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机器

教堂里稍微有些昏暗,现在已经到了黄昏。

两个人坐在讲台下第一排长凳上,没有人打扰,可以在仁慈主神的见证下聊一些不应被泄露的话题。

“好吧林恩,我也不是非得要你承认什么,不过我有个小麻烦。”

让·莫罗说道,“我想知道雇佣哑巴肖恩的人为什么要杀掉莫汉神父,这事儿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谁都很清楚,一个灰水区的狠角色没理由跑到林荫区去杀一名神父,就算是入室抢劫也不可能,风险和收益不成正比。

更何况,杀人手法很特殊,明显具有一种威慑的意味,用十字架杀死神父。

林恩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你为什么想知道?”

“我是林荫区的探长,需要了解真相。”让·莫罗说道,这的确是他的真心话。

林恩又问:“那么,我能得到什么呢?”

让·莫罗的笑容被嘴里喷出的烟雾盖住:“盟友。在这种情况下,有一位探长站在你身后,你明白我的意思。”

林恩用手把飘向自己的烟雾扇开,慢慢说道:“刚才的乔纳森太太,他们家里是开面包店的,已经开了几十年。”

让·莫罗没有打断这个看似与问题无关的话。

“不过,再过十天,也许不到十天,他们就不得不搬走了,因为有人看上了他们家的店,准确来说,是看上了附近这一整片地。”林恩说道。

让·莫罗叼着烟点头:“的确,这地方离林荫大道很近,稍微改造一下,就有很高的商业价值,我听说内阁在推进林荫区的改革,也许过不了多久,它就不算平民区了。”

林恩不置可否,继续说道:“根据我的了解,到目前为止,附近的居民有一半左右签订了契约,用看似合理的价格出卖了他们祖传的房子和土地。”

让·莫罗接口道:“但谁都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很快就会飙升。”

林恩依然没有发表主观看法,他只阐述事实:“在没有签字的一半人里,就有我们的莫汉神父,当然,他无权处置教廷的土地。

如果仅仅是这样,或许也没什么,一座教堂不影响商业开发,但因为在附近居民里很有威严,许多拿不定主意的人都来找他,而神父也客观分析了事实,这导致很多人更加坚定了拒绝的想法。

所以,他挡了别人的财路,而且如果他死了,应该也能震慑其他人。”

呼——

让·莫罗把从口腔到肺里的烟都吐了出来。

“修士,感谢你做的一切。我个人建议,后续的事情就不要再掺和了。”

林恩问道:“后续?”

让·莫罗眨巴着眼睛:“就是,对付强行侵占平民住宅的富商.....什么的。”

林恩有些费解地看着他:“神父遇害,犯人自首,这件事已经结束了,为什么我要去对付侵占平民的富商?”

如果换成别人说这個话,让·莫罗肯定要以为,这是在明知故问,或者有什么别的深意。

可他就是从这个人的眼睛里读出来一种真诚的疑惑,尽管对方的脸上没有表情。

他心里有点发毛,总感觉林恩在这一瞬间的真诚不像个正常人类。

“没,没什么。”

让·莫罗干笑了一声,“不去管是最好的,我来就是为了道谢,顺便叮嘱你这件事。那么,既然我们达成共识,我也该走了,回头见。”

林恩站起身点了点头,目送探长离开。

他知道自己刚才又展现出了不正常的一面,这源于他“事件”的非正常认知。

从记事起,林恩的生活就只有一件事——训练。

他要接受各种各样的课程,化妆、潜行、刺杀、收集情报,甚至是心理学、历史学和哲学等等。

等到十四岁的时候,他开始跟随各种老师执行任务。

又过了两年,他可以独立行动,并且每次都能出色地完成目标,直到五年后,他接受了最后一个任务,然后来到帝都。

多年以来的经历就像纵马狂奔,强大的惯性会让他在某些时刻表现出异样,这种异样来自于他过去的行动模式。

如果他接受了一个任务,那么一切旁杂的念头都要被摒弃。

他总是像工厂里的机器一样精准地完成一个目标,然后设定下一个,周而复始。

所以,在他的行为逻辑里,“将谋杀神父的凶手缉拿归案”是目标,完成之后,事件就结束了,在获得下一次行动的理由之前,他不会做多余的事。

大部分时候,他倒是也不会表现出这种好像机器故障一样的反应,只是这次情况有所不同。

最后一个任务对林恩来说难度很高,就连他这么个近乎完美的执行者也没有多少思路,甚至可以说感到茫然,心里也有了杂念。

他很希望能从父亲或者导师们那里得到指点,可惜的是,对于孤悬帝都的他来说,这种曾经很简单的要求变成了奢望。

他把圣经捏在手上,来到后院,发现玛丽卡正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一大锅肉汤之类的东西,看起来很费劲儿。

林恩把圣经放在水池边,走过去接住了锅,帮忙往宿舍楼门洞里的饭桌上端。

“谢谢。”

玛丽卡有点高兴,“原先只有神父帮我,但他喜欢在房间里呆着,大部分时候我都得自己端,但是这口锅太大了。”

毕竟她可不能指望那些年迈的修士来做这个事儿。

“不必客气。”林恩轻松地端着锅往前走。

“你好像在困惑什么。”跟在后面的玛丽卡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正值傍晚,火红的夕阳将整座庭院照得很好看,但林恩没有去欣赏,他只是很奇怪。

“你怎么看出来的?”

以他对面部表情的控制程度,至少像玛丽卡这样没经过特殊训练的人是很难识破的。

小女工很随意地回答道:“直觉,我的直觉可准了。所以你到底在困惑什么?”

林恩的心情好像锅里的汤一样来回晃荡。

不要向别人展露你的内心,特别是你的软弱。

这是他被教导的基本准则之一,可他现在就是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什么是自由?”

“啊?”

玛丽卡眨了眨眼,目光里充满了智慧。

“没什么,我最近在研究哲学。”

林恩笑了笑,“去叫修士们吃饭吧。”

“嗯嗯。”

玛丽卡连连点头,尽管她很想问一句什么叫是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