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泠雨的真相

漫天冰花飘然坠地,光屑消散于夕阳中。

灵雾区的地面满是水渍,仿佛刚刚淋过一场小雨。

日薄西山,众人的情绪逐渐平复,这才感觉到脱力般的倦意。

“你们去墨冰区歇着吧,我自己盯着就行了。”李暮雨盘腿坐在石台上,朝灵雾区的同伴们挥了挥手。

“那你也不能不睡觉啊!我们还是跟这儿杵着吧!”望着同样疲惫不堪的李暮雨,唐威不由得有些担心。

“没事儿,他们上不来,我把灵霭区的光路关了。”李暮雨心念微动,石台东壁的屏障便缓缓消散。“吃喝给我扔上来就行,横竖也就没几天的事儿,等曹鹫饿死了我再下去。”

见李暮雨胸有成竹,众人只觉无比踏实,便准备撤向墨冰区。

恰逢此时,忽有诡异能量波动涌起,石台顶部蓦地迸发出强光。

“嗯?!”

李暮雨猛然起身,见背后白芒涌动。

表针与表盘缓缓变角,重新化作倾斜的日晷。

晷针的尖端七彩流溢,而后有人影落于石台!

“欸?!”

众人心头骤紧,纷纷望向石台顶端,但见一名老者凭空出现。

那老者身着青布长袍,负手立于表盘之下,看上去仙风道骨。

李暮雨距离更近,发现老者身形缥缈,就连轮廓都有些模糊。

“全息投影么......”

李暮雨定睛细看,见那老者神情木讷,活似出窍离体的鬼魂。

待他闭目体察,发现杀阵缓缓运转,磅礴威势悉数涌向晷针尖端。

然在流经表盘时,滚滚能量却趋于平稳,竟透出了一股温和之息。

“今夕......何年......”

伴随着能量的汇聚,老者的影像愈发清晰,双目也逐渐出现神采。

初醒的老者嘴唇微动,便有清朗之声响起,是纯正的烈阳语。

“793年......纪元历,纪元七百九十三年。”

见全息影像智能发声,李暮雨初时略感震惊。

随即却很快恢复了镇定,选择了自认准确的描述。

“......就是你通过了考验?”老者望向李暮雨。

“应该算是通过了吧......”李暮雨挠了挠头。

“......你何年生人?”老者继续向发问。

“我是768年出生。”李暮雨如实回答。

“768年出生,今年二十五岁......”老者轻捋胡须,眯眼思考了片刻,忽然间抬起右掌,便有白光落在李暮雨体表,从上到下的缓缓扫描一番。“嗯,确实是年轻人,不是驻颜的老怪物。”

老者器宇不凡,虽然只是一道投影,却有不怒自威的气势,而即便最为迟钝之人,也能感受到那股难以想象的力量。至于被扫描的李暮雨,则更是大气都不敢出,只因这影像对应的本尊,必然是位修为极高的大能者,可能是他们平生所见最强者,就算在场千百人群起而攻之,恐怕都不一定有必胜的把握。

“前辈,我们遭到了绑架,目前被困在泠雨里。”见这影像智能颇高,且没有表现出敌意,李暮雨于心底评估一番,便朝老者恭敬抱拳行礼。“敢问前辈尊姓大名,并请前辈提点一二。”

“终于,隔了这么多年,又见到我们烈阳人了......”老者微微颔首,目光从李暮雨身上移开,投向石台下方的千百人马。“老朽姓张,是一名修行者,也是太昊金宫的长老。”

“什么?!”

“太昊金宫?!”

“正道领袖......”

“最强宗派......”

“金宫的长老......”

太昊金宫历史悠久,是烈阳洲宗派之首,身居正道领袖之位久矣,在异能者世界里享誉盛名,却终究消失于岁月长河中。场间诸人最多不过古稀,先前又大都是圈外人士,对修行界的情况并不熟悉,随后一朝被绑到失落之地,倒是陆续听说了金宫之名,此时闻言则不由得心神大震。

“弟子白勋!参见长老!”

白勋面色激动,带着丁忆跪地行礼,只因他的功法正是金宫遗泽,若说起来也能算是金宫弟子。可面对跪拜的师徒,张姓老者却是理都不理,就只不偏不斜地盯着李暮雨。

“晚辈李暮雨,见过张长老。”李暮雨被盯得有些发毛,只觉得杵在原地不太合适,便又向张姓老者行了一礼,而脑中也迅速构想着说辞。“您是这座杀阵的掌管者么?敢问您现在这是......”

“老朽介于生死之间,将意识融入了杀阵,依靠成像功能赋予形体。”张姓老者猜到了李暮雨的想法,便主动接过了话头。“非常特殊的存在方式,可以近似理解成灵魂状态。”

“原来如此,那敢问长老......”

“你肯定有很多疑问,不过先容老朽了解了解情况。”张长老抬起右手,对准李暮雨的脑袋,掌心有朦胧白光闪烁,犹豫片刻却又放下胳膊。“算了,不搜魂了,靠说的吧。”

“......呃?”

“一个人的记忆未必客观,按理说应该全搜一遍,可是那又太慢了。”张长老露出一抹浅笑,指了指石台下方的千百人。“还不如放开了聊,谁感觉没说到位,随时补充就是了。”

“......遵命。”

所谓灵魂状态现身,从来只存在于故事中,本应给人以巨大的冲击。可众人身陷泠雨已久,见惯了反常识的事情,竟毫无障碍地接受了现状。面对太昊金宫长老,李暮雨内心有万千困惑,可鉴于老者同样心怀疑问,便只得先行讲述了近年大事,连同身陷泠雨的生活也如实道来。张长老全程认真倾听,偶尔会就细节详加询问,更多时候便只沉默不语。待听闻有关守护者的发现、乃至近百年失踪案的真相时,这位老者则幽幽地叹了口气。

“果然是这样啊,泠雨大阵松动了,外面的人又能进来了。”张长老面色沉重,深邃的瞳仁忽明忽暗。“吃人呐,吃人呐......”

“吃人?”李暮雨疑惑地偏了偏头。

“泠雨大阵,原本是守护世界的,但现在却开始吃人了。”张长老像是在自说自话,却像是在答疑解惑。“你提到的守护者,我就是其中一分子。”

“张长老,烦请为我们解惑,我们对泠雨的秘密知之甚少。”对于张长老的回答,李暮雨并未感到意外。“我们也在找回家的路,还请指点迷津。”

“老朽的记忆有缺失,很多东西想不起来了,你们回头去问师兄罢......”张长老缓缓摇头,脸上透着茫然之情。“说起来,老朽得感谢你。”

“感谢我?”李暮雨不解地问道。

“如果不是你,老朽就没法提前醒来,你们也就全都完蛋了。”老者朝石台下方俯瞰,眼里闪过一抹后怕。“你们要是完蛋了,这个世界也就危险了。”

“......您到底在说什么?”

“别急,容老朽从头说起。”

李暮雨听得满头雾水,台下诸人同样面面相觑。

然张长老却只轻甩衣袖,将右手掌心朝上摊开。

流光霎时间飞舞凝聚,有巍峨宫殿的虚影浮现。

“玄为北。玄天圣宫,即我金宫的北境要塞。”张长老手腕轻扬,宫殿的虚影便飞向半空,并于数息间迅速膨胀开来。“上古时期,圣宫是联通其他世界的枢纽,到近代却变成了我们世界的桥头堡。”

“抵抗天外生物的桥头堡?”李暮雨试探性地问道。

“嗯,没错。圣宫中心这里,有条时空通道,但是已经没法用了。”老者轻轻翻掌,圣宫的虚影便缓缓倾倒,如平面图般展现在李暮雨眼前。“里面进了个魔种,威胁着世界的安全,我们就把它封印了。”

按张长老的说法,世界曾与其他星球相连,交通枢纽即为玄天圣宫。经由时空通道,大修行者得以往返于不同世界,可当一枚魔种侵入时空通道后,通往外部的世界的主干道便被堵死。

有关天外生物的情况,众人先前便有所猜测,所以倒也不算意料之外。只是听完老者的话,他们仍然受了些震动,台下千百男女顿时七嘴八舌。至于人群的边缘处,宁亢则扬起嘴角,露出几不可见的笑容。

“魔种怎么来的?没法铲除它么?”李暮雨皱眉问道。

“是天外生物送来的,具体我也记不清了,回头问我师兄吧。”老者仰望天空,似是有些失神。“上古时期,我们拥有神明,自然有能力铲除魔种。可如今一代不如一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老者将台下诸人打量一番,而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千百男女只觉自惭形秽,李暮雨也尴尬地挠挠头。

“不怪你们,越往近代越弱,世界规律本就如此。”张长老露出安慰式的笑容,眉宇间却颇有不甘之意。“老朽不才,勉强到达从天境,就算掌门师兄也只是睟天境,就连主持阵法压制魔种都费劲呐......”

“那魔种强得过分了吧......”望着憔悴的老者,李暮雨不禁脊背冒汗。

时至今日,李暮雨早已知晓,异能者的修为有五个层次。

即觉醒期,血欲期,灵元期,修罗境,以及扶摇境。

灵核形成,并逐渐延展灵纹,便是觉醒期。

灵纹闭合,身体机能显著提升,便是血欲期。

凝结灵元,灵能驾驭能力出现质变,便是灵元期。

凝结修罗印,各项能力朝非人方向发展,便是修罗境。

至于冲破桎梏,获得半神之力的大能,便是传说中的扶摇境。

在扶摇境以下,每个层次都被分成三档,而由于扶摇境之上修为差距悬殊,则又将扶摇初境、扶摇中境、扶摇上境再细分为九重天,分别是一重天中天境、二重天羡天境、三重天从天境、四重天更天境、五重天睟天境、六重天廓天境、七重天咸天境、八重天沈天境、九重天成天境。至于九重天之上,大抵便是张长老所说的神明了。

李暮雨生平所见,以白勋的修为最高,早在初次踏足河谷时,便对老者的实力印象深刻,而他也曾就此事询问夏琼,可得到的却是这样的回答------不过灵元期巅峰,矬子里拔将军而已,跟修罗境相比差距明显。

借由贫乏的想象力,李暮雨尚能脑补出修罗境的强大。

可对于接近半神的扶摇境,则始终抱有难以触摸的虚幻感。

所以当听到这番话后,他更加无法想象所谓魔种到底有多恐怖。

“不必紧张,都是过去的事了,况且我们最终胜利了。”

见李暮雨惊魂不定,张长老便放缓语气,而经由老者的娓娓道来,众人才知圣宫历史悠久,一度是世界级关键枢纽,然有天外生物觊觎这颗星球,便伺机于时空通道中投下魔种,令整个世界笼罩在毁灭的阴影中。生死存亡之际,太昊金宫广招豪杰,集世界之力与阴谋对抗,用巨大的代价封印了魔种,然周遭空间仍旧变得薄弱,也给了天外生物可乘之机。

“天外智慧生物,是相当可怕的存在。”虽劝李暮雨不必紧张,但张长老在回忆往事时,仍旧显得心有余悸。“那场战斗相当惨烈,把修行界的家底都搭上了,不过所幸最后终于成功了......时空通道被堵死,但圣宫周围却开始松动,陆续出现了好些空间裂隙......天外智慧生物没法降临,但可以利用这些裂隙,往咱们这边塞些凶兽,科学家们管这叫跃迁。”

“我们有人见过,凶兽突然出现,同时伴有大量浓雾。”李暮雨点点头。

“没错,那些浓雾就是灵霾,血欲之心的主要诱因。”老者抬起右脚,无声地跺了跺地面。“为了守住世界入口,师兄带头改造了圣宫,并以此基础建立了泠雨大阵。”

张长老告诉众人,泠雨大阵借用世界之力,于外缘凝聚了永恒气旋,如一只大碗般扣在整个岛上。至于明明置身迷雾中心、却能看见太阳月亮的问题,则是因为大阵折映了金宫总部、也就是灼日省地带的部分天空。

大阵一源二眼,阵源设在圣宫下方,两个阵眼则远离泠雨中心。目前修行界普遍认为,阵法通常只有唯一阵眼,且并无单独区分的阵源概念。所以听了这番解释后,场间诸人只觉颇为新奇,唯有白勋对阵法颇有研究,直言这是大型复杂阵法的高级搭建方式。

“中小型阵法的话,阵眼阵源可以二合一,同时作为中枢和能量源泉。”面对金宫长老,作为后辈的白勋颇为亢奋,便主动担负起讲解的职责。“可越大的阵法就越耗能,并且越靠近阵法边缘,阵眼的控制力就越弱。所以搭建又大又复杂的阵法,最好的办法是单独设立能量源,如果有条件也可以开辟多个阵眼,这样才能保证大型阵法的正常运转。”

“没错,为了让大阵更稳定,我们还把一些‘担子’压在了四殿上。”张长老轻轻点头,为渴望鼓励的后辈送上了肯定。“圣宫充当能源,在泠雨外围撑起了禁制,本土生物可以自由出入,但凶兽却没法离开气旋......至于两个阵眼,是用来净化灵霾的,分别在西南部和东北部的森林里。”

“一个半球形的建筑,周围全是菩提杉。”听了张长老的话,李暮雨方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曾踏足的避难所,便是泠雨大阵的阵眼之一。“阵眼建在菩提杉密集的区域,就是为了事半功倍吧?”

“没错,就算目前正在休眠,阵眼也没有完全罢工。”老者大手一挥,半空便闪过巨大城市拔地而起的剪影。“为了泠雨的长治久安,我们邀请修行者和凡人,共同创建了守护者组织......我们在泠雨大阵上盖起了城市,日夜监视着天外异动......虽然空间裂隙仍然存在,但只要智慧生物进不来,那些低等凶兽根本就不算威胁。”

“可还是出问题了......”李暮雨心头一沉,脑中想起那些守护者的遗迹。

“今后是凡人的时代,科学技术是最强的武器。”张长老面容苦涩,声音亦沉重无比。“我们本来准备先撑几百年,盼着凡人真正崛起的那天,可谁又能想到祸起萧墙......”

按张长老的说法,在漫长的人类历史中,不乏有大能外出游历,其中少部分受到威胁蛊惑,成了天外智慧生物的内应,这些人被守护者称作“潜伏者”。回到故乡以后,潜伏者们暗行龌龊,于世界的阴影中悄然活动,并缓慢建立着自己的势力,更有甚者渗透到守护者中,尝试对泠雨大阵进行二次改造。

“置同类安危于不顾,去当外星人的狗,这不脑子进水么!”听了张长老的话,肖遥气得牙根直痒。

“国家遭难,都有带路党横行,出几个人奸也可以理解。”童奕聪对天外生物早有猜测,此时也没太感觉意外。

“要这么说的话,绑架失踪啥的,大概也是潜伏者搞的鬼咯。”纪舒静只觉莫名压抑,忍不住仰脖尖叫了一声。

“长老,后来怎么样了?”李暮雨示意众人暂停讨论。

“魔种被我们封印,陷入了休眠状态,潜伏者的目标就是唤醒它。”张长老望向光罩内的圣宫,眼里渗出惨淡的情绪。“我记得是一个春天,他们改造好了大阵,然后就发难了......魔种被大阵唤醒,扭曲了泠雨的时空,空间裂隙原本只能折跃凶兽,这回就连智慧生物也放进来了......师兄以生命为代价,把镇宫至宝也一齐献祭,给泠雨大阵做了第三次改造......魔种重新被抑制,空间裂隙也得到修补,切断了天外智慧生物的入侵,却也把泠雨和世界彻底隔绝了......”

“神罚杀阵是您师兄弄的?”李暮雨若有所思地问道。

“不,隔绝泠雨以后,师兄的灵魂就融入禁制了。”张长老指了指巨大的半圆光罩,眼中满是敬仰之情。“因为潜伏者作乱,我们守护者损伤大半,扶摇境大能也只剩了九位......魔种造成的破坏太大,师兄虽然进行了修补,但也没能让空间裂隙完全复原,所以有些个大怪物就跑进来了。”

“大怪物?”李暮雨闻言神情微凛,莫名想到直贯城区的通路。

“嗯,最开始的凶兽,至多灵元期水平,可后来就不一样了。”

张长老双臂上举,便有活动影像浮现半空,赫然是种类繁杂的怪物。起初是众人熟悉的凶兽,譬如霍兹犬、裂脊兽、螳螂妖、晨鸢幕魇等,其后则有诸多陌生存在,形貌看上去可怖至极。

有凶兽像极黑豹,头顶长有弯曲锐角,修长的软尾于末端分为五岔。

有凶兽宛若神牛,肌肤呈锃亮的黛青色,身体表面有流岚气雾笼罩。

有凶兽身材颀长,好似传说中的神龙,背部却生有一对巨大的翅膀。

有凶兽形如巨羊,脸孔形似灵长类生物,却有干瘪的盲目藏于腋下。

有凶兽好似巨蟒,却有不止一颗头颅,垂涎坠地之处便有水泽乍现。

“这都是什么?!”

“卧槽!真吓人......”

“豹子?青牛?”

“狰......应该是吧......”

“夔!刚才那个是夔!”

“应龙......狍鸮......相柳......”

“不都是瞎编的吗?!”

“居然真的存在么......”

随着画面的不断变幻,不安的气息滚滚蔓延,惊呼之声亦此起彼伏。望着恐怖的陌生凶兽,千百男女不禁汗毛倒竖,而熟悉上古神话的成员,心里更是生出荒诞的感觉。

“很多传说中的怪物,其实都有现实原型。”张长老任由众人宣泄情绪,直至嘈杂的私语趋近消弭,方才继续讲述当年的故事。“上溯数百上千年,外出的大能不在少数,很多人目睹了天外异兽,回到故乡以后做了图鉴。”

“神话源自人类历史。”念及秦雄川的教诲,李暮雨深以为然。

“凶兽变强了,守护者却大不如前,此消彼长就撑不住了。”尽管是在回忆往事,张长老的表情依旧绝望。“最开始的时候,我们想坚守城市,就把大部队放在外围,依托四殿和防御工事硬扛......我们没有增援,敌人却无穷无尽,后来现代军械都耗尽了,凡人守护者也都死光了,修行者们才开始收缩战线。”

“我之前就纳闷儿,为什么越往城里走,就越难见到热兵器残骸。”听了张长老的话,李暮雨恍然大悟。“不过我还是不明白,您说现代兵器就算了,我们这一路往城里走,灵兵倒是发现了不少,可文字线索倒没见着太多?”

“比较重要的东西,通常是石本记载,或者用特殊的灵绘纸。”张长老微微侧目,指了指背后的宫殿。“大规模开战以后,基本都运进圣宫里了,像大伙儿随手记的东西,你们花心思找应该也能找到。”

“您都出来了,我们还找啥嘛,有不明白的问您就完了。”李暮雨沉迷于白嫖,迫不及待地刨根究底。“长老,那之后呢?咱们修行者收缩战线,是不是都退守圣宫了?”

“最开始的时候,我们想法还比较多,希望尽量守住更多区域。”张长老仰起脖子,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等到最后那段时间,守护者已经十不存一,才被迫改成死守圣宫的。”

张长老说到这里,便适时停住话头,撤去循环播放的凶兽图鉴。

画面倏忽旋转,空中影像重新变幻,凝聚成另一种未知的怪物。

那是头硕大的凶兽,外形似虎却长满犬毛,强韧的长尾巴盘于背后,脸孔则有显著的灵长类特征。望着头顶上的图像,不少人犹自不明所以,可李暮雨却一眼就看出来,这赫然便是传说中的恐兽梼杌!

“吼!!!”

轰隆巨响震彻寰宇,正是梼杌仰天咆哮。

纵然是区区一道影像,却仍旧令人闻声胆寒。

恐兽屈腿刨地,携势不可挡之威发起冲锋,所过之处眨眼间尽作废墟,千百楼宇被撞成了纷飞的碎渣。伴随着大地的震颤,那梼杌一头撞上圣宫外墙,在墙体表面撕出巨大的豁口!

“原来圣宫是这么失守的......”望着消散的画面,李暮雨不禁冷汗直冒,这才搞清楚巨大通道的由来,同时更多的问题也接踵而至。“长老我不太明白,既然圣宫也沦陷了,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完好......还有我们之前路过四殿,感觉好像也没啥损伤?”

“四殿得以保全,是因为开启了休眠模式。”面对李暮雨的疑问,张长老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至于玄天圣宫,只是围墙被撞破而已,哪儿有那么容易失守......苟延残喘的几年里,我们做了不少准备,这座杀阵就是其中之一。凭借这座神罚杀阵,幸存者们固守圣宫,跟成山成海的凶兽对峙了很久。”

“守护者们吃过亏,怕队伍里还有潜伏者,所以给杀阵加了防盗装置。”李暮雨顺着张长老的思路,尝试分析神罚杀阵的设计原理。“如果有人捣鬼,乱动操作台的话,就会触发无差别灭杀程序。”

“我最初的设想,只要开启自动防御,灵雾区就该彻底封死。”提起杀阵的设计问题,老者再度露出后怕的表情。“因为就算误启动,只要有弟子值守,也能很快排除故障,至于你用到的后门,那是小师弟的主意......当时情况危急,守护者基本都回来了,但他怕有人困在外面,就跟我说必须留个后门。”

「原来是拗不过师弟,才随便做了个后门......」李暮雨心里想着,嘴上却只敢用另一套说辞。“想操控神罚杀阵,首先必须是人类,然后还要忠于人类,所以才会有那个幻境考验。”

“没错,小师弟的初衷就是这个。”遥望着坍塌的高墙,张长老的目光有些失神。“可我之前一直觉得,这后门根本用不上,所以也没怎么认真设计,结果差点儿把你们都坑了。”

“您这完全是按圣人设计的难度,用在我们这群凡夫俗子身上了......”回忆起先前的遭遇,李暮雨唯有苦笑连连。“我要不是撞大运,碰巧钻了个空子,肯定也就完犊子了。”

“你闯关的时候,我还没完全醒透,再让我看一遍吧。”对于李暮雨遭遇的幻境,张长老似是有些兴趣,于是便抬起右手。“放松点儿,可以自己引导,让我更容易找到那些记忆。”

见老者掌心白芒涌动,李暮雨便放松了精神,用意识翻出对应的记忆。伴随着奇妙的波动,他感觉前额叶一阵轻痒,似是有一根看不见的手指,在他的大脑皮层上细细撩拨。

“能在幻象里醒悟,考验就失去了难度,从这点上看确实运气不错。”张长老右手虚悬,一边探查一边絮叨。“那灵绘挺有意思,虽然没多大劲儿,但能跟你的意识共鸣,居然真就让你醒过来了。”

“我女朋友画的,大概是心有灵犀吧。”李暮雨露出满口黄牙。

“夫妻同心,其利......嗯?”张长老说到一半,突然停住话头。

“长老,怎么了?”李暮雨不明所以。

“你是研究院的人?”张长老开口问道。

“我不是啊?”李暮雨闻言挠了挠头。

“那你怎么会有......”

“啊?有啥?”

“......噢,原来如此。”

“长老,您说什么呢?”

“没事儿,以后你会明白的......”

“......”

老者面色几度变幻,起初有些迷茫与不解,过得片刻则面露了然,眼中也透出一抹复杂的感慨。面对这番含糊的表达,李暮雨不禁满心困惑,乃至有一种奇怪的直觉,即张长老在这片刻之间,不知读取到了何种信息,对自己的信任感竟是莫名地增加了。

对于这其中的前因后果,李暮雨非常想问个清楚。

只是张长老很快又讲起往事,便将他的注意力拉回了主线。

“如果对峙继续下去,我们还能坚持很久,可惜情况有变。”张长老于空中重开影像,赫然是一张地图。“师兄的封印力量不够,魔种又有苏醒的迹象,让空间开始松动。”

地图的正中心位置,便是玄天圣宫所在。

过了市区便是近郊,日月二湖清晰可辨。

远郊之外被茂密的山林覆盖,林内有两片区域被显著标色。

山林之外呈现淡灰的粗糙纹理,料来便是那片风沙狂暴的荒漠。

浅灰地带继续往前,则是一片深邃黑暗。

浅灰与深黑交界之处,有八块画红圈的区域。

“荒漠往外的那些地方,就是泠雨的边缘地带了吧。”李暮雨略微思考,便看出那八个红圈地带,大抵就是八条巨大通道的起点。“这几个画圈的地方,就是梼杌降临的位置吧?”

“不光梼杌,大型凶兽都是这么来的。”张长老凌空挥手,八处红圈便被打上了红叉。“这些位置空间薄弱,空间裂隙比别的区域更大,都可以称得上是空间深渊了......我们寻思这样下去,外星人早晚会再度降临,与其熬到必败的那一天,还不如早做准备孤注一掷。”

经由张长老的口述,惨烈的决战于众人眼前浮现。

守护者们心存死志,以血肉之躯筑起最后的高墙。

八位扶摇大能各持至宝,分别赶赴八处空间深渊。

张长老则坐镇圣宫,对泠雨大阵进行了第四次重大改造。

即让圣宫陷入休眠,凭此压制魔种活动,同时修补空间深渊。

“我本来是想着,压制住魔种就完了,可还是我那小师弟......”张长老再度提起师弟时,脸上露出怀念的表情。“小师弟临行之前,给我出了个歪招儿,让我利用魔种的能量,向外界开辟一次性通道,送些金宫弟子出去报信儿......我怕把怪物也放出去,可师弟说这是最后的机会,一定得想办法让世人知道真相......我当时就坐在这儿,苦思冥想了一整天,最后决定听我师弟的劝。”

“后来呢?”李暮雨闻言心头微颤。

“所幸后来我成功了,基本没把凶兽漏出去。”提起生命中最后的时光,张长老的语调逐渐激昂。“后来就是决战了,我们拼着以少打多,跟那波大怪物同归于尽以前,把八个空间深渊都给修补了......消息成功带出泠雨了,大怪物们也进不来了,那一波是我们赚翻了......大家个顶个都是好样的,没让守护者这个名字蒙羞,为世界又争取了百十来年。”

张长老仰望天空,嘴角拉出夸张的弧度,竟有种聊发少年狂的味道。明明同伴已经全灭,而自己也身死道消,只在杀阵中留了道孤魂,他的脸上却挂着满足的笑容,仿佛万千守护者的生命只是不值一提的代价。

“......前辈大义!”

感受着毫无杂质的赤诚,李暮雨禁不住热血翻涌,不由自主地拳掌相抵,朝张长老行了一礼。可面对抱拳欠身的年轻人,老者的豪情却只维持了一瞬,眉宇间很快又重新积聚起阴云。

“圣宫陷入休眠,凶兽死个干净,泠雨重新恢复平静。”老者背着双手,慢悠悠地往下说。“我的肉身衰败腐朽,灵魂完全融入杀阵,过了好多年浑浑噩噩的日子,直到外面的动静把我吵醒。”

按张长老的说法,历经那次惨烈激战,围攻圣宫的凶兽几乎全灭,而身死的老者则灵魂出窍,将意识完全融入神罚杀阵,兼与泠雨大阵保持着紧密联系。得益于守护者的努力,空间深渊虽未被抹平,却终究回到了最初的大小。高级凶兽难以入侵,低级凶兽又无法攻入圣宫,泠雨地区便暂时获得了平静。

“我从没放松警惕,如果空间裂隙变大,我应当会有所察觉。”回忆曾经的往事,张长老仍旧困惑不已。“可等我醒来的时候,凶兽已经把圣宫围了。不止是那些低等畜生,还有八头披甲顶角的梼杌。”

张长老记得分明,即那日兽群的最前方,赫然挺立着八头梼杌。与同类们相比,这八头梼杌体形稍小,背部披有形状诡异的铠甲,原本平整的前额也被装了长角,料来是受到了智慧生物的改造。圣宫外墙设有禁制,寻常凶兽原本避之不及,可在改造梼杌的带领之下,兽群竟毫无阻碍地穿越禁制,自外墙的豁口处侵入圣宫内部。

张长老脱离肉身桎梏,与神罚杀阵融为一体,见状第一时间运转能量,启动了灵雾区的灭杀装置。梼杌作为异世恐兽,战斗力堪比半步扶摇,尚不能抵挡神罚杀阵,而改造梼杌则力量稍逊,比半步扶摇还弱上些许,料来更加无法与杀阵的威能抗衡。可老者却万万没想到,本该被迅速蒸发的恐怖凶兽,竟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韧性。

“那铠甲邪乎得很,应该是专门设计的,以前压根儿就没见过。”张长老手掌一挥,半空的影像便切换成改造梼杌。“能屏蔽圣宫的禁制,带着低级畜生闯宫,还能抵抗和分摊杀阵的威能。”

“分摊威能?跟其他梼杌?”李暮雨闻言偏了偏头。

“不用非是梼杌,周围的凶兽都可以。”张长老如是说。

“研发高新装备,给怪物做改造,这得花多少资源......”

“所以说这些外星人,对我们是处心积虑。”

张长老告诉李暮雨,由于杀阵的能量有限,灭杀计划最终宣告失败。当幸存的梼杌突破光墙,接触到保护圣宫的光罩时,那些长角便开始发挥作用,将某种未知的能量渗入了光罩。跟圣宫禁制相比,长角的能量实属九牛一毛,可虽然无法瓦解坚固的大阵,却能与魔种产生诡异的共鸣。魔种被双重禁制压制,原本处于深度休眠状态,从那以后却出现了周期性的复苏。

“从头算起的话,这是大阵第五次被改造。”张长老转身望向圣宫,背影显得有些萧索。“魔种被禁制压制,没法一直保持活跃,但终究是侵染了大阵,也开始影响泠雨的环境。”

“让人改来改去的,都快给玩儿坏了。”窦涯嘟囔了一句。

“闭嘴......”白勋闻言面露不悦,狠狠刮了窦涯一眼。

“还没被玩儿坏,但也差不多了。”张长老不以为忤,顺着窦涯的话头说了下去。“魔种的活动有规律,通常几年一个周期。最开始能量不足,对环境影响有限,可外星人哪肯罢休,这些年一直往泠雨里面扔改造梼杌......”

改造梼杌体质特殊,能穿越狭窄的空间裂隙,同时还身怀针对性杀器,能在极大程度上活化魔种。兴许是成本所限,外星人难以批量生产,便算准了魔种的活动周期,在其临近活跃时折跃改造梼杌。

每次获得能量之后,魔种便会活力暴增。

通过对大阵施加影响,间接主导泠雨的环境。

经由张长老的讲解,场间诸人方才知晓,如今泠雨的环境受魔种影响,呈现出数年一轮回的周期性变化,大体可分为“虚弱”、“复苏”、“活跃”和“沉睡”四个阶段。

处于“虚弱”阶段时,泠雨外缘禁制趋于薄弱,并会产生不稳定的漏洞。待到“复苏”阶段时,漏洞则会完全消失,魔种也将散发出能量,逐渐进入所谓的“活跃”阶段。

最初几个周期,魔种的“活跃”阶段尚不显著,可随着能量的逐渐累积,如今已能让整个大阵趋于失控。受魔种影响的大阵,将会加速环境自噬效应,同时对周遭的空间裂隙发动虹吸,并于几个星期以后重新进入“沉睡”阶段。

“就是往泠雨里吸入茫茫多的灵霾。”面对一脸茫然的李暮雨,张长老耐心地解释起来。“空气里的灵霾浓度,会远超常人的承受能力,所有失踪者都会被呛死,然后被泠雨大阵加速分解,用不了多久就尘归尘土归土了。”

“......”

众所周知,灵霾是引发饕餮欲的元凶,若积累过量还会危及生命,而灵元期强者则不受影响。可人们往往会忽略,灵元的净化能力终归有限,如果置身灵霾严重超标的地方,时间一长恐怕也同样是死路一条。听了张长老的话,李暮雨起先愣了片刻,随后瞳仁则缓缓收缩,而石台下方也逐渐响起骚动。

即便是凡夫俗子,没有食物尚能生存数周,没水喝也能扛个三五天,可若没有适合呼吸的空气,怕是连十分钟都坚持不住。身陷泠雨两年有余,大家见过不少同类,却从未寻到“长寿”的失踪者。如今置身玄天圣宫,他们听过张长老的话,终于想通了个中缘由,而强烈的窒息感也随之降临。

“原来都是被熏死的......”

“一个周期团灭一回......”

“加速尸体的分解......”

“怪不得找不着遗骸......”

“这么说我们也会......”

一时之间,空气凝固。

灵雾区内嘈杂迭起,千百男女相顾愕然,只因对于凡夫俗子而言,周期之末的灵霾虹吸无异于是灭顶之灾。至于台顶上的李暮雨,在出离最初的惊愕后,则似突然间想到什么,于是忙不迭继续发问。

“现在是什么阶段?”

“目前是复苏阶段。”

“离活跃阶段还多久?”

“大概还有四五个月。”

“也就是说最迟冬天,就会发生灵霾虹吸?”

“嗯。”

“......”

听了张长老的话,灵雾区喧嚣愈盛。

得知这个周期所剩无几,很多人霎时间便慌了神。

可李暮雨却没表现出震惊,而是面色古怪地陷入沉思。

「你让我尽量在明年之前想辙回家......」

「难道你当时就知道些什么......」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不对啊,不可能啊......」

“怎么了?”

“啊......没事儿......”

李暮雨正自恍惚,忽听耳畔传来苍老的声音,急忙将纷乱的思绪抛诸脑后。对于这片废土的真相,他先前尚自一知半解,而今与张长老交流至此,却大概能明白泠雨神秘面纱之下,究竟掩藏着怎样惊心动魄的轮廓。与此同时,结合老者的前言后语,某些问题也逐渐明朗起来。

“听您这个意思,我们要么被毒烟熏死,要么就是被梼杌踩死。”李暮雨抓住头发,露出古怪的笑容。“您说了这么多,不会只是想让我们死得明白吧?还有您刚才说,我们要是完蛋了,世界也就危险了,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嗯,老朽确实有些事情,想请各位帮忙去做。”见李暮雨心如明镜,张长老笑着点点头,一字一句地往下说。“消灭改造梼杌,拯救你们自己,还有这个世界。”

“阻止梼杌传递能量,让魔种的活性下降,虹吸就没那么强了。”顺着张长老的思路,李暮雨提出自己的猜测。“拯救自己我明白,至于您说拯救世界,我是不是该理解成......如果梼杌继续输送能量,魔种就该镇不住了?”

“上个周期结束,魔种就已经快失控了。”望着包围了灵霭区的光墙,张长老叹了口气。“杀阵能量有限,恢复起来也比较慢,每次改造梼杌进攻,我顶多能消灭两三头。这回又出现误启动,凭空损耗了不少能量......魔种要再失控,就真没人能压制了。”

“还有几头梼杌就能让魔种失控?”李暮雨试探性地问道。

“最多三头,也许两头。”张长老思忖片刻,谨慎地给出估测。

“一次八头,您能消灭两三头,所以这回顶不住了。”李暮雨眯起眼睛。

“没错,如果魔种苏醒,那便是世界末日。”

张长老大袖一挥,表情空前地凝重。

“所以,在场的各位,你们是世界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