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月黑风高

桃林渡口南岸的阡溪坞,是整个桃林渡口比较有名的茶叶商户云集之地,南来北往的茶叶客商都喜欢在此地停留,既在这里休息,也在此地了解行情,还可能在此地,做上几笔大交易。

阡溪坞北面靠着句陵河,河边上有一个船坞,整个阡溪坞就是围着这个船坞,扩出去的一个不规则的半圆形,它南面有桃林渡驻军营地,它东面不远就是货仓云集的地方,西面就是北岸有名的勾栏之地,阡溪坞中间小道交错,到处都是卖茶叶的商铺,以及供人落脚休息的小型客栈。

通达客栈在这阡溪坞中,算是个中不溜秋的规格,各种服务设施都是中等,但这客栈的掌柜招了一班军士出身的护院,日夜在客栈里巡逻,并在每个房间都配了铁柜,让住店之人可以安心存放钱财,因此这客栈名声大噪,很是吸引一些从外来桃林渡口的客商住店。

昨日,这店里来了一拨人,说是从边地过来行商的,听说通达客栈安全,便过来投了店,张嘴就要了几间房,这几人刚住下,那领头的就让跟着的几个伴当,留在屋里看守东西,自己带着几人外出找商机去了。

通达客栈的掌柜和护院们,已经见怪不怪了。这几年来,几乎每个行商到了这阡溪坞,都是这个样子,只是那几个留在屋里看守东西的伴当,看模样都是孔武有力,一眼就能让人知道手上见过刀兵。

那些个护院们留意了几眼,便不在意,如今陈国因战而衰,几条商路上也有很多剪径蟊贼出现,行商雇佣些有厮杀经验的伙计护卫也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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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珪半躺在椅子上,手里端着杯茶,小口小口的抿着,这一屋子里,全部都是队正级的军官,看着放在屋子中央的几个大箱子,这些箱子中不是通达客栈掌柜想象中的金银,而是几套扎甲和刀枪弓箭。

宋宏武呆滞的看着门外的天空,口中喃喃的说道:“老石,我们是什么?”

“啊!!”石珪头一歪,根本没有理会宋宏武的自言自语,而是稀溜溜的吸了一口茶汤,夸张的发出满足的声音。

宋宏武也不在意,自顾自的说道:“我是捕快,你也是捕快,……。”

“停!”石珪听得他说的越来越夸张,连忙一伸手拍在宋宏武肩头上,说道:“老宋,我们现在是当兵吃粮,上头吩咐做什么,我们照做就是!”

宋宏武嗫嚅着嘴唇说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石珪把手再次在宋宏武身上拍了拍,说道:“老宋,这事啊!就跟上面让你拉弓,击退来抢粮的饥民一样,你管那么多干啥?”

宋宏武迟疑着说道:“老石,这不一样啊,那些暴民来抢我们的粮,错在前,我们杀了就杀了,但如今这这、这……,唉!”

“老宋!”坐在旁边的一个队正忽然插了嘴,他站起身来,双手按在宋宏武肩头,然后把宋宏武的身体扭转了一下,让宋宏武对着句陵河的南岸方向,然后抬起一只手,往前一指,凝重的说道:“老宋,你不需要为其他人负责,你要为艮山营的这些兄弟负责,他们跟着你一路风餐露宿走到这里,被几个贼子刁难,马上就要没有饭吃,你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饿死在这桃林渡?”

宋宏武睁大了眼睛,不顾眼白中浮现出的一根根血丝,嘶哑着嗓子,喃喃自语道:“不会!绝不会!”

那队正轻声说道:“这就对了,要不是这些贪婪的贼子,我们艮山营的兄弟怎么会走到这步,这就是他们的错,是他们不顾军人死活,一心捞钱,我们只是把钱拿回来,又有什么错?是他们错在前啊!”

宋宏武沉默么了,呆呆的坐在原地,一动不动,那队正见宋宏武如此,也不再言语,只是丢下一句:“老宋,你再好好想想吧!”便坐回座位上,闭目养神。

石珪看着这一幕,一声不吭,只在心里冷笑一声,便抬起杯子,自顾自的喝起茶来了。

一时间,整个房间里就诡异的安静了下来,众人皆不说话,有自己发呆的,也有半躺着喝茶的,还有几个闭着眼睛打瞌睡的。

原来,前日夜里,艮山营的紧急会议一结束,杨营正等一众营中主官,就把营中队正以上军官,编做了几个组,各自分下了任务。

石珪和宋宏武因为做过捕快,有些市面上的经验,于是两人就被分作一个组,充作王参军扮演客商的伴当,一起到了阡溪坞的通达客栈,刚刚住下,王参军就带着几个人,外出了打探地形去了,石珪等人则被留在客栈中,看守几口箱子,外带侦查一下周围地形之类的事情。

石珪是艮山营里有名的懒惰,但却又有着好人缘,石珪一到房间里,就霸着小躺椅,端着一壶茶不肯挪窝,其他几个队正一阵笑骂之后,也不得不由得他去。

几人一商量,就分配了任务,石珪自然就是分到了看守箱子的任务,从昨天起就一直有些呆滞的宋宏武和另一个队正一道帮着石珪看守箱子,其余几人则是打着熟悉客栈情况的名义,跑出去勘察地形和其他情况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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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时分,王参军等人回到了通达客栈,然后,几人要了两桌好酒好菜,让客栈里的伙计端到房间里,这就在房间里大吃大喝起来。

席间,王参军没有阻止几人喝酒,但也不准几人喝醉,因为晚上还要执行任务,具体什么任务,又该如何执行,王参军则是依旧没有透露半分。

石珪平素就不喝酒,这次接着王参军说晚上还有任务的东风,也就把酒推了,他手里抓着一只蒸熟的肥鸡,不停的啃咬,自从出了平苍县城,他还是如此畅快的大口大口吃肉。

当然,除了经常还能吃到肉的王参军外,其他几个队正的吃相都不怎么好看,宋宏武筷子夹着狮子头,手里拎着酒杯,一口酒一口狮子头,好不快活,有的捧着大猪肘子咬的满嘴流油,还有的大口的啃着一大块猪肋骨。

几人一阵风卷残云之后,这才在王参军的安排下,排了值夜的顺序,石珪整个白天偷了懒,晚上就被王参军指定第一个值夜。

于是,石珪只能和另一个值夜人,拎着刀子,站在房间门外站岗。客栈里来来回回巡逻的护院,见两人在房门前值夜,虽然有些诧异,但也没有作声,想来安排人在房间外值夜的行商虽少,但也不是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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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的过去了,很快就到了半夜。

今夜天空中密布乌云,以往能看见的明月,缩到了厚厚的乌云之中,不露半点光芒。

通达客栈中巡夜的护院队伍,已经换了第二茬,他们看见外来行商房间外,被安排值夜的护卫们,已经不在原地,他们之间相互一笑,自傲这通达客栈护院的巡夜,可是比桃林渡口的驻军还要密集专业,想来那两个守卫,看见他们这么密集的巡夜之后,顶不住瞌睡,想必已经回房睡觉了吧?!想到此处,巡夜的护院们更加抖擞精神,昂首阔步而去。

房间内没有点灯,所有人都已经身着扎甲,站在中间的王参军,正在布置着今晚的任务,诸人皆是一脸严肃的听着。

只听王参军悄声总结道:“这就是我们的任务了,一是接应墙外的援军,二是把选定的目标消灭,三是善后,不让活口而出。”

他说完后,又环顾了一圈屋内的众人,小声问道:“还有什么疑问?”

众人皆默然不语,王参军这才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接着问道:“老宋,老石?”

“欸!”黑暗中响起了两声回应,王参军稍稍颔首,然后语气森森的问道:“老宋,听说你是捕快出身,你可晓得,要怎样才能消除犯案的痕迹?”

“嗯?!”黑暗中的宋宏武一愣,支支吾吾的却又说不清楚。

石珪的视线里,清晰的看见王参军的双眉,开始慢慢的扭在了一起,他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接着开口小声说道:“启禀大人,老宋他没有干过刑名,搞不清楚那些玩意儿。”

“哦?!”王参军扭过头来,往石珪这个方向看了一眼,说道:“老石,你干过?”

石珪看见王参军往自己的这个大概方向,瞪大了眼睛,心知王参军在这黑暗中,必定只能看见个模糊大概,于是他就主动往前走了一步,低头抱拳行了一个军礼,然后小声说道:“末将在平苍县衙里,混迹二十多年,也曾干过几天刑名之事。”

王参军见石珪主动站出来说话,自己一下都能看清石珪的所在,于是心里舒坦了很多,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有点随意:“喔?!老石,那你有啥意见?”

“大人,从一般捕快的手法来说,要灭迹,最好的办法就是放火烧!”

“哦?”王参军惊异的看着石珪,口中却是不由自主的问道:“这是为何?”

“因为只有大火烧过,所有痕迹才会消失,即便消失的不彻底,也会被大火改变了模样,成百上千倍的增加破案的难度。”石珪却是胸有成竹的说道。

王参军点了点头,又问道:“可有在火场中破案的例子?”

石珪想了一下,说道:“应该有,但是末将在平苍县时,确实没有遇过,但听得老辈捕快们说过。”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宋宏武也突然插了一嘴,他也小声说道:“在下当年在平苍县衙的时候,也曾听人说过类似案子,只要能在火场中破了案,都是一等一的神捕。”

石珪看见王参军皱了皱眉,便赶紧开口帮忙辩解道:“老宋说的不错,能在火场里破案的捕快,的确能称得上神捕!”

王参军接着又问道:“那有没有完全不能被破的?”

石珪嘿嘿一笑,小声笑言:“有!”

王参军眼睛一亮,赶忙接着问道:“哦?!那是什么?”

石珪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多烧一把火,一把火烧不完,就再加一把火,直到烧完。”

王参军顿时有些讪讪,只得掩饰了一下,便转移了话题,开始小声安排起其他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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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钟后,院子里的巡夜队终于出现了空挡,两间房门被消无声息的拉开,一个个黑色的身影,从房屋里冒了出来。

一瞬之后,这些黑色的身影分作几股,就很快消失在黑夜里,一些人蹑手蹑脚的跑到了院墙角蹲下,有些摸到巡夜队必经之道埋伏,有些则猫在其他客房的窗台之下,更有两个身影悄悄的爬上屋顶,往院落中的制高点摸去。

石珪上半身套着一件扎甲,那甲衣就像一件铁制的背心,只能护住胸腹背脊,不是石珪等人不想再穿几件甲衣,无奈的是,如果再穿几层甲衣,只怕会影响灵活程度,反而影响了今夜的行动。

石珪蹲在一件豪华客房小院的墙下,大门口还有两人埋伏,他们三人的今夜的任务,就是扫荡这间明显住着大金主的客房。

这大金主是王参军等人今天白天打听到情报,据说这大金主是个大家族的大管事,最近一直在桃林渡口的市场上,收购优质的茗茶,这人已经先先后后投下了万两银子进行收购,现在还有一道价值五百两白银的收购信息,常年挂在阡溪坞各大商铺里。

石珪悄末声息的感应了一下自己直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石珪心中也就放下心来,蹲在墙角等待着信号出现。

“咕咕,咕咕,咕咕。”

夜空中传来几声清晰的夜枭叫声,石珪眼睛一缩,缓缓的半直起腰来,轻轻的把自己手中的雁翎刀紧了紧,然后全神贯注的绷紧了身体,做出了一个发足奔跑的姿势来。

“叽!”一声尖利的短竹哨声想起。

“嘭、嘭!”

石珪眼前豪华客房小院的大门,忽然被人用脚踢开,两扇大门不自然的向内敞开。

石珪顾不得招呼两人,脚下一发力,就像一只兔子一样蹦进了小院里,直直的冲着客房奔去。

踢开大门的两人也闷着头,跟着石珪的脚步,冲进了小院,只不过一人奔向左侧的伴当房,意图拦住那些被惊醒的伴当,另一人扑向右侧,竟是绕过房屋正面,往背后而去,显然是想截住企图从窗户里逃走的人。

这三人明显都是平苍县里好手,要不然,也做不得艮山营的队正,这一路而来,更是天天都在操练武义,磨练自己,现在一看,更是如龙马一般矫健。

单单说石珪,他借着奔跑的势头,在距房门半丈来地的时候,跃起半空中,一脚重重的踢在客房门上。

“咵嚓!”一下,那道房门,就被石珪给踢的向内迸裂而碎,石珪落在地面,一个“猛虎打滚”,翻滚着跟在四处飞溅的木屑之后,冲进了房间。

石珪矮着身子翻进了房间,习惯性用直觉稍一感应,忽的赶紧用脚一撑,直接就往旁边一滚。

“唰”

就在石珪刚才躲过的位置上,一道雪亮的剑光闪过,如果不是石珪直觉凌厉,及时躲了过去,只怕这一下蓄势已久的攻击,就要招呼在石珪身上。

“咦?”

一声清呼传来,刚刚躲到一旁的石珪,一个虎立纵跳,从地上跳了起来,他定睛一看,面前一个三十来岁的青衣女子,拎着一把青光剑“刷刷”几下,就把向她飞溅的木屑一一刺落。

石珪有些心惊,他再往床上一看,只见一个胖子身着月白色睡衣,正拥着锦被坐在床上,脸上一阵惊疑,是那大金主,石珪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呔!你是何人?身手倒是不错,居然胆敢闯我们楠崖的居所!?”那青衣女子一声厉喝,接着就是劈头盖脸的呵斥。

石珪见青衣女子身上的青衣款式,与那胖子的睡衣相同,心知这女子定然就是这大金主的贴身侍卫,连睡觉都在一起,果真是防护的既隐秘又很好,自己等人却是缺了这想象,这才不知这大金主房里,还有这等守卫。

石珪上下打量了一眼那青衣女子,周身毫无灵气波动,但从她刚才出剑来看,那剑法却又厉害的紧,自己全力出击,自然是不必怕她,但如果不用灵力,自己却没有把握就凭着猛虎拳,在短时间内击败这女子。

但时间不等人,一旦自己如果呼叫支援,只怕更会束手束脚。

不想,那青衣女子见石珪默不作声,却拿一双眼睛上下打量自己,顿时心中一阵气恼,干脆也不讲什么江湖套路,也不想再套什么消息,干脆一剑刺死这登徒子便是。

于是,那青衣女子也不再讲话,一顿足,手中清光长剑一指,便向石珪攻来,那青衣女子脚踏七星步,一柄青光剑上下翻飞,竟然短短一瞬间便刺出了七八剑。

作为一个边地县城里,会上几手三脚猫功夫的小捕快,石珪哪里见过如此武功高手,那青衣女子脚下轻功卓绝,腾挪之间便冲过长剑杀伤的距离,手起之间便是剑光闪闪,其中有虚招三式,虚实变幻的四式,更有一式杀招,藏在当中,直取石珪眉心。

石珪的眼睛看不懂这眼花缭乱的剑招,但直觉却是清晰的告知自己,那青衣女子的青光剑,变招到了最后,必然直奔自己的眉心而来。

石珪有些为难,原本他只打算擒住这大金主,然后把人交给其他人,自己就算完成任务,也不必双手亲自粘上鲜血。

但这青衣女子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要生擒这两人不是办不到,只是要的时间太多,还要动用部分灵力,这样一拖拉,只怕自己的秘密就会有暴露的风险,如果自己要速战速决,全力动用灵力,很快就能结束战斗,但是自己全力以赴之下,掌控不好力度,最终结果必然是杀了青衣女子,然后再杀了目睹自己超凡力量的大金主。

就在石珪稍一犹豫的瞬间,那青衣子女已经变招完成,一柄寒光闪闪的青光剑,已经全力以赴的刺向自己的眉心。

石珪叹了一口气,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自己的命危在旦夕,也顾不上同情坚决要杀自己的人了。

石珪把自己直觉一展开,锁定了青衣女子身后的位置,然后,将灵力往双腿上一卷,“嗖”的一下,就消失在了原地。

那青衣女子的青光剑刺过了石珪眉心原来的位置,那青衣女子张圆了嘴,一脸惊疑刚刚浮现,就见自己的身后侧,浮现出了石珪的身影。

“唰”

一阵寒光闪过,那青衣女子从右耳侧斜着到左腰间,浮现了一道血线。

“唰”

“唰”

又是两声。

那青衣女子脸上这才浮现出惊恐之色,口中刚刚吐出几个字:“你是修……。”便在半空中碎成数块。

石珪理也不理那堆碎肉,他灵力一卷,左脚轻轻一踏,忽的就出现在床前,伸出长刀往那胖子面前一指。

那胖子却是不慌,慢慢的伸出双手撑在床板上,额头抵着床板,竟然是就地趴下,口中念叨:“上仙饶命!上仙饶命!上仙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