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四章 烟花和星斗
房间内,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而我,一直没有打开屋子里的灯,让这种夜色成了于老师身外最后一层保护色。“你是什么时候崩溃的?”终于,我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于老师诧异的抬起了头,说了句:“我没崩溃。”声音中都带着一股倔犟。“我没哭没闹,怎么崩溃了?”我笑了。她连什么是崩溃都不知道!崩溃不是蹲在大街上的哭喊和叫骂,那是你自己感知到崩溃以后,疗伤的药,属于发泄。崩溃是在无法接受的事情发生时,那份意外感和接受不了的错愕,是积压足够多压力后,无声无息的崩塌,是在情绪累积时,每一次愤怒攀升到顶点后,一瞬间的无法控制。所以,崩溃让人觉着如此可怕,因为它来的那一刻,连一声招呼都不带打的。我崩溃过。在园区里,每一次意外都让人崩溃,当时我治疗自己的方法是捂着嘴不敢发出声音的痛哭;在村寨,我硬扛着背后的枪击,装成聋哑人,回到了木屋后,抱着双膝的流泪。但,事情过后才会明白,原来痛哭和流泪不是崩溃,是人在完全不了解自己心理受伤之后的无意识治疗。那我是怎么懂这些的?源于一次和筱筱的聊天。她有个姐妹在国内做心理咨询,那时候筱筱刚让我在酒店里霸占了,去找心理医生诉苦,当时大夫告诉她解决这个问题的方式是,把一切痛苦的源泉写下来。最终,她发现自己所写的内容和脑子里所想的完全不一样。她写的是,她讨厌勐能,讨厌这个没有法治的世界,讨厌这里野蛮的人。然后心理医生问她,你为什么讨厌勐能?筱筱的答复是,这儿有个人叫老乔,是怎么怎么样的无恶不作,还有个人叫许锐锋,是如何如何下三滥。从道德上、人性上做出了最凶狠的批判,恨不得找一把银剑插入我们俩心脏,然后锁进棺材里。最终,筱筱提了一嘴那间酒店,还说所有的恶事都是在那儿发生的。这是整段描述中的唯一一个具体地点,而那位心理医生,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点,开始询问关于酒店的事。筱筱这才明白,她讨厌的好像不是勐能,也不是那间酒店,真正讨厌的是那天在酒店房间里发生的无可抗拒。然后,她当着心理医生的视频通话哭了足足一宿,一整宿。就这么缓慢的被治愈了。这才有了我在街上碰到筱筱,带着她上了老赵家游轮的事。崩溃就是如此的可怕,可怕到,会有人用坚强去掩盖伤口,紧接着装作若无其事的说:“我没有。”我觉着于老师的崩溃,源自山中的那次逃跑。她是一个老师,口口声声喊着‘仁义道德’,却在危险降临时,选择了逃。这种崩溃不是由谁附加给她的,是在每一个睡不着的夜晚想起来时,自己给自己的折磨。随后,又在天亮那一刻,去镜子前把自己收拾得和没事人一样,任凭伤口在心里流血。这才是一个‘玩理想’的人选错了‘理想’之后,在没经历任何痛苦时,所必须要承受的‘无法承受之痛’。偏偏,受伤的人还不自知,更不懂什么叫自知才能自愈。她说:“我没崩溃。”说完情绪就开始变得激动,将两只手抬起说道:“我就是无法理解!”“我哪做错了嘛?”“我想这个世界变好,哪错了?”“我想成为一个伟大的人,哪错了?”“我想改变这一切,错了?”都没错。一点没错。我解释说道:“选择积极向上的生活,有史以来都不是错。”“可你得碰到一个符合你自己的时代。”“倒退八十年,你会在最艰苦的环境中,碰到一群和你一样志同道合人。”“你们能吃糠咽菜聊理想……”“可如今你看见的只是理想。”我感受到了胸口的压力,好像有口气压在那儿出不来。就连我都有了这种感受,于老师所承受的是什么,可想而知。“勐能没有你说的那个时代。”“这儿的人长期被毒枭统治,唯一的想法就是活下去和活的更好,他们觉着你那一套虚无缥缈。”“这就是你应该吃的糠!”“但,你一口都吃不下去。”“你明白这说明了什么吗?”“说明那些理想一点错都没有,只是,你不应该是去完成这份理想的人。”“你让我这个满嘴都是‘x你妈’的人,去学校里教孩子,那带出来的只能是一群流氓啊,谁敢指望这群人去改变时代?”“听懂了吗?”于老师这次没有躲避我的目光,她在无所畏惧的看着我。“那我的努力算什么?”她已经开始不好好说话了,在理想上站不住脚之后,开始唠努力了。“是你们眼里的笑话?”我还不能打击她,打击的太过了,这娘们回头冲着那娘俩扣动了扳机,结果只会更糟。我只能违心的说一句:“这个世界上没有一朵烟花可以触碰到星辰,但,谁敢说烟花绽放的时候不漂亮?”是的,我太了解这些人的心里,这个社会上的傻逼都是让漂亮话给毒死的,有一个算一个。于老师用无法想象的错愕,告诉了我答案。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我能说出这么令人向往的话。但这句话多空啊?烟花只能是昙花一现,这辈子都成不了永恒的星斗。看烟花的人,只会让人搂着走进宾馆的房间,只有看星斗的才会花大价钱去买高倍天文望远镜!我慢慢从于老师的注视下,站到了门口,一步步向她走了过去说道:“这就像是如果你承认那些‘理想’的伟大属性,就必须做好‘牺牲’的心理准备一样。”“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理想是通过‘一个人’甚至‘一代人’就能完成的,一定要有个‘前仆后继’的过程。”“你已经很好了,开了个好头儿。”我伸手慢慢握住了她的持枪手,在她将警醒的目光看向我时,用另一只手放在其肩头稳定住她的情绪说道:“你现在想的,不应该是成功或失败……”“你应该去想已经感受过的花为什么会开,为什么会有黑夜和白昼,你和那些同学们在酒桌上聊起理想时的兴奋……”我在她并不紧绷的手里卸下了枪:“如果你还想继续理想,我还会帮你找个老师。”“老师?”她看向了我。我一边将枪里的弹夹卸了下来,又退出了已经上膛的子弹才说道:“对,在黑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