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回家的诱惑（上）
“留下的人，作为信使，回国报信。”
“？！”
“回国......”
“报信......”
“回家......”
一语落地，圣宫哗然。
作为失踪者的终极目标，千百男女盼星星盼月亮，一直在等待这一天。如今亲耳听到这句话，他们的胸膛仿佛炸开了锅，百种心绪于瞬间释放开来，骚动的声音登时充斥了圣宫地界。
风掌门也未曾干预，任凭喧嚣自由扩散。
直至窃窃私语消弭，方才慢悠悠地开口。
“泠雨大阵被改造，正常进出通道堵死，但也不是完全没辙。”面对千百道炙热的目光，风掌门依旧不疾不徐。“泠雨空间不稳定，不光能联通天外，也能联通世界其他地方。每次进入活跃期，世界内部的通路就会出现。”
“原来如此......”刘建光闻言了然，终于明白宫为何能回到国内。
“先别高兴太早，这种通路可不好使。”风掌门毫无停顿地泼出冷水。
经由风掌门的讲解，众人方知通路极不稳定，不仅无法提前预判位置，连持续时间都难以确定，而置身广阔的泠雨地界，寻找通路无异于大海捞针。即便有幸寻到某条通路，也极有可能被空间碾压，最终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
“换句话说，安全逃离的概率，基本等同于买彩票。”夏琼脑筋一转，便理解了风掌门的意思。“所以咱需要敢死队，分头寻找空间通路，只要有一个人活着出去就行。”
“不要着急，听我说完。每次进入活跃期，我都会使劲压制魔种。”风掌门摆了摆手，没让大家自由发散思维，直接在地上投映出泠雨平面图。“可如果付出些代价，我也能借魔种的力量打开稳定通路。”
按风掌门的说法，目前四殿核心正在沉睡，重新激活后便可作为桥梁。若将能量送至荒漠边缘，届时则可冲击空间薄弱处，继而开辟出相对稳定的通路，而代价则是圣宫的长时间沉寂。
“为了开辟通路，我俩兴许得睡几年，下个周期未必能醒。”张长老环顾四周，眼中透出一抹坚决。“不过这么耗下去，下次也不一定守得住，毕竟已经用掉不少家底儿了......”
“可如果消息传出去，泠雨就不再是孤岛，我们就会得到增援。”风掌门微微侧目，瞥了眼昏迷的宁家兄妹。“潜伏者们蓄谋已久，如今已经到处都是，所以回国后先别声张，到我们金宫的总部走一趟。”
“敢问总部在何处？我们又该去找谁？”李暮雨开口问道。
“金宫总部在天火峰，你们带着我的金印，它会指引你们找到地方。”风掌门右掌虚抓，便有炫光金印凭空出现。“到了金宫总部，找一个叫秦曦的人，他是我的关门弟子......当年秦曦岁数还小，我们来泠雨的时候，就让他留在国内看家......把金印和消息一并带给秦曦，后面的事情就让他来定夺吧。”
“晚辈有个问题，还望掌门解惑。”念及闯入泠雨的过程，上官凝漪朝风掌门微微一福。“您说留一些人当信使，没说让全员都去报信，是否就意味着：泠雨出口跟入口一样，都有一定的承载上限？”
“没错，一条通路大概能容纳二十人。”风掌门点了点头。
“才能容纳二十个人么？”上官凝漪微微眯起眼睛。
“带信物的那一路，还得再减三四个。”风掌门晃了晃金印。
“......”
听了风掌门这番话，上官凝漪不再吭声。
场间三千五百多名男女，闻言也禁不住面面相觑。
泠雨共有四座大殿，可以构建四条通路。
一条通路能装二十人，四条通道便是八十人。
即是说能回去报信的失踪者，仅占总人数的百分之二左右。
曾几何时，失踪者们生如浮萍，归乡是最强的心灵寄托，却同样是遥不可及的奢望，所以大伙平时想家归想家，情绪方面倒也很少大起大落。可如今卓绝苦战落幕，他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战胜了梼杌，心中的希望刚刚展开翅膀，眼看就要踏上那条归乡之路，却被风掌门迎头浇了一盆冷水。
一时之间，圣宫寂寥。
千百男女近乎窒息，杵在原地缄默无言。
诡异的心绪悄然疯涨，逐渐酿出古怪的气氛。
“先出去未必就好，后出去未必就不好，要知道这绝非美差。”风掌门看出了大家的心思，便在一片寂静中继续往下说。“向全世界传讯，和最危险的敌人战斗，最后还要回来拯救大家，其中的艰难困苦可想而知。”
“如果到下次活跃期，援军还没赶来泠雨，世界仍旧在劫难逃。”张长老和李暮雨擦肩而过，飘然降落在众人之间。“事情还远远没结束，只有彻底解决麻烦，才有余力把大家都送出去，你们也才能彻底回到原本的生活。”
“任务艰巨，名额有限，尽量挑最有价值的人。”风掌门提醒道。
“晚辈明白，请容我们讨论一下。”李暮雨朝两名大能躬身行礼。
顺着光路回到地面，李暮雨挥了挥双手，将诸多要员叫到身边。每当遇到重大抉择时，他们总习惯集体决策，如今在数千目光的聚焦下，一场公开议事也如往常般开启。
面对这样的局面，要员们尽管难以接受，却也明白客观条件不由人，于是便开始商定回国报信的人选。由于通路容量所限，回国者仅能百里挑二，所以必然会有所取舍，同时基于眼下的局面，选人的标准其实也不难确定。
其一，为了抗衡潜伏者，需要挑选能打的人。
其二，为应对复杂的局面，需要挑选头脑灵光的人。
其三，为顾及各种特殊情况，需要挑选具备特殊才能的人。
其四，为借助更多的社会力量，需要挑选具有身份地位的人。
要员们现场议事，很快拟定了方案雏形，议事过程也被公开直播，至于庞大的列席阵队中，则时不时传出议论的声音。若从理智的角度来看，要员们的标准并无问题，可纵知传信任务绝非美差，却仍有人难以抑制归乡的渴望，而纷繁的杂念也随之蔓延横生。
“按这标准来选，不就是他们这些人么......”
“自己定标准选自己，还带这么玩儿啊......”
有窃窃私语响起，如游丝般飘出人群，落于要员们的耳畔。
费水皱眉转头，见有两人目光闪躲，应是烙魂的普通成员。
“那你们说怎么整？！现在来场大乱斗，最后能站起来的去报信儿？！”
费水朝身后吼了一嗓子，两名烙魂成员瞬间低头。
可周围却响起更多杂音，如成群苍蝇般嗡嗡作响。
“谁有不同意见，光明正大地提出来，用不着私底下嘀咕。”
言鹳闻声眯起眼睛，目光缓缓扫视四周。
人群被这道目光逼得安静下来，可面露不忿者却明显不在少数。
身陷泠雨的日子里，大伙拥有一致的目标，共同经历过生死考验，彼此间的情谊不可谓不深厚。可归乡毕竟是核心利益，在明显僧多粥少的情势下，思想上的分歧便也悄然滋生，将那份牢固的信赖感迸出裂痕。
莫名的气息于喑哑中升腾，千百颗心脏开始无端躁动。
便是在这份诡异的沉默中，一声刺耳的叫嚣突兀响起。
竟是金轩踏步迈出人群，直挺挺地走到言鹳面前。
“又当球员又当裁判，可真是公平公正呐！”自打鹰巢战败以来，金轩始终服服帖帖，谁料这时却一反常态，声色俱厉地盯着言鹳。“直说名额归你们不就完了？反正也没人敢提反对意见，还假惺惺走个什么流程？”
“你是聋的？！我刚才就说了，有意见当面提，我堵谁的嘴了吗？！”言鹳闻言面色骤冷，音调瞬间拔高八度。
“那我倒要问你，他们为什么这个表情？！那是迫于你们的淫威！”金轩又往前走了半步，竟是毫无退让之意。
“那我倒要问你！这标准不对吗？！”言鹳听得双眼冒火，伸手指向金轩的鼻子。“这是要去干仗！这是要去报信儿！这是要回去动员各方力量！不该选能打的么！不该选路子广的么！不该选脑子好使的么！”
“我算能打么？你会选我么？”金轩露出挑衅的表情。
“你......”言鹳被金轩一句话噎住，不知道该作何回应。
“哈哈哈哈！怎么卡壳了啊？！不是你说选能打的嘛？！”尖锐的嗓音突然响起，正是严虎紧随其后开始帮腔。“大伙儿看见没有！其实根本没有标准！嘴上说得大义凛然！还特么不是为了自己！”
“放屁！活腻了吧！”米罡先前听金轩诡辩，心中便燃起熊熊怒火，此时见严虎一语落定，竟让不少人开始动摇，一气之下几乎忍不住要出手。“早没弄死你们丫，现在搁这儿扇阴风点鬼火儿！”
“行了行了，少说两句。”曹鹫先前作壁上观，此时见冲突即将升级，便伸手拦住严虎和金轩，随后向风掌门行了个大礼。“风掌门，晚辈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风掌门示意曹鹫继续。
“晚辈以为，事关人类存亡，无论做任何决定，都应该着眼大局。”曹鹫偏过脑袋，将目光投向诸多要员。“刚才议事的各位，都为世界出过力，若说他们自私自利，那决计是不可能的......可我们生而为人，都会有自己的立场，也都会有自己的感情，所以就不可避免地会有局限性......”
“花言巧语！妖言惑众！”米罡挺身而出，高声直斥曹鹫。
“他们定的标准，晚辈也是非常认同的。”曹鹫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看都没看米罡一眼。“可就像您看到的那样，我家小轩明明符合条件，但是他们却不愿意接纳......只要是人，都有私心，晚辈完全能理解。不过这回事关重大，如果被过节干扰了判断，最后恐怕是要误了大局。”
“把九天帮屠个干净，老幼病残都没放过，你管那叫过节？！”米罡用鸭头杖直指曹鹫，手指骨节攥得咔咔直响。“风掌门！这些家伙恶贯满盈！是全体失踪者的公敌！您可千万别让他给骗了！”
“我们算恶贯满盈，你们又能好到哪儿去？”金轩双手叉腰，歪着脑袋看向米罡。“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就问在场的各位，有多少人手上没沾过血？就说我们的大英雄李暮雨，不也背了一大票无辜的人命？”
“当初要不是他拦着，我早就剁了你们丫的！”米罡义愤填膺，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伸手拽住金轩的衣领。“他跟你们这些混蛋不一样！强词夺理也给老娘有个限度！”
“他没剁了我们，是因为我们还有用！”因为卧底屠帮一事，金轩一度怕极了米罡，如今则似恢复了底气，言语之间恢复了犀利。“而且你倒说说看，他跟我们有什么不一样啊？”
“好了小轩，别再说了，暮雨掌门那也是替人受难。”曹鹫将米罡和金轩分开，而后再度朝风掌门行礼。“晚辈绝非正派之人，义气有余规矩不足，手下兄弟受晚辈影响，也做过些出格的事情，有人想我们死倒是正常......只是在晚辈看来，就算同族之间有恩怨，也该等外敌退去以后再了结。”
打从投降的那天起，曹鹫心里就非常清楚，他眼下看似性命无虞，实则早已上了必杀名单，倘若无法顺利逃离泠雨，假以时日则注定会死无葬身之地。最开始的几个月里，曹鹫一直安分守己，原本打算借此麻痹众人，等到时机成熟再脚底抹油。待听闻通路容量有限，他便意识到形势有变，于是才决定冒险一搏。
要员议事的过程中，曹鹫一直在察言观色，待察觉到有机可乘时，便与几名鹰巢高层使了眼色。至于严虎金轩等人，由于同样有此打算，便心有默契地从中挑拨，待到冲突被摆到台面上，曹鹫便找准机会与风掌门对话，意图借金宫掌门之势夺回部分话语权。
便如曹鹫所预想的那般，风掌门对此给予了回应。
“同族内部的事情，决定权在你们自己，鄙人按说不便多言。”风掌门负手而立，双眼扫过密集的人群。“只是如今大敌当前，还望各位暂时摒弃成见，站在全人类的角度思考问题。如果最后还有争议......”
鹤发老翁手腕上扬，掌门金印随之飘起，径直飞进李暮雨怀里。
“就以你的意见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