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北齐变乱

齐武平二年（571年）三月三十。

齐都，邺城。

清晨，步辇之上，录尚书事和士开，今日的心情不差。

自上月用太尉和司空的虚职将高长恭与赵彦深架空之后，他便算彻底掌握了齐国的朝政。

现如今代他署理日常政事的，是尚书令徐之才。

徐之才只是个医者出身，又事事唯他马首是瞻，确是个叫他十足放心的角色。

昨夜，他便宿于徐之才家中，说来也怪，便是这许多年过去，每每与那徐之才的妻室元氏一度春风，竟总能叫他魂销骨酥。

那元魏宗室女的滋味，实在非同一般，仔细算来，竟是还要胜过胡太后一筹。

不过，近来胡太后实是叫他愈来愈难以满足了，异日若是他失了太后的恩眷，手中的权柄，恐怕便要不稳。

看来，那个近来与他愈发不对付的尚书右仆射冯子琮，得抓紧时间除掉了。

思及此处，和士开目中隐隐射出一道凶光。

恰在此时，他只觉身下的步辇一停，便听一个似若军汉的粗鲁声音在耳畔响起。

“请和公稍驻，今日有一大好事。”

和士开识得这声音，是典掌邺城禁军的领军将军厍狄伏连。

他二人平素倒是少有交情，也不知是何好事？莫非，是天子高纬同意了与他一同西征关中的谏言，故而特派了一员武臣来邀他共商？

当下，和士开也不疑，下了步辇，来与厍狄伏连叙话。

二人身侧，便是进入邺都宫城的神虎门。

现下，在那巍峨的宫门之下，除却守卫的武士之外，还站了个满额是汗的文臣。

和士开识得此人，他乃是琅琊王高俨的从臣，王子宜。

他怎会在此？莫非今日皇帝相邀的还有琅琊王？

和士开心中生起一阵狐疑，便移步过去，要待这小臣自来见礼。

那王子宜却是像没瞧见他一般，只捧着个匣子，木讷地立在彼处。

和士开心下有些不快，欲要上前，手腕却忽然被厍狄伏连抓住。

“和公，至尊有敕，请公与我同向南台相议。”

和士开有些不解了，今天本就是他入宫参谒皇帝的日子，天子何必麻烦邀他去那南面的尚书台相见？

忽而，他听闻身后传来一阵喧哗。

转身看去，原是几个禁军士卒在驱赶几个凑近宫墙玩闹的小童。

那些小童竟也不怕军汉手里的刀兵，跑出几丈后，便止了步子，向他看来。

和士开听得那为首的小童遥指着他说了句，“是他，是他”。

便见小童们冲着他唱将起来。

“和士开，三月三十日，将你向南台。”

和士开闻声，顿觉不对，瞳孔一缩，就要挣脱厍狄伏连那只抓住他的手。

可已经来不及了。

远处，那几个小童像是觉得和士开脸上惊惶的神色有趣，嬉笑着齐步跳起，齐声拍手喊道。

“杀却！”

那声音一落，神虎门下的武士们像是得了什么指令似的，由一个魁梧军汉领头，一拥而上，按住了和士开。

宫门下，捧着匣子的王子宜抬起胳膊擦了擦额上的汗水。

很快，他手中的匣子便可装入那物了。

接着，便听一声惨呼声起，但见血光飞洒，一颗大好头颅落地。

齐录尚书事和士开，殒命邺都神虎门。

————

邺宫，昭阳殿。

晌午，酷烈的日光晒得殿外侍立的刘桃枝心中有些发慌。

殿内，齐帝高纬更是惊怒交加，愁容满面。

一切皆因他那同胞弟弟高俨，今晨遣人杀了和士开，现下更是集了京畿兵三千余众，聚于邺宫西面的千秋门下。

反了！

高纬怒上心头，举起个今春由陈使贡入的寿州瓷瓶，狠狠砸向地面。

伴随着“嘭”地一声脆响，一块飞溅而起的碎块又撞在脸上，把他砸得生疼。

“刘公，汝去，汝率殿中卫士，去将那小儿抓来！”

这位年只十五的少年天子张牙舞爪地嘶吼着，全然没了平素里的帝王雍容。

我？

刘桃枝闻言面色一沉，他虽是齐国帝室御用的杀人兵器，手上沾过无数齐国贵人的鲜血。

可就凭他与现今殿中这数十卫士，此刻出去，实在与送死无异。

“无复多言，速去！”

高纬捂着脸从殿中行到刘桃枝身边，红着眼，盯着这位身若熊虎的中年将军。

在那目光催逼之下，刘桃枝终是践行了自己作为高氏死士的信条，领了左右卫士，往千秋门而去。

高纬望着他的背影，跌坐在昭阳殿前的石阶之上。

一直随侍旁侧的女侍中陆令萱，见状，欲要来扶，却被高纬抬手止了下来。

高纬看向遥立在陆令萱身后的尚书右仆射冯子琮，道。

“冯公与琅琊王有故交，请冯公随刘公出，为我说琅琊王。”

“若愿罢兵戈，朕将赦杀和公者，无罪。”

作为今日变乱始作俑者的冯子琮，额上早已出了一层密汗。

他不明白，高俨既已借他伪作的敕书调动了京畿守备，为何还不带兵杀进宫来。

如此犹豫，孰能成事？

此刻，听闻高纬要他外出，他自然求之不得，当即领了旨意，奔千秋门而去。

心乱如麻的高纬坐在石阶之上，失魂落魄良久，方才催问左右从人，太后何在。

待听得太后将至昭阳殿，而并非暗投千秋门时，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是个孤僻、敏感、活得放肆的人。

可他不傻，他明白，只要他的家家——胡太后没有见风转舵，去暗投高俨，他便有活下来的可能。

只是，比胡太后来得更快的，是从千秋门外逃归的禁军卫士，和匆匆归来的冯子琮。

卫士们带来了刘桃枝被高俨遣人擒住，差点丢了性命的消息。

冯子琮则带来了高俨的最后通牒。

“琅琊王言，和士开阴谋篡逆，故杀之，陛下若果欲赦其无罪，当遣陆媪往千秋门外邀之。”

冯子琮此言落下后，四周直似猛然一静。

谁人不知陆令萱与和士开之间的紧密关系？

高俨此言，多半是要高纬用陆令萱的性命，来同他换个谈判的机会。

陆令萱是最先悟出这层意思的人。

先前为求安心，夺了副禁军刀兵在手的她，当下已是浑身战栗，差点要将那副刀兵脱手而出了。

高纬却还未醒悟此点，他只是忽然想到了一个，或许能够彻底扭转局势的人。

斛律光。

而便在此时，左右从人之中，有一人也悟出了高俨话中的深意，并甘冒奇险，挺身而出，言道。

“至尊，臣愿代陆媪邀琅琊王。”

高纬注目一看，心中一喜。

此人姓韩名凤，字长鸾，乃是自他太子时便侍卫身边的武臣，论及信重，自不必多言。

同时，这韩长鸾还是他与高俨幼时玩伴，于高俨而言，亦有情面在身。

由韩长鸾出面去谈，不说真叫高俨罢兵，至少能为他召来斛律光，拖延足够的时间。

高纬终是渐渐稳定住了情绪。

“便有劳韩都督，往千秋门外一行。”

他向韩长鸾正色一礼。

韩长鸾既得命令，当即便往千秋门而去。

而直到此时，胡太后，方才姗姗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