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蚂蚁眼中的世界(一)

清晨的艮山营,已经忙碌起来,今天是中军预定留在白山县休整的最后一日,各兵队都已经开始收拾起不太重要物件,以免启程行军时,脚忙手乱。

后勤队的营帐区,石珪带着包大力三人,正在练习猛虎拳的套路。

昨夜回来之后,心情舒畅的石珪,自然是美美的睡了一觉。

等到天刚刚蒙蒙亮,他就爬起来,收拾心情之后,就重新开始修炼《天水蒙髫观想吐纳法》,如今他已然明白了,阴阳调和相济的道理,也知道三蝉脱壳的寓言道理,自然不会再荒废修炼。

但他也不是莽夫,而是精细的操纵着灵力,慢慢的试探着运功,等运功一周天之后,感觉并无异常。

他这才从怀里掏出浅蓝色珠子,握在手心中,大胆的开始了,今日的观想吐纳。

至于他从集市上得来的玉石,主要是拿到手的时间还短,他当时也没有心思去琢磨玉石的用法,所以,他一时半会的还弄不明白,该怎么在修炼时使用玉石,就暂时没有拿出来使用。

等他依次把《春水润灵诀》《化凡敛息法》都修炼了一遍之后,营寨里已经吹起了起床号。石珪也不耽搁,掀开营帐,就围着后勤队的营帐内圈,开始慢跑起来,他这是在修炼《凌云步法》。

凌云步法是运用灵力的功法,虽然自有高深的功法内容,但在入门的修炼上,还是比较简单,就是在跑动中,按照行功路线不停地搬运灵力,不断的熟悉,灵力运用技巧,

他一边缓慢的跑着,一边默默的搬运灵力,引而不发,不停的练习着,凌云步法中,对自身灵力运用的技巧。

等他跑上几圈之后,包大力、唐震、陈小刀三人也到了,看见石珪在慢跑,诸人也不多话,自觉地跟在石珪身后,也慢跑了起来。

等石珪练习完《凌云步法》之后,包大力三人也热身得差不多了,石珪这才让三人靠拢过来,带着包大力等人,修炼起了猛虎拳来。

打完拳的石珪,拎着一根细细的棍子,站在三人中间,不停地纠正着三人的拳架姿势。

“大力,注意,这里的收拳要快,这样才能让你的下一招,抬肘下砸更有威力!”石珪手中的细棍子,“啪”一下,使劲的抽在了包大力的胳膊上。

这一下子,让包大力疼得是龇牙咧嘴,却又不敢发作,只好忍着痛,闷着头,继续练拳。

石珪没理会包大力,又抬起细棍,戳了戳唐震的肩膀,嘴中淡淡说道:“小唐,你的肩膀,要跟着拳势一起转动,这样出拳,才能刚猛有力,你这肩膀不跟着动,打出来的拳头,跟猫爪似的,软绵绵的,没力气。”

唐震红着脸,尴尬的收了拳,又再次默默的尝试着,摆动了两下胳膊,抬起头偷瞄了一眼石珪,这才又摆开拳架,再次联系。

石珪看着唐震一遍一遍的打着,毫无起色的拳架,心中暗自叹息一声,也就别过头去,不再理会。白山县的俚语中,也有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的说法,更何况自己也算不得三人的什么师傅,只是自己拉拢人的手段罢了。

石珪别过头来一看,就看见同样瘦弱的陈小刀,把一套猛虎拳,耍的是虎虎生风,已经有点猛虎刚烈的意思在里边了。石珪心中点了点头,这陈小刀伙计出身,心思活络,学东西很快,再加上心中自有一股狠劲,所以,这猛虎拳反倒是练得最好的一个。

等三人一趟拳架练下来,已经是大汗淋漓,石珪挥挥手便让几人回去,再洗漱一番,之后再去议事。

等石珪洗漱完毕,换了身衣服,往腰间插了铁尺,这才施施然的出了营帐,往议事之地走去。

议事之地,就在后勤队的主营帐,日常队里的公务,就在此地进行,按理说,这里也是几个旗头与石珪这个队长,日常商议事情之地,但是,石珪却是喜欢在自己的营帐前,与几个亲信的旗头商议事情,所以这主营帐,往日里用处不大,经常被几个军官,用来当做谈天说地、推诿扯皮的所在。

现在,这主营帐里,几个旗头都已经到了,几人正扯着嗓子的取笑,昨天常大山在集市上的糗事。常大山红着脸,跳着脚的在辩解,自己只是可怜那女人的身世,多给了几张硬烙饼,不是冤大头之类。

石珪站在主营帐外听了几句,就重重的用力踏了几步,营帐里的几人急忙收住了说笑声,石珪踏进主营帐,几个旗头就“嚯“一下,齐齐站立起来,等石珪在主座上坐下,就双手往下按了按,笑嘻嘻的说道:“坐坐坐,自家兄弟还来这套!”

帐下的几人,心中暗自嘀咕,究竟是什么事情,让那个暴怒无常的石老大,如此喜悦开心,才一日不见,就像退祛了满身的火气,又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心思活泛一点,就往石老大很快就要任用之类的地方猜测。

心思龌蹉些的,就联想到昨天石老大,是和常大山一起出去,再想到常大山一直在辩解,多付了几个硬烙饼的事情,莫不是自己几人,真冤枉了常大山,这一夜没见石老大露面,果真是祛火效果惊人,这常大山忠心护主,也算不错……。

坐在主座上的石珪,自是不知道下面几人的小心思,更晓不得自己已经被常大山给拖累,成了常大山那几张硬烙饼去向的“最终答案”。

他笑语盈盈的把公事安排了一番,就问起了,今日几人自由活动的打算,方便他好安排值守。

不料他话音刚落,其中几人眼中,就浮起了异色,那憨货包大力,更是嚷嚷道:“这事,自然要紧着石老大你来,常大山,你大爷的,昨天就爽够了,今日你再敢瞎掺和,信不信我打你一顿。”

那陈小刀笑嘻嘻的说道:“今日,我要跟着石老大一起去,谁都别跟我抢。”

孙义呸了一声,小声说道:“真特么脸皮厚,除了你,也没人跟你抢这差事。”

还没等陈小刀瞪眼过来,孙义就往唐震身后一缩,唐震毫不理会陈小刀的眼光,晒然一笑,说道:“属下就不去了,明日就要启程,属下今日要盯着队里的大小事情。”

石珪被几人自话自说,给搞得摸不清头脑,不过他也懒得理会这等小事,索性也就不再多事,让几个旗头自行商量决定了事。

……………………

最后一日,似乎小集市也到了最热闹的时候,一大群一大群的灰袍军士,乌央乌央的涌出了营寨,往小集市方向挤去,石珪在人潮里,就遇到好几个队正级的军官。

小集市里最热闹的地方,当属集市入口的那些生意,大批的灰袍军士排着队,拿着自己在军营里省下的馒头,只为一夕之欢,至于,那些个馒头,是不是真的到了那些可怜女子的手里,谁又会在乎?

陈小刀还没有走到近前,就已经连连在催促,虽然,他也是个旗头级的小军官,在排队的时候,还有优先权,但如今最后一日,队正级的军官怕也多要命,他生怕自己排不到个好位置,只能借助石珪的军级去占个好位,所以一直在焦急的催促着包大力赶紧走。

石珪见状,也只能暗地里摇了摇头,这陈小刀不知道这门生意里弯弯绕,但身为老捕快的石珪,最清楚这里面的门道,所以,他从不肯去这些地方。

那些女子也是可怜人,肥了的只是那些控制住她们的人,兴许作贱了自己一整日,自己嘴里却连一个馒头都换不来。最后,被那些人榨干了价值,扔了出去便是,在这乱世中,谁又会在乎一个弱女子的生命。

因此,他才会如此宽容常大山,一个市井中的老好人,虽然市侩胆怯,但是在常大山心里最深处,仍是个宽厚老实的本分人。

他虽不愿去那地方,但也不会扫了其他人的兴致,如今他只是艮山营的一名军官,不再是平苍县的捕快衙役,犯不着把自己摆在军中众人的对立面。

他伸手拦住了,被陈小刀催促的有些暴躁的包大力,转过头去,对着身边的一位队正,拱了拱手,笑呵呵说道:“洪兄,我这兄弟就爱这一口,本来想帮他占个靠前的位置,但昨前天,我看中的一件物件,也有几个人一起出价,说好了今天,再去出个价,这一下子走不开,但也不好让我这兄弟失望,所以,能不能烦劳您帮个忙,带我这兄弟一起去占个好位置?”

那洪姓的队正,平素里与石珪关系还算好,石珪也安排过常大山给这位洪队正送上些好吃食,平时,这位洪队正提出些后勤上的要求,石珪也未曾留难过。

所以,这位洪姓队正倒也不为难,也是抱拳还了一礼之后,笑嘻嘻的说道:“好说好说,你这兄弟倒也合我脾气,你去忙你的,我带你这位兄弟,去开开眼便是。”

石珪笑呵呵说道:“那就劳烦洪兄了。”说完之后,就冲陈小刀招了招手,让他靠近前来,然后才笑嘻嘻说道:“小刀啊,我这边还要去买个物件,你看……。”

石珪的话音未落,陈小刀脸上就露出了难掩的失望之色,一旁的包大力,顿时就有些不高兴,只是石珪还没有说完话,他不敢插嘴,只能睁大牛眼,目光不善的瞪着陈小刀。

陈小刀见状,赶紧一抱拳,委屈的说道:“石老大,我不是生你气,只是觉得不能和你,一起去快活,有点失望难受罢了。”

石珪见陈小刀有些失望,倒也没有生气,只是摆摆手,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你且放心,我请洪队正带你一起去见识见识。如何?”

陈小刀听闻石珪所言,顿时就来了精神,笑嘻嘻的说道:“还是石老大疼我啊!”一旁的包大力,见陈小刀如此作态,心中一阵鄙夷,扭过头起,不肯再看。

石珪也不为异,笑嘻嘻的将陈小刀引荐给了洪姓队正,待寒暄一阵之后,洪队正就要带着陈小刀前去见识一番。

这时候,石珪却一步上前,伸手搂住了陈小刀的脖子,低声嘱咐道:“小刀,待会洪队正的费用,你要帮他出了,等回来,我让大山帮你搞定。”

陈小刀一脸欣喜的连连点头,石珪这才放开了陈小刀,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去吧!”

陈小刀赶紧一拱手,施了一个礼后,急匆匆的随着洪姓队正往前赶去了。

石珪叹了一口气,转身就往包大力的背脊上,拍了一巴掌,口中说道:“大力,走了!”

“诶!“包大力闷声应了一声,跟着石珪身后,就往集市行去。

走了几步,石珪停下脚步,看着前方,口中说道:“大力,你想去吗?”

包大力往前挪了一步,低着头弯着腰,沉声说道:“石老大,我不想去!”

石珪没有转头,只是淡淡的问道:“为何?”

包大力的眼圈,慢慢的有些泛红,闷声说道:“我自小一起长大的一个小伴,爹娘死后,被她舅舅卖给了花月楼,我去平苍县城,就是为了找她,结果,她已经死了。”

“走吧!”石珪点了点头,没有出声安慰,只是拍了拍包大力的脊背,然后带头继续走了下去,包大力抬手擦了擦眼角,也闭上嘴,穆然跟在石珪身后走了下去。

…………………………

那个书摊主人欣喜的看见,从他这里换走很多本书的魁梧大汉,带着那个高壮的汉子又来了。

他赶忙站起身来,搓了搓手,笑盈盈的看着对方,开口招呼道:“这位老总,您来了?您快看看,这些都是我去县城里,搜罗来的好书,你看看,有没有你看得上的?”

石珪点了点头,回道:“你且把新搜罗来的新书,拿来给我看看。”

那书摊老板,赶紧从书摊的边角上,搬出一摞摞书本,堆在了石珪面前。

白山县在没有败落之前,应该是个物华丰宝,钟灵毓秀之地,单单眼前这一摞摞白山县才子们的佳作,就能感受到鼎盛时期的白山县,是何等人稠物穰,繁荣昌盛,只可惜一场战争,就让白山县破败如此,以往的风流物华早就已经逝去。

石珪一面感慨,一面翻阅着那个时代余留的文蕴,那些锦绣文章,基本上都是遣词造句瑰丽大气,字里行间总有一股自信透纸而出。

但是这些书,对石珪这样的人来说,还是太曲高和寡了,随手翻一翻还行,带着行军打仗就不值当了。

石珪大致翻完了这些书,都没有一本值得交换的,石珪摇了摇头,便想转身就走,但又一眼瞥见,那书摊主人正沮丧的,收拾着翻乱一地的书籍。

他心中不由得一动,自己此番能够明悟修行之法,从这书摊主人手里换来的两本书,也算是最重要的工具,要是没有这两本书,兴许自己的修仙之路,就要断在引气入体阶段了。

这算是一份善缘,如今就再换一本书,就当是了却因果了。于是,石珪便笑着说道:“你这《楚歌》怎么个换法?”

那书摊主人闻言一愣,但霎时又欢喜起来,小心翼翼的要了半张硬烙饼的价格。

那书摊主人见石珪脸上有些犹豫,于是,又赶忙说道:“这位老总,您有所不知,这《楚歌》是从楚国流传过来的,虽然用词遣句朴质刚健,但想象实在是宏大瑰丽,在整个陈国,也是少见的珍本,换半张硬烙饼,算得上是物超所值!”

石珪想了想,他刚才翻看《楚歌》的时候,这本诗歌集的风格,也的确如同书摊主人所说,质朴,想象瑰丽,内容也多是爱情故事,日常生活,花鸟鱼虫的各种幻想故事,与陈国古板的华丽辞藻的风格,完全相异。

既然要结个善缘,石珪也没有还价,只是点了点头,让包大力递上半张硬烙饼,然后抓起那本《楚歌》,拱了拱手,算是与这人,就此告别,这才转身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