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飞跃研究所
血水冲天而起，又迅速落下。
漫天血雨，滴答溅射。
脸上还残留着愤怒的头颅慢慢滚入蔓延的血泊。
“哈......呼，哈——”
宋识大口喘息，这种因身体超负荷带来的自然生理反应，很难通过人为意志阻止。
刚刚是真的在玩命了。
第一环灵能者，拥有普通人上等水准以上的身体素质，个位数的灵能技艺，倘若放在古代，这诚然不错。
可现在已经是新历2150年了，差点把大半个世界打烂的“七土战争”都过去九十年了。
植入体技术的普及早已改变世界，通过一个手术更换义肢，就能轻而易举突破自然人的力量极限。更别提皮下护甲、合金骨架、人造腺体泵之类的东西了。
至于灵能技艺，第三环前的灵能技艺几乎都没有不可复刻性，例如先前宋识没有选择、可以凭空召唤火焰的【引火】。
一个加装义体的“燃素喷火器”组件，只要不怕烧伤自己，最高能达到两千多度，喷出的火焰又长又猛。
抱着我有灵能是天选之子，跑去跟义体人正面对轰，结果被一波子弹打成碎片的灵能者，早就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至少在第四环·【升华】前，是这样的。
不用低头去看，宋识都明白，自己的整条右手正在颤抖，几乎连匕首都握不稳。
将全身灵能压在一条手臂上，还有、试图爆发出更强的力量，以及最后的锻造之焰以此为媒介，涌过去加持匕首。
三者合一，迸发出了足以斩断金属脊椎的一击。
但代价同样巨大。
现在不住颤抖的手臂就是后果，肌肉撕裂、皮肤烧伤、骨头挫伤......几乎是半废状态。
连注射的镇痛剂都难以抑制。
与之相比，通过拇指脱臼法强行挣脱脱手铐的疼痛，反而不值一提了。
不过无暇顾及了。
宋识扑上前去，一把扯开对方的战术背心，扒开内层衣服，一通摸索后，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
第五层，实验室内。
马里科的模样又一次发生大变。
上半身的衣服彻底撕裂，裸露出的皮肤大半龟裂，腹部上方出现一个明显的空洞，湿漉漉的人造肺只剩一点残骸，断裂的神经管线垂落，每一次动作都会带动着摇晃。
“我是......马里科，不，我是想......格丽......呃啊——！”
他的脸上，血迹星星点点，神情时而困顿时而愤怒。
“——装填实弹，现在允许实弹射击！”
这個赛博疯子比想象中更棘手，起码30%的改造度，再抱着不损害公司资产的念头作战，恐怕会出事。
听见耳机频道内的队长声音。
以一台冷藏柜为掩体，两只义眼像凸出瓶盖、留着一圈大胡子的男人狞笑一声，抓起早已准备好的大口径弹匣，插入手中的TAL重型突击步枪。
依旧是马歇尔兄弟公司的武器。
虽然男人疑心采购部门是不是吃过回扣，不过马歇尔兄弟也算是蛮老牌的武器制造商，提供的东西确实还算好用，倒也用不着计较回不回扣的事情。
现在他只想用自己的子弹，狠狠填满对面那个赛博疯子！
有人的动作比他更快。
一记沉闷的轰鸣骤然响起。
这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那是迪克私人购买的武器，平日里时常拿出来显摆的好东西。
巨型企业【南域重工】出品，“公理阐述者”，一款以近距离杀伤性闻名的重型动能手枪，而消费者们更愿意称其为“开罐器”。
官网售价，五万五千信用点，在此基础上，高级会员可以打九折。
听见声响的前一刹，马里科就已作出规避动作，但终究慢了一拍，“公理阐释者”的子弹还是擦过他肩部的皮肤——而仅仅只是擦过，整块右肩的仿生皮肤就瞬间撕裂粉碎。
仿生皮肤下不是通红色的肌肉组织和骨头，而是繁密森严的各种机械零件和电子元件。
伴随裹挟的强大冲击力，这些元件同样大片碎裂，喀嚓蹦出落在地上。
马里科的义体手臂再度闪起一连串电火花。
“代达罗斯之手”是相当优秀的工程用义体，十四种通用接口，附带高精度传感器，集成包括液压钳、气泵切割机、燃素喷火枪等多项工具——普通版市场售价三十万信用点，马里科的二十四期分期目前还到第十六期。
就在不久前，又有一名研究员被液压钳砸爆了脑袋。
但到此为止了。
很快。
不断的交叉火力压制下，维达妮在内的剩余三名研究员终于撤到实验室门口。
马里科的身体也像一个破破烂烂的布偶，动作再也不复先前的速度。
“请不要攻击头部，我希望得到活体样本。”
即将离开实验室时，维达妮给队长发送消息：“他的危险性已经大幅降低，应该不会对你们造成困扰，接下来，请以控制为首要目标。”
“我明白了。”
队长扫过界面上的这条消息，没有回发消息，而是从腰间取出一捆高强度钢绳。
他又拿出一柄小型的液泵钉枪模块，将钢绳一端链接枪头，接着把整个钉枪嵌入义体小臂露出的接口——两者咬合解除的瞬间，钉枪表面的三盏指示灯依次亮起，代表出力抵达上限。
“通知，我已启用“绊绳”，其余人请继续保持火力，压制走位，为我创造“绊绳”释放时机，但不要瞄准致命部位。”
听见频道里的声音，大胡子男人暗骂一声草你妈真麻烦，但也只能强忍继续开火的冲动，把突击步枪抛到一旁，取出橡胶备弹的手枪——不过无所谓了，反正不是他去跟那个赛博疯子打正面近战。
一名前三级工程师化作的“赛博精神病”。
倘若真正以死相搏，男人并不觉得自己会输，尤其是事先带着武器——可受伤和植入体损耗绝对免不了，这些可都是实打实的损失，他签的外包合同只报销一小部分。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收到收到！完全没问题！队长尽管你放心上！”
男人一边把脑袋探出掩体，一边端起手枪，高声喊道：“我们来为你打掩——”
然而下一瞬。
一记刺耳的轰鸣声骤然划破夜空！
男人不禁愣了一下。
这个声音。
他们开过来的，巴伦的......机动载具？！
那家伙什么意思？出勤补助不要了？
实验室外，听见这引擎的轰鸣，维达妮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扑到窗前。
远方一抹耀眼的火光亮起。
那是研究所的安保采购装备之一，巨企【时序通行】旗下的产品。
“飞跃者”机动摩托在此刻不停咆哮，不顾耳边车载智能的急促警告声，有人在一瞬间将功率拧到最高，朝着研究所大门的方向急速飞驰！
“宋识？！”
维达妮的声线第一次有了变化，她露出一抹错愕，有些难以置信。
想到迟迟未归的布罗里克，她终于意识到什么，撑在窗沿，上半身探出，那双似玻璃般的植入义眼开始亮起。
“权限执行，立刻封锁大门，‘哨兵’进入警戒索敌模式，摄像头开始锚定——”
几乎是同一时间。
“宋......宋识？”
推动到极限的引擎轰鸣声太过高昂。
马里科也植入过小半套强化五感的边缘增强系统，听觉显著提升，也听见了维达妮的话语。
“......宋......识？”
马里科呆立在废墟之中，不自觉地喃喃，他浑浊的脑海里忽然又升起一个词措。
“......承诺。”
于是，他想起来了。
“我想起来了......我是......马里科。”
男人环视一圈周围，原本偌大的实验室已经一片狼藉，大量的设备损坏，浸满血浆的报告单黏在地上，到处都是断肢残骸、各式元件。
目光向下移。
昔日引以为傲的，甚至让自己至今未能还完分期贷款的“代达罗斯之手”，也已经不堪重负，几块仅剩的仿生皮肤耷拉挂着，不时有靛蓝的电火花自破碎的内层裂口闪烁。
上面原本的涂装早已被浓稠的血色掩盖。
“我根本不认识什么格丽。”
马里科呢喃着，先前的记忆忽然涌了上来，物理链接、义体解锁、现在的引擎轰鸣......男人像是突然听见了一个极有可笑的笑话，肩膀不住抖动，脸皮一抽一抽。
“哈、哈！哈哈哈——！”
惨淡的笑声里，马里科痛哭流涕。
搭配他现在的外表，整个人显得无比狰狞。
“凭什么死的是我？难道我就该去死吗？”
马里科很想高声大吼一句，可他不敢，他不敢让研究所其他的人知道这件事。
远处，引擎刚刚开始轰鸣，维达妮探出头去，一只手缓缓竖起。
是的，不能让研究所拿到自己的记忆体，不可以让他们知道自己跟宋识的交易。
喀嚓。
“代达罗斯之手”上弹出一个金属瓶，那是“喷火枪”组件的燃素存储瓶，这种用于工业的高能燃素，连合金都可以熔化，更不用说脑子。
记住你的承诺。
马里科想到，也只能这么想到。
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
马里科颤抖地将割出一条切口的燃素瓶，塞入口中，然后猛地朝远处的维达妮扑去。
“目标想自爆式袭击！其余人立刻离——不，都别开枪！”
队长瞳孔一缩。
噼里啪啦的弹药如狂风暴雨，朝着马里科打来，后者不管不顾，状若疯狗，朝着远处的维达妮埋头冲刺！
砰——轰！
不知是哪一发弹药擦出的火星。
马里科瞬间被烈焰吞噬，仿生皮肤融化的蜡水滴落，仿若无穷无尽的火焰自五官涌出，整个头颅付之一炬！一股气浪朝着四面八方席卷！
恍若地狱中的恶鬼。
而下一个瞬间，再也承受不住，马里科的身体像断线的风筝一样倒飞出去，一路上撞倒无数设备仪器，紧随而来的子弹风暴和燃素火海又吞没一切。
实验室外。
维达妮躲过一片迸飞来的金属碎片，来不及等焰浪彻底散去，她紧紧盯住大楼下方。
千米之外。
四重排气管喷涌的幽蓝火焰，无视安全协议的极限提速——弹指间，起步的机动摩托就化作一抹划破夜色、一瞬而去的幽蓝火线！
引擎狂暴轰鸣之下，有机械转动的声音响起。
来自维达妮的指令下，布置于花圃和高墙的自律哨兵机枪矩阵同时苏醒，进入警戒状态，内部透出猩红的灯光，通过研究所摄像头和自身索敌装置构成的系统一瞬间锁定那抹流荧火线——
滴。
滴答。
自律哨兵机枪矩阵喀嚓响动，却始终没有开火。
网域内。
一道窜变程式不知何时已经投入公网！虽然防火墙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抹除，可前者死死钳制的自律哨兵矩阵开火权限，一时间竟抢不回来！
维达妮猛地扭过头。
“远程火力！”
“我们没携带远程火力！”队长语速飞快：“出动准备时间太少了！而且我们最初判断，这里不需要、不适合使用远程和重型火力！”
维达妮正欲再说些什么，瞳孔忽然一缩，整个身体朝旁边一躲。
几乎连成一线的枪响之中，这扇窗户的附近忽然炸开！
共计十二枪，一个弹匣。
虽然因为距离和手枪本身设计的缘故，大部分子弹在途中就不知道飞到哪去，但终究有一发运气不错命中区域，在窗户外墙蹭出一个缺口。
维达妮下意识躲开，又瞬间反应过来，扑回窗沿。
幽蓝色的机车排气管火焰......不，不止！
远离城市霓虹，漆黑深沉的夜幕之下。
那道机车上的身影上，有赤金色的火焰无声涌出一瞬，如同一枚曳光弹短暂点亮周围。
那个不久前还畏畏缩缩的志愿样本，此刻一手扶着机车，一手收起手枪“黑火药”，自一瞬而逝的火光照明，两人的视线清晰对视——对方嘴唇微张，似是说了一句什么。
未待数据处理器进行唇语分析。
再无半分桎梏。
青年毫不犹豫地按住扶手，身体重心压下前倾，拧动仪盘上一个按钮。
机动载具“飞跃者”的名字由来，搭载的“拟态反重力系统”。号称让消费者用百分之一的价格，享受到浮空艇的无上美妙。
已经推动至极限的引擎咆哮里，宋识深吸一口气，油门一踩到底！
下一刻。
仿佛有植入超重型工程义体的调整人，屏息，蓄力，对准机车底盘垂直打上重重一拳。
一口气撞断前方第三根道闸时，巨大的力量在身体下方凭空爆发，自耳边撕扯的气流，迎面的冷冽狂风之中，宋识猛地提起扶手，整座机车从地上腾空而起！
“拟态反重力系统”，又名“气泵弹簧”！
帕洛瑟的漆黑天空下。
一道黑影冲天！
离地十余米的半空，燃烧着幽蓝火焰的机车撞碎空气，带着不可阻拦的姿态，肆意践踏飞跃即将合拢的研究所大门！
然后是一声好似震动大地的巨响。
再然后，无论是引擎的剧烈咆哮声，还是那汹涌燃烧的火焰，都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
“维达妮，那现在......”
队长拎起步枪，谨慎地开口。
维达妮仰面朝天，盯住深沉漆黑的天空。
天上没有星星。
在罗塔区无数工厂彻夜不眠的咆哮里，帕洛瑟的天空早已被厚重的雾霾笼罩，腐蚀的酸雨常年不休，哪怕是少见的晴朗之日，那些阳光也会在透过云层时映出五彩斑斓的光线。
就像是白日的霓虹。
望着似是陷入怔神的女人，队长犹豫了一下，准备先行离开，这一次的任务算是相当失败，待会肯定有一堆汇报要做，还有各种各样的问责，一想起这些，就连他也不禁......
“哈，哈——哈哈——”
一连串的笑声打断了队长翻涌的思维。
维达妮一手捂住脸，一手撑在窗沿上，身体不住颤抖，就像嗑糖陷入亢奋的那些瘾君子一样。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真想剖开他！抽出他的记忆体！好好看看里面是什么样子——！”
维达妮发出低沉压抑的笑声，又在下一瞬，她猛地松开手，转过头来，神情恢复平淡。
“这里我会通知老师，其余的事情，根据公司制度来。”
她瞥视一眼远处的实验室。
燃素带来的火焰已经慢慢熄灭，只剩下一具残破的黝黑骨架半跪着，耸立在废墟之中。
“这种程度的身体破坏度......”
维达妮微微皱眉，没有思考太久，很快作出决定。
“找人装起来，先送进冷冻库，这份样本也许后面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