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建港宁波

光大六年(572年)八月二十七。

会稽郡,鄮县(今宁波东)。

鄮山之下,一队甲仗鲜明的中军卫士自鄮县城中行出,当先开道,左右两排府兵甲士手持长枪紧随其后,挺立道旁,进而化作两道人墙。

不必说,这般阵势,自然是陈国天子出巡。

由几个贴身卫士护住左右,陈伯宗与工部尚书毛喜,穿行在人墙之间,彼此正有说有笑。

“如此说来,秦始皇帝东巡会稽之时,果真于这鄮县住了旬月有余?”

陈伯宗此番东巡只带了主管运河工程的毛喜同行,且只大略考察了沿途地方官吏的治绩品行,因而行程极快,只二十日工夫便到达了江南运河的南段终点鄮县。

说来好笑,他此番东巡本来有意要游一游钱塘(即杭州),哪知道这年月,钱塘根本没什么可游的。

灵隐寺不过只有大小屋宇十数间,西湖也还只是个用来给运河补水的大水塘。

就连他寄予厚望的钱塘江大潮,也由于杭州湾还未淤积变窄的缘故,远不及后世那般水天一线的奇绝。

不过转念一想,他也便释然了。

毕竟,在原时空中,钱塘可是借了京杭运河凿通与唐代江南大发展的东风,用了两百来年的工夫,才从一个中等规模的县城发展成为江南的一方都会名城的。

他现在虽然提前开凿了江南运河,可变化亦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

就算往后他真能做到居建康而治天下,让江南的开发速度大大加快,钱塘要变成杭州,恐怕也还得等上个数十年。

说起来,现在他脚下这片后世名为宁波土地,境遇也和钱塘相类。

饶是宁波自晚唐开始便是闻名东亚的天下良港。

现如今,作为其前身的鄮县,亦不过是个需靠秦始皇在此居处三十日的传说来增加存在感的小县城罢了。

“晋时《与陆云书》确载此事,《越绝书》中之言亦大略可证此事。”

毛喜作为江南运河的总负责人,对沿途各郡县的状况相较旁人要了解得多,关于这鄮县的掌故他还真知道不少。

便听他又道。

“《史记》言秦始皇帝五巡天下,至于会稽,登南山祭禹帝,望南海而还。”

“按《越绝》之说,其望南海之地,便当在鄮县。”

陈伯宗没想到竟真有此事,便半开玩笑道。

“既如此,朕亦当观南海而还。”

毛喜道。

“陛下若果欲观海而还,臣请陛下于鄮县小住数日,待一物至此处,再行西还。”

陈伯宗诧异道。

“鄮县小城,户不过一千二百,我若居此久,千余卫士,何所供养?必至劳民伤财。”

“朕虽慕始皇之功,而不耻始皇之虐民。”

“毛公何欲令朕失德?”

“今日我等观新港选址既毕,明日即当还都,勿使民间多费也。”

毛喜却道。

“陛下爱民,臣亦知之。”

“然陛下若愿留此地数日,则鄮县之民,必得一桩大富贵。”

“陛下犹记海师张阿四乎?”

陈伯宗忽然有些回过味来了。

他记得那海师张阿四本善牵星海航之术,又自毛喜处得了指南针的用法,近来数年一直往来东海,寻找最佳航道。

此刻,听毛喜言语中的意思,想来那张阿四当是寻到同鄮县相关的航路了。

他于是道。

“莫非他于鄮县探得了东航新路?”

毛喜神色一松,道。

“然也,圣明无过陛下。”

“陛下可知现今东海航路有几,行程时日几何?”

陈伯宗心道果然,口中道。

“请毛公解之。”

毛喜道。

“东海航路略为三道,北道行辽东边海,若得顺风,由江南至瀛州,略须四五十日。”

“中道渡大洋直行,先至耽罗(济州岛),转釜山、对马,至瀛州,至速则二十余日。”

“南道乘冬日西北之风,下琉球,循岛东上,其至瀛州,大略须三十余日。”

“然而去岁张海师用指南之法,更寻得一东行之妙径。”

“去岁,张海师由此路东行,六日便至瀛州。”

六日?

陈伯宗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毛喜。

这数据委实有些太夸张了些。

如果真有一条航路能将江南与瀛州的时间距离缩短到如此之短,那辽东与海东之地于陈国而言就将不再是海外,而是“内地”了。

“果若有如此之速,毛公何不早言?”

陈伯宗还是有些不相信此事。

毛喜见状却越发镇定了,他解释道。

“张海师去岁得此航路亦属偶然,故臣未及禀告。”

“据其所言,鄮县外海,水中有暗潮东涌,兼得西南风力,故行船能如此之速。”

“今岁二三月间,张海师自鄮县外海两番东渡,计其往返分别行程二十日、十八日。”

“臣所以未先告于陛下,是张海师言,八九月间,鄮县外海暗潮东涌最速,而瀛州又多行东风。”

“若能得此风、水之势,则往返二处,但须十五日而已。”

言到此处,毛喜忽然一顿,继而郑重道。

“陛下留心海贸,必知若十五日果能往返鄮县、瀛州,则此地来日必为良港。”

“此鄮县百姓来日所必得之大富贵也。”

“然而百姓多愚,凡事非贵者富者代为验之方足信。”

“故臣请陛下留鄮县数日,为鄮县百姓验航船往返东西之真伪。”

“陛下,张海师已先发瀛州十二日,三五日内必返鄮县。”

陈伯宗点点头,道。

“公之用心,朕知之矣。”

“朕今岁将令群臣六十六岁以上者皆致仕,户部将有缺。”

“毛公当为户部尚书。”

毛喜目中流过的那一缕难掩的喜色落在了陈伯宗的眼中。

陈伯宗不由在心中暗自一叹,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身旁围观天子出行的百姓人群之中所传出的喧哗之声所打断。

“大船!”“大船!”

寻声看去,原来是不远处的甬水之中,不知何时逆流驶入一艘大海船。

那海船的制式,陈伯宗有些眼熟,似是想要确认心中的猜想,他看向毛喜。

毛喜道。

“陛下,确是张海师无疑。”

陈伯宗怔怔地看向那艘海船。

十二日,往返浙东与日本,竟只花了十二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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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大六年八月二十七。

帝东巡三吴至于鄮县,工部尚书毛喜随之。

时工部掌新宫营造、运河督造、百工并航海行船诸事,虽每受天子属意,而位在六部末。

时东宫旧人多被重用,毛喜忧之,于是多为巧思以谋悦上。

故帝至鄮县前十二日,毛喜即命海师驾舟东行瀛州,及帝巡鄮县,其舟竟还,帝果大悦。

以功授海师张阿四(五品)员外散骑常侍,赐钱百万,又赐毛喜钱二百万。

初,江南运河之作,用蛮工四万,死者三千,逃者二千,得民籍者五千,运河既成,蛮工尤足三万。

乃请遣其驯顺者万人还籍地,入编户,桀骜者各万,一助建康新宫之造,一助鄮县营造新港。

皆许之,帝名其港为宁波港,鄮县亦为之更名。

九月初一。

帝登航船,过舟山屿,观东海波涛而还。

九月初七。

河西右丞相李昞卒,其子李渊袭其唐国公爵。

九月十五。

帝还于建康。

九月二十一。

河西左丞相杨坚废右丞相职,迫河西王宇文贇授其相国之位。

自是,河西之政,由坚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