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渗透者,净化者,启明者

某夜,某地。

某人斜倚着墙边,身上披着隐蔽服。

另有一人悄然靠近,脚步如蝇蚤般轻微。

“你来晚了。”望着那个瘦小的人影,吴运鲲压低嗓门说道。

“时间刚好。”对面那人以黑布蒙面,声音听上去有些尖锐。

“好啊......薛旷......你们最近可真了不得啊......”

“嘘......我们‘净化者’的名字不要随便喊......”

“你们再这么搞下去,很快就要被率先净化了......”

“死也得死在你们这些不称职的‘渗透者’后面......”

不知是工作原因,还是性格上的问题,吴运鲲与薛旷总免不了拌嘴。先前用玉珏远程通话,两人便时不常地对怼,如今见面更是按捺不住地互呛。只是某时某刻,当袖中玉珏传出震感后,他们却在瞬间齐齐闭嘴。

“去见‘启明者’吧。”薛旷清了清嗓子,迈步走向楼群深处。

“嗯。”吴运鲲拉高了衣领,在薛旷的带领下遁入阴影之中。

虽然并非执牛耳者,可作为一名中层成员,吴运鲲却也清楚组织的构架。他知组织以“人主”为最高统领,其下则以司掌诸事的“渗透”、“净化”、“启明”的三主为尊,并由三主各自统领“渗透者”、“净化者”与“启明者”。

渗透者顾名思义,以渗透工作为己任,多以常人的身份生活,并有不少成员把持着重要岗位。纵观共和国的历史,大量失踪者之所以莫名蒸发,历代渗透者们实属功不可没,而这些隐忍之人的最高目标,便是致力于渗透到各个角落,让国家机器能在关键时刻为组织所用。

与渗透者们不同,净化者们游离在社会边缘,始终活动于幽暗的阴影中。这些杀手强悍异常,对同类的生死默然至极,就只听从上级的命令行事,从不惮于对道途上的任何障碍实施净化。渗透者与净化者之外,则有更加神秘的存在,谓之启明者。

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吴运鲲和薛旷几乎不会见面。

两人之所以会悄然聚首,便是因为启明者的召唤。

作为“人主”的喉舌,启明者拥有超然的地位。

不仅总体数量偏少,分支结构也更加扁平化。

如吴运鲲这样的渗透者中层,尚有能够使唤的小弟。

然启明者们听命于启明之主,彼此之间并无地位高低之分。

至于大凡启明者会现身,多半是“人主”有要事相告。

「这是出啥事儿了......」

吴运鲲猜不到状况,因此难免心怀惴惴,而薛旷一路也保持缄默,不知是不想说话还是同样心神不宁。沉默的气氛之中,两人钻进某间旧屋,随手带上了吱呀作响的房门。此时屋内尽是破败之相,唯有一颗夜明珠放射着微光,将墙边的那些人影映得阴森可怖。

纵是看不清容貌,可吴运鲲却也清楚,这些大抵是附近省份的同僚,便和薛旷找了个角落安心等待。随着时间的推移,陆续又有十余人到场,而后则有一道身影突兀出现。那人身着宽松的斗篷,兜帽下的面容模糊不清,而借助微弱的室内光线,则能隐约望见其胸前绣着一只眼睛。

“见过启明者。”吴运鲲等人异口同声,朝那神秘人恭敬行礼。

“净化者提高狩猎频次,渗透者暂缓密捕行动。”没有客套与寒暄,被唤作启明者的神秘人低声开口。“近期另有大型行动计划,渗透者提前做好准备,等待渗透之主下令。”

启明者平铺直叙,没有介绍前因后果,宛如缺乏情感的机器。

待指令宣读完毕,场间诸人尽皆躬身,陋室内顿时寂静无声。

“启明者......这命令的意义......可否不吝解惑?”过得片刻功夫,一名壮汉没忍住开了口。

“你在质疑吾主的判断?”启明者极为缓慢地偏过头,机械般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

“属下不敢!属下不敢!只不过......”壮汉听得脊背冒汗,当即屈膝半跪于地。“一般遇到大型任务,渗透者还有净化者,基本上都步调一致,可这回偏偏岔开了......请恕属下愚钝,确实没想明白。”

面对属下的疑问,启明者不置可否。

陋室再度回归寂静,唯剩沉重的呼吸声,以及零星的口水吞咽声。

至于那名壮汉,则已然落得浑身冒汗,身躯难以抑制地轻微颤抖。

“罢了,反正都会知道,提前说说也无妨。”启明者沉吟了片刻,最终悠悠开口。“吾主根据使者上次传来的消息,判断‘神种’已经接近苏醒。可就如各位所见,当前的国内形势并不理想,已经快到纸包不住火的程度了。”

“所以吾主决定提速,趁泠雨入口还没关闭,尽量往里多送些燃料。”听了启明者的解释,一个女人大着胆子接茬。“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才要停掉那些零散的密捕。”

“没错,咱们要干票大的,让‘神种’在这个周期彻底苏醒。”启明者点了点头,将手掌覆在夜明珠上。“为了伟大的事业,为了光明的未来,请各位务必恪尽职守。等新时代来临的那天,你们的英勇事迹将会永载史册。”

……

午夜时分。

秘密会议悄然落幕。

与会者们来得无声无息,此时也迅速地各自隐没。

吴运鲲离开陋室,曲折辗转地绕了几条小巷,中间还悄悄换了一次衣服,最后则来到某个隐蔽角落,轻轻钻进一辆老旧套牌车里。他在车里静坐片刻,将方才的行动回忆一遍,待确认沿途没出啥纰漏,这才发动引擎踏上归程。

昏暗的城郊小路上,老旧套牌车吱呀前行,两侧尽是凌乱的草木,上岁数的路灯忽明忽暗。吴运鲲握手方向盘,两眼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驱动着车子沿小路匀速前行。

深邃的夜空之下,一辆破车开着远光灯,在一片漆黑中孤影独行,宛如在深海中漫游的安康鱼。周围安静得令人窒息,只能听见引擎的轰鸣声,可吴运鲲此时此刻的心情,却比海平面上的汹涌浪涛还要澎湃。

作为资深渗透者,吴运鲲为组织卖命多年,对相关渗透工作驾轻就熟。借助调查员的职权之便,他屡屡为同僚们打掩护,给密捕与狩猎行动提供掩护。在日常的工作中,吴运鲲作为安治部官员,兢兢业业地保护着公民的安全。可在履行渗透者的职责时,他却化身为漆黑的漩涡,将无辜的生命卷入深渊。

残害生命与拯救生命,本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可在吴运鲲的眼里,这却存在因果逻辑。

牺牲小部分人的性命,换来一个全新的天地。

这等理念为当今世界所不容,但却无疑是人类进化的坦途。

更加强大的种群,更加公平高效的体制,更加接近完美的世界。

因为自己的功绩,亲友们也会享有福泽,获得更为圆满的人生。

「终于到了......终于到时候了......」

「熬了这么多年......终于要有结果了......」

此刻四下无人,吴运鲲心绪翻飞,思潮如野马般奔腾。

在兴奋与焦虑的刺激下,他的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蹦出嗓子眼。

作为人类的领路者,他很清楚一个道理,即愚昧之众总是大多数。

愚者畏惧改变,发自本能地抗拒进步,甚至会试图伤害先驱者。

吴运鲲心里明白,人类从蒙昧到开化的过程,是条遍布荆棘的艰难道路。作为凤毛麟角的先驱者,则必须步履蹒跚地前行,冒着被同类抹杀的风险,带领这些愚得可怜又可爱的人们走进崭新的时代。

基于这样的理念,吴运鲲从不多费唇舌,从没妄图靠言语开化愚者,就只谨小慎微地做着该做的事。如今得知组织的计划,他难以抑制地激动起来,只因暗夜行军的日子即将来到尽头。

一个多世纪以来,伟大的组织筚路蓝缕,拖着摇摇欲坠的躯壳,顶住了难以想象的压力,如同一颗死而不僵的巨树,将根须渗透到了天下每个角落。凭借微弱却不屈的力量,先辈们上食埃土下饮黄泉,在世界的夹缝中艰难生存。

经过漫长的旅途,最关键的时刻已然迫近,而这同样也是最危险的时刻。倘若稍有不慎,便会被顽固的旧势力察觉,继而被腐朽的国家机器吞没,伟大的事业也会随着生命的消逝一同沉沦。

可纵是踩着独木桥,行走在黑暗深渊之间,吴运鲲却仍然无所畏惧。

因为只有这样做,人类才能最终突出重围,拥抱那无尽光明的未来。

「上个周期结束,那都是三年多前的事儿了......」

「使者给老大传讯,也只能是在那个时候......」

「这么看来,老大早就知道神种要苏醒了......」

「现在才下令提速,怕是因为快兜不住了吧......」

「老大也太谨慎了,都到这份儿上了,还搁这儿惜字如金......」

便是面对中层成员,人主都极少吐露世界的秘辛。

可在极为有限的信任面前,吴运鲲却依然尽心尽力。

只因他坚信新时代必将来临,人类也必将迎来崭新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