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六章 何为法？

训练部长办公室门口。方淮听到里面传来的笑声，抬手，略显谨慎地轻轻敲了敲门。“报告！”笑声停止，门打开。吕显智看了他一眼，皱着眉问道：“怎么穿体能短打来了？晚上不是还要赶飞机吗？”方淮嘿嘿笑道：“就穿这个上飞机，还能打个盹，穿常服我都不好睡觉。”“你小子，脱了军装也是军人，上了飞机，坐端正点！”吕显智这才笑着转头，看着里面的人道：“老曹，人来了，他对你可是崇拜得很啊！听说你今天要来，为了见你一面，专门把飞机改到了晚上10点，要不是明天得去bj接受表彰，他还不想走呢！”他这一句解释，是为了向里面的人表明方淮的积极态度。里面顿时传来笑声。“倒是我的不是了，早知道，我就早点来！”方淮走进办公室，打量着沙发上带着眼镜歪嘴笑的中年男人，比自己在网上看到时要年轻许多，且穿着军装。上校。方淮立正：“首长好！”对方倒是十分客气，抬手上下摆了摆，道：“快坐，坐，小伙子，早听说过你的名字，全国赛场上，把我们总队的几个干将打得心服口服，我早想见识风采，想不到，在吕部长这里得见！果然是英姿飒爽！”方淮谦逊笑道：“首长过奖了。”说罢，便端正坐下。眼前这位，其实不是律师，而是辽宁总队法制处的处长，中国政法大学毕业。不过，这位的得名，是从转业当律师以后才开始。曹刚的履历，方淮都能背得出来。因为两件大事。第一件，是18年震惊全国的杭州保姆纵火案，受害者家属林生斌向绿地公司和消防局索赔1.2个亿，负责索赔，与绿地十来名律师团对簿公堂，并且成功胜诉的律师，就是这位。这件事，是我国个人死亡赔偿金索赔最高的案件，当时引起了巨大的讨论，“消防拴不出水”也引起了广泛关注。这个案件的当事人林生斌的人品如何，暂且不论，但这位委托律师的厉害，却是实打实的。曹刚，也是中国第一个专业消防律师。第二件事，2019年的《消防法》，这位曹刚律师，便是起草人。能够进入法工委视线的律师，行业地位和专业能力，自然不必讲。此外，还是《辽宁消防条例》、《中国消防手册》、《消防监督管理规定》、《建筑工程消防监督管理规定》、《火灾事故调查规定》等重要文件的起草人之一。可以说，自这位曹处长转业重回律师行业以后，关于我国消防的重要法案，都有他的身影。并且，他目前在体制内，也在从事消防法制工作。光从能力来说，方淮想要改变以后的消防法制，这位是最好的合作和请教对象。这事他想了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曹刚远在沈阳，他搭不上线。所以，那天吕部提到曹刚，他是有些震惊的。专家学者是个圈啊。曹刚便是因为起草《辽宁消防条令》来采访吕部这位专家的。地方消防条例，早于第一部《消防法》，从84年开始，各地就陆续出台了，可以说是很多地方消防工作最早的指导条例。后自从98年《消防法》颁布以后，地方消防条例便开始基于《消防法》的基础上，根据地域条件和要求，进行具体工作划分和责任细化。也正是因为有这个地方条例的差异性，方淮才敢想着以一地为试点，开展不同于其他地方的“大应急统筹”。但，开展试点，要修改96年出台的《贵州消防条例》作为法律支撑，和后续打算修改《消防法》，都需要行业大能指导才行。法律是严谨，严肃的，有时候一个字的差别，甚至标点符号，都代表着不同的意义，方淮对法律一窍不通，且无资历，想凭着一己之力去做这些事，就算地方上有郝秘书长支持自己，那也是空中建楼阁，毫无地基。而且不是随便一个律师都行的，律师内部分行业，精于消防，又有资格的律师，少之又少。这一点上，吕老师想得比他多，看到他的未来目标，立马提到，向他引荐曹刚。方淮心里是很感动的，吕老师，算是他无意之中相遇的贵人，自认识到现在不过十来天，便不计回报地给他提供了大量指导和人脉支持。“小方，你的想法，我已经跟曹处长说了，他来帮你，你做事会顺很多，不会觉得我泄漏伱的机密吧？”吕显智说着，走到饮水机前拿杯子。“老师，你说笑了，你愿意帮忙，我感谢都来不及呢！”方淮说着，赶紧站起来，抢在吕老师前面掺茶。这段时间常来，老吕的好茶和口粮茶在哪，他清清楚楚，眼尖的他扫了一眼他俩喝的茶叶，当即打开了饮水机旁边桌下的一个绿色盒子，抓出了一把安徽特尖，拿出三个杯子掺上。曹刚立马抬起手里的杯子，道：“诶，你别给我倒，我有了！”老吕却站在那里，一脸肉疼。“行了，这小子把我平时舍不得喝的都拿出来了，他是嫌我泡的毛尖档次低！喝这个吧！”曹刚顿时大笑：“哈哈哈…吕部长，你可不实在！有好茶不给我喝，还等着你徒弟来了，我才得上一口！”方淮躬身小心撒着茶叶，悠悠道：“老师，这茶虽然是烘青茶，但也是绿茶，不讲究老，都是新鲜的好喝，我是怕你放潮了，早喝早享受嘛！等我请假回去了，给你弄几斤信阳本地种的毛尖，只是明前新茶得明年四月了，你先喝着今年的，明年我再给你弄。”他不懂茶，也不会品，不过为了交好领导，这一世还是学了不少，茶这个东西，不完全讲究轻贵，还讲究产地，产时和选种，成本有波动，心意全在细节里，用一些市场价不算太贵，但精品新叶十分不好搞的茶来感谢领导，是个不错的选择。“啧啧啧。”曹刚一听这话，又羡慕了。开口就是几斤明前的信阳毛尖。“吕部，你这徒弟，很有心嘛！”吕显智哈哈一笑，朋友面前，正常人谁不讲个排场，尤其是搞学究的，学生愿意孝敬，也是栽培有成的体现。“小方啊，你可别给我弄贵的！你家里是有钱，但我们军人，可不能犯经济错误！”方淮一边把泡好的茶递给吕显智，一边笑道：“您放心，我还打算在消防继续奉献青春呢！”吕显智这才端着茶杯，走到曹刚旁边坐下。“老曹，这个小方啊，不仅体能顶尖，脑子也是一等一，我虽说他是我徒弟，但是专业造诣和眼界，不逊于我，而且家里投资，一搞就是几千万，这样的家庭，还愿意报效国家，比起外面一些浮躁的年轻人，超之千里。”这话，一是炫耀，二是希望曹刚重视，隐晦地说：别看他年轻，人家家里有资源。“哦？”曹刚表情果然更郑重了几分。方淮端着第二杯茶双手递给曹刚，笑道：“哪来的家教啊，我爸是个粗人，在xj退伍，兵没当够，把我也送进来了，结果可能是基因太强大，我也当兵当上瘾了，准备就吃消防这碗饭了！”“哈哈哈……”俩人大笑。曹刚也从这个话头，进入了正题：“小方，你可不要妄自菲薄！我听到吕部说你的想法时也在惊讶，所谋甚大啊！敢把目标对准《消防法》，这怎么会是一个年轻人办的事情？现在看来，以你的高起点，眼界宽阔也是正常的事情！”方淮呵呵一笑，没成想家产的问题还能给自己的重生视野带来合理解释，也不再辩驳。但，曹刚接下来的话，令他郑重。“我听说你准备在地方搞消防工作改革，改动还挺大，涉及了地方专家库资料，还有一些重点部门的配合调动，接警联动？这件事很大啊，我初听的时候都很惊讶，局里领导有人支持你？”方淮缓缓坐了下来，眨了眨眼，道：“呃…这件事，局里还没有获批，不过在省领导那里得到了一些支持，支队机关也同意跟进一部分工作，在跟市里汇报…这件事必须要局里支持吗？”曹刚闻言，吹了一口烫茶，目光盯着地面。“嗯…这不是必须有局里支持，而是局里有领导支持，就代表了在最高一级，有人替你沟通。按照你的想法，这件事很复杂，你要想，各个配合单位情况不同，有的是平行管理为主，有的是垂直管理为主，各自单位都有相关法规和行动权限，你想动的面太大，面对的事情就比较多，恕我直言，地方召集各部门开个会是比较容易的，但是要落实到你想要的及时调动，难度太大。方案好定，但到了你真正需要用人的时候，除非政府在场，否则你调不动，要么说要请示垂直上级，要么搬出他们自己单位的条款说事。消防建立这么多年，好的思想和方案不是没有涌现过，但最终在落实到事上折戟沉沙的，占了大多数，还有，你如果包揽太多，等到岗位不断调动以后，后来者是否能保留方案，保留几分，这都是问题。”话不好听，却很真实。方淮认真点了点头，道：“说实话，我也不想做无用功，想过这些不止一次了，方案的优越性，我可以保证，一旦适应了这种高效率，逆水行舟是不太可能的，不过，工作量确实很大，很累人，等到风头过去，有后续推动缓慢的可能，但我不会坐视的。上层坚定支持，我暂时还没有能力得到，我想做出一个成功的模版的目的，就是得到上级认可，进而影响《消防法》，但只要成功了，向上汇报的渠道是有的。我比较担心的，就是其他单位的配合问题…不能通过省一级的地方条例来保障吗？”面对这个未来《消防法》的制作人，方淮不得不把心中的想法全盘抛出，只有让对方了解通透，才能给出合理的办法。曹刚摇了摇头。“法规是有效，也有强制性，但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你知道法律和法规有什么区别吗？法律，可以涉及多个方面和多条内容，但地方法规，只能基于法律进行小范围调整，一般是社会生活的某一具体方面，或某一具体内容。其核心，就是小规模，还是大规模修改。这个概念，同样可以类比你想推进的法律调整。《立法法》里只有，没有的说法，但立法实务里，法律修改分为和。修正，修改幅度较小，增加的条款不能影响其他条款效力。修订，就是全面，整体的修改了。比如咱们这次新《消防法》，就是修订，增加，修改了许多内容，甚至立法原则都改掉了，所以整个审批过程是比较漫长的。而地方法规，就只有修正的权力，你首先要考虑到你增加的条款，有没有影响到《消防法》条款的效力，其次才是增加幅度的问题。这里面的道道，就多了，有时候一个字的改动，就会造成极大改变。比如消防法里提到，如果少了那个字，会怎么样？隶属关系就改变了，独立性就有了，当然，紧密性，也就小了。”方淮恍然地点了点头。这么说来，19年《消防法》里，在应急管理部门和消防救援机构中间少掉的那个字，就代表着消防的独立性。也因为少了这个，消防与应急管理部，就要比原来跟公安系统的关系更加疏离。方淮本来以为前世改制以后，应急管理部不能像原来公安一般管理消防，是管理水平造成的，原来在法律上就已经有了根源。曹刚看到方淮的表情，也有了一些点拨他人的自豪，接着道：“所以，修改法律，法规，都要求有很高的专业性，要对许多特殊字眼有极强的掌握，还有细心。这么说吧，聪明人改法，可以在达到差不多法律效力的同时，把降级为，而笨蛋，也可以把升级为。”方淮听到这话，心中一亮。那，就是有解了？当即笑容满满道：“曹处，您肯定是聪明人！”曹刚笑了笑，没讲话。吕显智终于咳了一声：“老曹，这件事，麻不麻烦？”曹刚这才眼神动了动，开口道：“一部法规的修改，肯定是要极大的时间成本的，但你老吕开一次口，我必须帮忙，不过，我有一个条件。”方淮立马站了起来：“什么条件，您尽管提！”曹刚把手里的热茶端了起来，嘬了一口。“这部法规，辽宁也要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