地上翻滚,那个身影的四肢都伸出了毯子外面。

能看出是个身高适中,但身形很修长的少年。

汗湿的头发贴在脸上,一时看不清表情。

“喂,江户川,你怎么样?”

小哀按住门上的按钮,通过对讲器向舱内叫道。

“身体的感觉,有哪里不舒服,或者……”

“没有。”少年的嗓音略带沙哑,可能是刚才喊叫得太用力了。

但他的语气却是轻松愉快的。

“我从来没感觉这么好过。”

“还有……”

他抬起头,将湿漉漉的头发甩到后面去,露出颇为英俊的脸,和充满睿智光芒的双眼。

“叫我工藤……”

“工藤新一。”

“……”

和小哀一同沉默了一阵的高远,突然露出一个阴阳怪气的笑容。

“工藤君,”他眨了眨眼说,“下次再说这么帅气的台词时,先把衣服穿上。”

“啊,糟、糟糕……”

裹着毯子的少年不光是脸,整个人都变红了。

手忙脚乱了一通后,工藤新一终于走出无菌舱,老老实实地请小哀为他检查身体。

脸上带着克制不住的笑容。

“啊,终于!”不顾小哀一再提醒的“别说话”,他感叹地说道,“这样的身体才对嘛!”

“当小学生的日子我已经受够了!”

“呃,抱歉……”

猛然意识到眼前的两人还是自己之前的境遇,工藤新一不好意思地停下抱怨,关心地看了看小哀和高远。

“我现在要观察多久?”

“如果确定没有问题的话,你们是不是也可以恢复了?”

小哀自顾给他取下测心率血压的腕带,收拾好仪器,才平静地说:“在短期之内,我应该都不能变回去。”

工藤新一点了点头。

尽管有安室透在身边,帮他挡住了许多麻烦,但他还是能隐约感受到,那个庞大的黑色组织的压迫性。

而眼前的这个女生,灰原哀,宫野志保,或者用那个组织的代号,叫做“雪莉”……

她既然背叛了组织,身份一旦泄露,一定会被灭口的。

她手中可是掌握着如此不可思议的,几乎能控制人生进程的药物呢。

“那么,”工藤新一转向了另一边,“高远先生……不,远山……”

“……要命了,你这个名字,我总是想起那家伙来!……”

他挠着头说不下去了。

高远微微笑着,对他的吐槽不置可否。

“叫什么都可以吧,反正我恐怕直到生命的终结,都离不开这个地方了。”

非常凄凉的一句话,却被说得轻描淡写。

工藤新一不解其意地皱了下眉头。

“他的体质对APTX4869的适应性相当不好……你可以理解为过敏。”

小哀解释说,并没有对“终结”什么的加以反驳。

“所以,无论是原药物还是解药,他都不能再服第二次了。”

……

“……什么?……新一,你说真的?……那真是、真是太好了……”

双手都握紧了红色手机,小兰顾不上身在街头,喜悦的眼泪已经涌出了眼角。

“什么嘛,我才没有哭呢!……大笨蛋!……”

“好呀,等你回来。”

电话挂断了,但那种无法抑制的激动仍然冲击着胸膛,令人想放声歌唱,想向全世界宣布自己的心情。

捂着嘴轻笑着,小兰又流泪了。

街角走过来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

男人个头很高,戴着黑色的毛线帽,叼着烟,有一种令人难以靠近的气质。

小兰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男人因而停下脚步望着她。

“你又哭了,”他说,语气像对熟人那样平常,“怎么每次见到你,你都在哭。”

换作平时的小兰,一定会说“我哭都不行吗”“你谁呀”。

然而现在她的心情实在太好。

于是仰起脸对男人说道:“我男朋友,他要回来了!”

男人反而有点意外了。

“回来?”他问,“他之前去哪里了?生病了?”

“啊,不是!”小兰终于意识到差点说漏了嘴,连忙补充道,“他因为有事务要处理,所以临时去米国住了一段时间。”

“哦。”男人说。

他点点头,看样子打算结束这段对话。

然而小兰瞪大了眼睛,像刚看见他这个人一样打量着他。

“先生,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男人的脚下差点踉跄了一下,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她。

我刚才的话说得很清楚吧?

我不是第一次见到你,上次见你的时候,你也在哭。

合着你到现在还没想起来?

……算了,记性太好,是我的错。

“啊!”在他打算放弃的时候,小兰叫了出来,“我们是在米国见过吧?一年前,在纽约?”

男人轻轻地哼了一声,同时嘴角向上翘了微不可察的一个角度。

好像那就算笑了。

随即,他抬手到眉前作了个手势,像是打算告辞。

但小兰也在同时礼貌地躬身致意。

“幸会了,我是毛利兰。先生您……”

男人点点头,却没有停留,和她擦肩而过。

只是随着香烟的明灭飘过来一个名字。

“赤井秀一。”

……

“近日,在米花市,警方再次迅速破获了一起命案……”

“死者是……”

“凶手是……据称他是因为……”

“搜查一课强行犯调查三系的目暮警部表示,这次破案,多亏了高中生侦探工藤新一的大力协助……”

“工藤新一这个名字,相信大家并不陌生……”

“他曾经因为多次独力解开命案谜题,被民众称为‘霓虹警察的救世主’……”

“大约8个月前,工藤新一为了调查事件,离开霓虹,前往海外……”

“这次的强势归来,是否要向近期活跃的诸多名侦探发起挑战呢?……”

“……”

苦艾酒来到酒厂本地据点的时候,琴酒正靠在窗边抽烟。

伏特加正无所事事地用手机刷新闻。

“大哥,你看!工藤新一,那不是……”

“工藤新一?那是谁?”

琴酒毫不在意地从叼着烟的牙缝里挤出一句。

对于小弟说的那个不知所谓的人名,就这么一句,已经算给面子了。

他转向不知为何有些愣神的苦艾酒:“回来了?”

“那个远山……”

“一个神经超级大条的幸运儿。”苦艾酒笑着说,“在医院醒来后就大骂霓虹政治黑暗。”

“他好像把那一枪算在了吞口议员的政敌的头上。”

“至于头脑方面,只能说,差不多有他身手的一个零头。”

“要是在米国,这一套可能更吃得开吧,毕竟有什么‘硬汉派侦探’之说。”

话说得很婉转,而且不乏褒扬。

但琴酒能听出来,还是阴阳怪气占了大部分。

好像在抱怨自己怎么请她去调查这么块废料。

“不过你也乐在其中吧。”琴酒审视着她容光焕发的样子说。

苦艾酒登时撇了撇嘴。

“纯爱系的小男孩,恶心!”

她修长的手指上,不知何时也出现了一支女士香烟。

随即放肆地凑上琴酒的香烟火头,猛吸了一口。

琴酒哼了一声,向后退去,冰冷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愠怒。

然而苦艾酒喷出一口烟,哈哈笑起来。

“不过,倒是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也不管琴酒爱听不爱听,她很是绘声绘色地把游民蜂起剧团的案子讲了一遍。

其间点缀着对三名凶手的卑劣、雾生锐治和湖月玲於奈的软弱、以及远山夜一所谓正义发言的鄙夷。

就没有她不吐槽的。

“所以,有趣在哪里?”早就开始在一旁偷听的伏特加忍不住问。

“那位游民蜂起的创始人,歌剧院的老板,黑泽和马。”苦艾酒挑着眉梢,向琴酒投去一瞥。

“真巧啊!我记得你好像就是俗家姓陈……哦不,本名是黑泽来着?”

从来没人敢这么跟大哥说话,伏特加想。

固然加入组织都需要经过严格的身份审查,但大哥的身份资料,应该只有“那位大人”掌握。

没人敢当着面直勾勾地就问出来。

但琴酒那张阴冷的面容没有任何变化。

只有齿间咬着的香烟沉默地一明一灭。

“不算巧,”他突然说,语气平淡,“黑泽和马,本来就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苦艾酒觉得,他转过身时,应该是哼了一声。

一个不屑的冷笑。

……

如果说,苦艾酒的归来还在琴酒的意料之中,那么波本的突然到来就纯属添堵了。

“你是来找我大哥汇报工作的吗?”看见自家大哥的老对头,伏特加抢上一步,率先开启了互喷模式。

反正向来都没喷出个胜负来,当然先喷一句就是一句。

波本却罕见地没有反唇相讥,而是夸张地上下打量着伏特加和琴酒,随即笑起来。

“我最近拓展了一门业务,叫做‘代写检讨,批发荆条’,我猜有些人会有需求的。”

伏特加有点发怔。

代写检讨他听懂了,但是……

“荆条是什么?”

波本直接被逗乐了。

“负荆请罪啦!你问问你亲爱的琴酒大哥,没准他会懂的。”

他把伏特加雄壮的身体扒拉到一旁,走上一步,跟一直保持着冷冰冰的琴酒对视。

“工藤新一还活着的事,你以为你不说,boss就不会知道了吗?”

“工藤新一?……”

之前刚被嘴碎的小弟科普了这个名字的琴酒,终于想起来了。

但那不过是个爱玩侦探游戏的小屁孩,杀死他,不比碾死一只蚂蚁更难。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和伏特加的真实身份,就被放翻了。

就算他不死,又有什么问题?

“你是用‘那种药’杀他的吧?”波本尖锐地指出。

“服了那种药而没死的人,你觉得意味着什么?”

“雪莉?!”

琴酒瞳孔一缩,这是他脑海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

但波本的笑容里嘲讽的味道更浓了。

“你的脑子里是不是只有那个雪莉?”

“别忘了,她可是我们共同干掉的。”

“你是不相信我的眼睛,还是不相信你自己的?”

琴酒缓缓点了点头。

雪莉死了,这一点,他本该笃信不疑。

至于其他的可能,他懒得费神去想。

他做事一向直接。

“一个高中生而已,再给他一枪,也不是难事。”

“在他正和警察打得一团火热的时候?”波本反问。

“既不知道他是怎么从那种药下复活的,也不知道他背后还有什么势力,就用一颗子弹解决一切。”

“这么粗鲁的方法,该说不愧是你吧。”

尖酸刻薄的语气,并没有令琴酒破防。

组织里嫉妒他受到“那位大人”青睐的人,从很早起就不要太多了。

但波本的反驳也有几分理由。

只不过琴酒擅长的调查,是监听监控,闯空门抄家,或者把人抓来严刑拷问。

前几条在以为工藤新一死了的时候都做过了。

就因为没查到什么,才把这个名字删除出了记忆。

现在……

“好啦,你们两个!”苦艾酒突然息事宁人地说道,“区区一名高中生而已。”

“我去摸一摸底就好。”

“你?”波本惊讶地转过头。

像看见天下红雨。

或者消极怠工的安倍晴明突然出现在朝堂上。

“你不是要去‘休息’了么?”

“休息”两个字读了重音,知道他指什么的苦艾酒脸色微变。

所幸波本一击脱离,转头耸了耸肩。

“而且你的身份也不好办。”

“不像我,我的侦探师父,可是工藤新一的青梅竹马的父亲呢!”

你这话说着不绕口吗?

被他全面占了上风的苦艾酒和琴酒都露出这种眼神。

“总之,”毫不在意的波本继续道,“据我那位师父说,他和工藤新一,最近刚好接到了同一个委托……”

“就是说你已经决定要去了。”苦艾酒伸出手来,端详着自己翠绿色的美甲说。

“特意跑到这里来,是让我们领你的人情吗?”

波本冲着她露出笑容。

“那倒不至于。”

“我只是想让某些人知道,为了组织的利益,我是可以放下私人恩怨的。”

没等琴酒回答,他便点头表示告辞。

临去之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把手举到耳边,像是宣誓。

“HailHydra!”

几个人一头雾水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这家伙……”伏特加终于想起了吐槽。

“他不是跟那个毛利小五郎相处时间太长,脑子秀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