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大案(三)

夜沉如水,月华如铅,石珪刚刚踏出捕房堂屋,就有些无奈。

就在刚刚,当金副总捕头决定,要兵贵神速,连夜前去查看之时,所有的捕头都放下了各种意见,迅速达成一致意见,支持金副总捕头的决定。

这倒不是说金副总捕头有多大的威望,而是财帛动人心,任谁都知道,有这么一大笔的珠宝失窃,找到贼赃时有点损耗,也是“正常”之事,谁都不会,也不能说些什么。

这样一来,金副总捕头不得不留出点时间来,让诸捕头下去准备一番,自己也好与亲信一道,商量谋划一下,今晚的具体行动。

随着诸位捕头召集人手,或是自己做些准备,这个消息就以无法想象的各种形式,迅速在夜深人静的衙门里传开。

但好歹,今夜值班的所有人,都知道多一个人,就少分一份,所以,这消息还没有传出衙门值夜的范围去。

至于今天在衙门里值夜的,巡夜的,有一个算一个,几乎人人都在带队的捕头面前自告奋勇,都想跟着去。

甚至连县牢的杨牢头都带了几个牢子,都跑到堂屋来,向金副总捕头呈请,要跟着去,帮忙押解可能存在的嫌犯。

这不,如今石珪面前的方姓捕快和苗姓捕快,还有杨、温两个壮丁,就是得了消息,专门约起来,在捕房门口堵石珪。

“石捕头,仗义!”那苗姓捕头,一看见石珪出来,就腆着脸就迎向向石珪,开口就说道:“今天,咱们哥几个,跟着你抓那贼厮鸟的时候,老哥哥,可是带头拼呐。”说着,还向石珪竖了个大拇指。

旁边的一直等待的方姓捕快,也围了过来,笑嘻嘻的附和道:“就是,就是,石老哥在这衙门里,算是一等一的仗义了。”

远处,杨、温两个壮丁,也是一脸奉承的站在外围,眼巴巴的看着石珪。

石珪一时之间哭笑不得,只好回答道:“两位兄弟,不必夸赞石某了,两位兄弟也是奋勇当先,敢打敢拼,这才让石某和那边的两个兄弟一起,锁住了那贼人。”接着就给两个捕快拱了拱手。

那苗姓捕快却是按捺不住性子,上前一步,抓住石珪的手掌摇了摇,笑言道:“老哥哥,不必自谦。方才,金大人与老哥哥商议到最后,这才出来,想必老哥哥会知道下面的行动,是个什么章程吧?”

石珪有些无奈的说道:“兄弟慎言,刚才在里面,金大人只是让石某人说了些情况,给其他几位老大哥做个参考,可算不得什么商议啊!”

那苗姓捕快也不恼,只是顺着石珪的话说道:“老哥哥,能在金大人面前备询,这也比我们哥几个强的多。”那苗姓捕头笑嘻嘻的恭维着,接着话锋一转又问道:“老哥哥那边,可知金大人有何安排?也好让我等有个效命的机会。”

石珪也不矫情,直接说道:“具体怎么个安排法,我倒不知晓。但是金大人却是让巡夜捕头问一声,自己巡夜队里的伙计,有没有愿意去的?”说罢,石珪笑吟吟的看向几人,反问道:“你们可愿去啊?”

那苗姓捕快眼睛一亮,放开石珪手掌,退了一步,作揖说道:“属下愿往捉拿贼人!”

那方姓捕快也依葫芦画瓢,跟着苗姓捕快作揖,正色说道:“属下也愿往捉拿贼人!”

外围的两个壮丁,相互看了一眼,也低头作揖,表示愿意前往。

石珪笑着应了,这才将自己知道的安排,说给几人听,并让几人下去自己准备准备,说不得,还有场捉拿人的戏码。

待送走了四人,石珪这才快步向自己平日值夜所在之地,边走边思忖道,这趟去探查贼窝,最怕的就是掉进埋伏,衙门众人都心知肚明,但是仍然一个个的奋勇向前,不外乎就是财帛动人心而已。

自己直觉发现那醉汉不妥的事,原本可以完全等到天亮以后,再禀报。但自己冥冥中总觉得,如果等到天亮再禀报,只怕会是有更大的遗憾。

于是,在自己捕快的本能,还有残留的那点善良和坚持的驱使下,石珪想也没有想,就去找了金副总捕头禀报。

直到金副总捕头的呵斥,这才让石珪再次清醒过来,这不是只有单纯坚持善良,就能成事的时候,有时候善良,也需要其他手段来维护。

所以,石珪费尽脑汁的把这事,和一个自己只听过名字的珠宝失窃案,联系起来,这才引起了金副总捕头的兴趣。

再后来,石珪就趁着金副总捕头召集诸捕头商量的时候,再想发设法的鼓动众人,这才有了眼前这一幕。

至于真到了现场,如果没有看到珠宝,大不了就是自己推断失误而已。但石珪坚信自己直觉中,那不妥之事,远比几件珠宝要重要得多,比如说涉及到人命!!

石珪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是正确的,但是,自己觉得应该问心无愧就好。

就像石珪老爹一样,虽然毛病多多,吃拿卡要也不见得做的少,但是,石珪老爹临终前,自言作为捕快,守护平苍一方平安,却是问心无愧的。

但如果涉及到人命,那醉汉的屋子里,无论有没有同伙,无疑都是极度危险的。那么要怎么样,才能在这一刻钟不到时间里,做些有用的准备呢?

石珪想了想,就拐进衙役值夜休息室的外间,翻找起来。这衙役值夜的地方也算个公共之地,来来往往的人也很多,其他几个捕头要不就是召集人,要不就是弄些空口袋之类东西去了。

石珪翻了一阵,也没有找到个趁手点的东西,他想了想老爹当年教过的东西,于是就把注意打到了休息室里,那叠被人翻得蓬松的话本上。

石珪先是去寻了几条布条,然后将在自己腰上,牢牢地绑了四本厚实的话本,挡住了自己的腰腹背后,又在自己左右两个小臂外侧,各捆了本厚厚的话本。

石珪用手拽了拽,感觉捆的比较牢靠,这才放下外袍和袖子遮掩了起来。这是石珪老爹那辈衙役,传下来的一个应急防护的办法。

这个办法是就地用衙门里常见的书,临时当做防护之物,这东西能挡住普通人用刀劈砍,甚至是突刺,但是,如果对手是个力气大点的人,又或者普通人手里拿着的是把利刃,那可就悬了。

但如今,在这衙门里,只有石珪心知肚明,那醉汉同伙可能涉及到人命,此行可能会有极大的性命危险。

其他人所想的被伏击,无外乎就是,几个珠宝窃贼,为了逃脱罪责,狗急跳墙,想打翻衙役,急于逃跑而已。

如果其他人一旦得知有性命危险,只怕金副总捕头第一个就要否决连夜去贼窝的决定。

所以,肯定不能光明正大的拿块盾牌,再说给每个衙役配个盾牌和刀枪剑戟,也不是金副总捕头所能决定的,按金副总捕头的权限,石珪估计这次行动,能有个五把刀和一副弓箭,就算金副总捕头能耐了。

一时之间,石珪在这衙门里,也找不到个隐秘防护的东西,拿个水缸盖吧又大,找点合适的木牌之类的,一时半会的也不好找。

于是,石珪只能用老爹教过的应急办法支应着,至于防护力,也只能算作是聊胜于无了。

石珪收拾了一阵,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这就拔腿往集合地点去了,兴许去的早了,还能捞把刀防身。

至于空布袋这类的战略物资,石珪倒是没有放在心上,随手扯了个枕头套应付一下就行。

……

今夜在平苍县城衙门里的巡夜人手,几乎都倾巢出动了。大队伍顺着偏僻的街道,悄没声息的前进。大致沿着一条捷径,直扑城北的一处巷子。

金副总捕头走在队伍前头,身边是亲信人带队的小队伍,各巡夜队按金副总捕头定下的顺序,排列成两行纵队。

石珪带着方姓捕快,苗姓捕快,并两个壮丁作为一个巡夜小队,走在大队伍的后面,与最后一队几乎首尾相接。

大队伍行走的街道,距那处繁华街道隔着几条街,几乎听不到传来的喧闹声了。

石珪边走边暗暗点了点头,这群衙役基本都是平苍县的本地人,自小到大都是在这平苍县里走街串巷,自然知道如何快捷隐秘的接近那处贼窝。

就这样走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大队伍就停在离那贼窝不远的一处巷口。金副总捕头让人,把带队的各捕头叫到自己跟前,又让各捕头看了一眼那处贼窝,这才开始分配起任务。

那贼窝是个小小的四合院,前后左右都是宽窄不一的小巷,周遭都是这样的独门小院,四通八达巷子相连,算得上是地形复杂,方便贼人逃窜。

如今,在知道贼窝所在,而且贼人有没有防备的情况,独门独院的地形,也方便捕快衙役们包围设伏。

金副总捕头也算干练之人,当即就派下了任务,前门是谁去踹门进入,后门是谁去看住,左右两边是谁去防住,都安排的井井有条。

金副总捕头果然只能拿出五把刀和一副弓箭,而且四把刀和弓箭都给了自己亲信。

金副总捕头让自己三个亲信持刀带领小队负责踹门。另一个亲信持弓箭,去巷口找间屋子屋顶待着,等待金副总捕头的命令,剩下的一个亲信持刀护卫在金副总捕头身边。后门的小队也持一把刀把守,其余的人则分散在小院周围。

石珪一队,被分在了左边巷子里,看住贼人翻墙头突围。石珪对此安排,倒也没有什么怨言,不用自己去面对贼人的同伙,危险到是下降了许多。

方姓捕快和苗姓捕快却是不满,嘴里嘟囔着对金副总捕头的偏爱亲信的抱怨。石珪却是不管两人的抱怨,带着几人从侧边的巷子,打着灯赶向指定的位置。

路上,方姓捕快和苗姓捕快却是小声讨论起,金副总捕头的亲信第一个冲进屋里,能多得到多少外快。

眼见两人越说声音越大,石珪只得做了个手势,让两人闭了嘴。等到了贼窝旁边的小巷时,一行五人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只是由杨姓的壮丁拿着灯,估摸冲着金副总捕头那边晃了两圈。

石珪依照约定,让壮丁灭了灯火,五人就挨着贼窝院墙边站成一溜,所幸月光还算皎洁,几人还能相互看见,四周寂静无声,只有远一点的小院里,已经有狗吠声传来。

狗吠?

石珪也不由得提起心来,自己所在小巷两边的院落,似乎都没有狗?!但保不齐贼窝其他方向的隔壁邻居家里就有狗。

再说这贼窝院子里没有狗,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好消息是自己几人不容易暴露,坏消息就是这贼窝的情况,怕是不容乐观。

“汪汪汪!”石珪正想着,就听见这这贼窝的后巷里,响起了巨大的狗吠声。

石珪心里咯噔一声,这贼窝后门有狗叫,如果贼窝里有贼子,只要稍微有脑子,就晓得有埋伏,肯定不会从后门出去了,那就只剩左边右边的小巷可以逃了。

没想到这意外之事,又把自己直面贼人的的危险,变成一半对一半了。

石珪来不及多想,唰的一下,抽出了自己的铁尺,转头冲其他几人比划了一下,那几人见状也严肃起来,两个捕快也跟着抽出了铁尺,两个壮丁也握紧了手中的棍棒。

“嘭”贼窝院落前门那里,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周遭的人家养的狗都大声叫了起来。

接着前门就是一阵呼喝声,苗姓捕快咕哝了一句:“这么半天了,这院里还没声响,估摸着也没什么同伙。”

话音未落,只听院落一声暴喝:“哪里来的直娘贼,敢扰你爷爷清梦?”

“呸,兀那贼厮鸟,你案子犯了,快快投降,跟你爷爷回去衙门。”是金副总捕头身边的那个大嗓门,大声骂了回去。

“原来是六扇门的狗腿子,狗鼻子倒灵,去你奶奶的。”

“狗杂碎,竟敢拒捕,兄弟们并肩子上。”

接着就是呯呯嘭嘭的打斗响起,期间还夹杂着无数污言秽语。

石珪这时也不顾的保持静默,低着嗓子,让方姓捕快将铁锁链拿出来,交给两个壮丁。

又让两个壮丁拉着铁锁链,蹲在墙根,只待那贼人翻墙出来,刚刚站定的时候,再用锁链一起往前,扫过贼人脚跟,直接将贼人绊倒。

自己则与两个捕快成三角形,等着迎敌,那苗姓捕快好斗的得紧,主动要求站在角尖位置,石珪和方姓捕头则一左一右站定。

待几人刚刚站定,那院子里,就传来金副总捕头歇斯底里的呐喊声:“老宋,给我射死他!!”

少倾,只听见远处传来“嘣”的一声。

“嗷!!他娘的,算你们这些狗腿子狠!”接着就听见砰砰的脚步声响起。

“拦住他,别让这狗娘养的跑咯!”又是金副总捕头的嗓音响起。接着就是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响起,又跑动的,又扔东西的,还有不停喘气的。

石珪忍不住高度紧张起来,使劲的竖着耳朵,企图在一片杂乱想听出那贼人是否冲着自己防守的院墙而来。

这时,高度紧张侧耳倾听的石珪,只觉得自己胸口有些热热的,身体中也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游丝。但只要自己稍把注意力转向自己身体,这些异样就消失了。

正在最紧急的档口,石珪也顾不得自己的异样,支楞着自己的耳朵努力去听,却不想自己的听力也好像好的很多,清清楚楚的听见那由远及近的沉重脚步声,冲着自己防守的院墙而来。

石珪的心一沉,不由自主的就在自己的直觉中,感到那贼子应该是用左手捂着右肩,大踏步的冲向自己的这堵院墙,石珪甚至能感觉到,那贼子的右手扔了一件东西。

石珪紧张的盯着那院墙,“看着”直觉中那贼子呼的跳起,用左手扒住了院墙顶,双脚交叉登起院墙,下一刻就要翻过院墙。

“小心!”石珪忍不住大喊了一声,然后紧紧的握住了手中铁尺。眼睛牢牢地盯住扒在院墙顶上的几根手指。

石珪来不及去想,为什么自己好像能从直觉中“看到”东西,也不顾得自己感觉脑袋有些眩晕,只是用牙齿咬了自己的舌头,拼命的在心底,告诫自己现在是生死相搏。

别人也许认为这就是个普通珠宝窃贼,但从今夜抓到醉汉开始,石珪的直觉,就一直在告诫石珪,此事涉及人命,极度危险。

现在,石珪亲眼看见那贼子翻过了院墙,落在自己面前,自己感觉,自己的直觉好像在“尖叫”着告诉自己,这人异常危险。

只见那贼子翻坐在院墙之上,身形雄壮,肌肉贲起,一脸乱麻麻的胡子,右肩上还插着一只折断了箭杆。

那贼子刚从院墙翻过来,就看见院墙外有三个捕快,正虎视眈眈的看着自己,不由得怒从心起,大吼一声:“好你个狗贼,竟在这等着你爷爷那!”说罢,就从院墙上跳将下来,伸开蒲扇大的巴掌,扇向苗姓捕快。

那苗姓捕快个子虽小,但却生性好斗,见到这贼人,反而兴奋起来,二话不说,直接迎上前去,对着那贼子的手,就是一铁尺抽去。

傍边的齐姓捕快有股血勇之气,也不是善茬,二话不说,直接上前一步,兜头就是一铁尺。

石珪总觉得,在自己的直感的感觉里,那贼子凌空的那巴掌就是个虚招,也许那贼子就是想引得两个捕快来攻,他自己可能就是缩了身体,赶紧落地之后,就是一个懒驴打滚,直接欺到自己身前,直接就是一个地堂腿,把自己扫到倒在地,然后逃之夭夭。

电花火石之间,石珪根本来不及去深究,自己为什么会感觉到这么多事情。石珪只能凭着本能,相信自己的直感。

于是石珪没有跟着两个捕快,一起围攻那贼子,反而退后一步,一铁尺就直接往下砸去,这几下兔起鹘落,石珪甚至都没来得及招呼,楞在一旁的两个壮丁按计划行事。

那贼子果然就像石珪直觉里一样,在空中收起了手,蜷缩起了身体,躲过了苗姓捕头的铁尺,用身体顺着齐姓捕快铁尺砸过来的方向,卸掉大部分劲道之后,借势落地。

然后就来了一个懒驴打滚,就朝着石珪滚了过来,边滚边伸出一条腿,借着翻滚的力道,就扫出了势大力重的一腿。

倘若石珪没有后退一步,只怕这一脚就踢在了石珪小腹之下的要害之地,到时,石珪只怕就会疼的再也站不起来。

好在石珪按照直觉躲开了这一脚,当这一脚的阴狠毒辣,又更加激怒了石珪,石珪往下砸的这一铁尺,不由得又加大了几分力道。

“嘭”的一声,石珪的铁尺,狠狠砸在了那贼子的左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