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茁壮生长的青藤（下）
“老邢，我问你。入伙誓言里，关于同伴的内容都是什么？”
言鹳语调低沉，一字一句问道。
“......不离不弃，生死相依。我当视同伴为家人，绝不行离心背德之事。”
年长男子低头默念，声音如蚊蝇般纤细。
“那你做到了吗？”言鹳双眼圆睁，逼视着年长男子。
“我当时伤得重，寻思着耗下去都得死，你们应该离得也不远......”
“放屁！都这时候了还狡辩？！”即便已经努力压低音量，言鹳的声色却依旧尖厉，显然对此怒不可遏。“他们几个没注意，以为你发现了援军，想要跑过来求援呢！可我看得一清二楚！你就是吓破了胆想要开溜！”言鹳举起右手，狠狠指向老邢的鼻子。“你是他们的组长！是他们信任的大哥！也是整个组最强的人！他们明明比你弱！他们都知道不离不弃！居然要抛下他们自己逃命！”
“我当时......我是......”老邢语无伦次，目光来回游移。
“这是什么行为？嗯？！我告诉你！这是逃兵！是懦夫！是孬种！”言鹳毫不留情，对着老邢痛骂起来。“如果当时我去晚了！你那些组员都得死！你对得起他们的信任吗！还记得你是怎么入伙的吗？！”
“记得......”念及入伙往事，老邢安静下来，不再试图狡辩。
“你那会儿腿受伤，被石猿堵进死路，是宸渊拼命把你救出来的！”言鹳恨铁不成钢，紧握的拳头颤抖不止。“他当时血欲初期，边儿上都没个帮手，为了你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路人，他他娘的差点儿被大猩猩砸死！”
“我......我.....”
“你什么你！你对得起他吗？！”
“我......我.....我错了！”
老邢被一顿臭骂，又被揭了往事老底，面色变得忽晴忽阴，滚滚汗珠自鬓角滴淌而下，末了终于承受不住心理重压，干脆噗通一声跪在言鹳面前，浑浊的鼻涕眼泪抹得满脸都是。
“我当被吓傻了......脑子一片空白......就想着不能死......得赶紧跑......”
“我就一怂人......我就一混蛋......对不起大家......呜呜呜......”
这里位置较偏，很少有人经过，言鹳也不怕对话外泄。
他任由老邢伏地呜咽，直至对方情绪稍缓，才在其身边蹲下来。
“还记得青藤的由来吗？”言鹳恢复了平和，声音不再充满怒意。
“你们七个人，为了团结失踪者们，才一起成立了青藤。”老邢哽咽回答。
“青藤里面，我们七个名义上有主有次，实际上地位都是差不多的。”言鹳将老邢搀起来，另外抛出一个问题。“那你知不知道，我们另外六个人，为什么一致要让暮雨当这个明面上的掌门人？”
“不知道......”老邢实事求是地回答，安静地等待着下文。
“他能打，脑子好使，心态成熟，这些确实都是理由。”言鹳轻轻一笑，自顾自说了下去。“可在我们看来，更重要的是他的待人之道。第一天的时候，他跟我们才认识几个小时，就敢豁命去救柳琴和彭哥。他经常跟大家说，一定要量力而行，可自从青藤成立以来，大小战斗他哪次不是冲在前面的？只要是青藤的人，不管入伙时间长短，不管能力是强是弱，他都当自己家人那样保护。泠雨这鬼地方太危险了，不定什么时候就出意外。谁要作为组织的老大，要想让大家拧成一股绳，谁平时就必须待人以诚，遇到事儿必须得站在前面......”
“言鹳，求你件事儿，这回千万替我保密。”老邢忽然开口，打断了言鹳的话头。“我不希望让别人知道，我丢不起这人。”
“可以，知耻方能后勇，但是仅此一回。”言鹳点了点头，爽快答应了老邢的请求。“在同伴的眼里，你是大哥还是懦夫，甚至我们出去以后，你在你闺女眼里是英雄还是狗熊，这就完全看你今后自己的选择了。”
言鹳说完这番话，便与老邢同时陷入沉默。
李暮雨自忖此事已了，则招呼唐威悄声闪人。
待走出老远距离以后，兄弟俩才恢复了交谈。
“言鹳那小子，背地里对你评价还挺高。”回忆着言鹳的话，唐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就他平时那样，隔三差五怼你，我还以为他指定没好话。”
“那些话过誉了，我可没什么伟大的。”对于言鹳的评价，李暮雨倒显得颇为淡然。“至于他怼我吧，那也是对事不对人，为了青藤的良好发展罢了。”
“他平时倒挺随和，就是偶尔钻牛角尖。”
“人无完人嘛，谁能没点儿小问题。”
兄弟俩边走边聊，不多时来到基地最南侧。
在基地的西南角，有一栋四层高的小楼，是附近唯二的高层建筑。
四层高楼再往南，则是一片开阔的耕地，其上种满了未熟的作物。
“呼哧......呼哧......”
某间装满农具的平房前，彭肃安正自龇牙咧嘴，费劲地抱着颗大心脏。
转眼三个月过去，他的身板依旧单薄，此时明显有些力不从心。
“彭哥，我们来吧！”
唐威接过石猿心脏，将之丢进大又扁的金属盆里。
李暮雨则抽出横刀，把心脏沿纵向切成十六瓣。
彭肃安终于缓过气来，急忙添了柴开始煮水。
“呼......谁跟我说......到血欲期......身体能变壮的......”彭肃安抹了把脸，一屁股坐到门槛上，毛发稀疏的脑袋满是汗水，如同一枚擦得锃亮的土鸡蛋。
“因人而异的，你看柳琴血欲中期了，不也没啥太大变化嘛。”李暮雨端了两碗水，在彭肃安身边坐下。
“柳琴那是感知过人，我有啥本事跟人家比啊......”
“要没你这本事，咱还天天蹲河沟捞虾米玩儿呐......”
盆中清水渐渐沸腾，彭肃安摸出一根竹管，将其间药粉尽数倒入盆内。白色药粉落入滚滚沸水，须臾之间便即消融无踪，一股灼热的气浪随之涌出，馒头大小的气泡便开始生生灭灭。
望着咕嘟冒泡的金属盆，李暮雨的眼中满是宽慰。
食盐于人类而言，是不可或缺的必需品，然远离了现代化产业链，原本唾手可得的日用品却变得珍贵无比。曾几何时，李暮雨整日为食盐来源担忧，直至青藤七人合力斩杀石猿后，才发现石猿心脏中含有高浓度盐分。
令人遗憾的是，石猿心脏成分特殊，并不适合当做食物，众人起初试过很多方法，都难以将盐分高效地提纯出来。正当大家一筹莫展时，彭肃安毅然挑起重担，用最快的速度解决了难题。
凭丰富的知识储备，彭肃安反复研究石猿心脏，根据泠雨的环境就地取材，最终研制出一种特殊药粉。这种药粉能辅助渗盐，只需加入少许配水煮沸，便可让心肌纤维加速排盐，由此被青藤诸人称为“盐引”。不仅如此，在排出盐分并吸入“盐引”后，石猿心肌纤维会发生改变，强度和柔韧度出现明显提升，继而化身为性能优良的特殊织料。
因为“盐引”的出现，青藤诸人再不愁盐，同时拥有了优质织料，实属一举两得的美事。所以提及彭肃安其人，大家往往最先想到“盐引”一词，却也明白这位谢顶大哥的贡献远远不止于此。
遥想不久之前，新生的青藤漂泊辗转，彭肃安始终留意观察，旨在为青藤寻找合适的大本营。落脚东南部近郊后，他便肩负起指导生产的任务，带领众人开垦荒田重启农耕，还陆续构建了完备的生产体系。尽管受制于当前环境，冶炼和化工等现代产业还无法大展拳脚，可依古法建立的纺织、木工、掘石、铸造等原始生产体系却迅速发挥起作用，为青藤的发展壮大提供了坚实的保障。
青藤的茁壮生长，离不开彭肃安的努力。
其本人虽然从不居功，但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
同为创始人的李暮雨，更是发自内心地尊重对方。
“彭哥，种植这块儿怎么样了？”李暮雨开口询问。
“好收成今年就别指望了，急不来的。”面对外行的李暮雨，彭肃安耐心解释道。“手里能种的东西本来就少，这地也荒废了久了，整个土质都不太好。刚挖了引水渠，先搞容易出数的玩意儿，等到明年慢慢加码就行。”
“回头多种点儿棉花呗？现在棉料倒成稀罕货了。”李暮雨建议道。
“还得以谷物蔬菜为主，棉花只能插空种点儿。”彭肃安摇了摇头，眉宇间隐有忧色。“现在凶兽肉块富余，咱倒不至于饿肚子，而且肉块里的灵霾吧，说多倒确实也不太多......不过不到灵元期的话，总归是没法代谢掉的，长此以往总有一天饕餮欲失控。”
“血欲之心啊......”提及传说中的饕餮欲，李暮雨逐渐严肃起来。
李暮雨深谙饕餮欲的危害，所以早在青藤成立之初，便构想了诸多举措。大凡加入青藤的新人，都会优先接受相关教育，包括了解饕餮欲的危害，以及树立正确的修行观念。得益于系统化教育，青藤众人秉持“修心为重，修习为轻”的观念，终对饕餮欲怀有一份警觉，并尽可能避免吸入富含灵霾的烟雾。
可诚如彭肃安所言，若不能迈入灵元期，灵霾毒素终究无法代谢。随着时间的推移，饕餮欲仍会蠢蠢欲动，令人们的内心变得嗜血好斗。甚至在未来的某一天，灵霾积累量终会突破阈值，令不堪重负的人体彻底崩溃。
“简直就是颗定时炸弹，除了让它慢点儿积累就没别辙了。”彭肃安对此完全没有应对办法。
“先提高作物产量吧，改善一下饮食结构，能拖多久是多久咯。”李暮雨也曾冥思苦想，却同样两眼一抹黑。
日头开始西斜，彭肃安想起有事要做，便提着农具走进耕种区，宛如一位兢兢业业的资深农夫。斜阳照在他的头顶上，反射出炫目的璀璨光芒，将为数不多的几根头发映得锃亮。
“彭哥真的是青藤一宝。”望着彭肃安的背影，李暮雨如此评价。
“嗯，这心态真难得，什么时候都踏踏实实的。”唐威闻言点了点头。
“阿威，我去工坊看看。”李暮雨忽然说道。
“哈哈，那我就不跟着了。”唐威闻言戏谑一笑。
将李暮雨撇在原地，唐威直接转身就走，连头都不带回一次。
待唐威离开后，李暮雨径自朝东边走去，不多时来到基地的东南角。这里有间宽敞的库房，原本是存放农产品的藏储间，如今被改造成了青藤的工坊，源源不断地产出着各式物件。
运料，锯木，开槽，磨砂。
门前的空场上，工匠们正自挥汗如雨，都没留意自家掌门人的到来。
李暮雨也没吭声，只是飞速环视四周，随后在阴凉处发现了一个背影。
望着眼前的背影，李暮雨柔和一笑，眼神里满是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