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申时暗子重明

“茂通,你记住了,汝俯首深耕,倘若有朝一日,丞相羽扇忽现,便当是社稷危亡之时,汝定要提兵相助,不可不遵!”

十年了,父亲的临终遗言,常忌时时不敢相忘。

日复一日,默默无闻,眼看着江河日下,常忌蛰伏在长水参军的位子上已有六年,这六年间,他的心思也在逐渐淡薄冷却。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常常一人独坐,心中孤寂,更无人说。

......

“常忌!”

费立难以置信的看向了身边的长水参军常忌。

他怎么也没想到,常忌竟然是北地王的后手。

常忌乃蜀地世族,为人至孝,为官至廉,善贤疾恶,又为人谦谨,很得士人的称赞,但也因不畏权贵,被贵势所不喜,虽有名声,却不受重用。

费立对常忌是十分欣赏的,这一回长水校尉胡博坐罪下狱,他本想借此机会,向恩师谯周举荐,提拔常忌接任校尉之职。

今日特地召唤他领长水营前来,也是想让常忌交个投名状。

万万没想到,他竟是北地王的人。

费立又惊又怒,目光中充满质询之色。

“请左部督下马!”

常忌转身相视,脸色清冷,目光严肃。

帝陵重地,岂容驰马?

冒犯先帝之灵,围杀先帝之后,罪无可赦。

费立咬牙切齿,气的肩头微颤,余光瞥向四周,长水营兵皆已横戈相对,将自己及羽林郎残部团团围住。

这时,高岗之上,刘谌羽扇一摆,对众将道:“立刻捉拿反贼费立!”

长水营临阵倒戈,直接生擒费立,一转攻守之势,除了诸葛京,其余人尚在发懵之中,谁也没想到长水参军竟是自己人。

西乡侯张瑛最先回过神,当即领着数十残兵扑下山去。

宗弼也火速呼啸下山,趁着越骑营没有反应过来,直接拿下费立。

诸葛京从旁说道:“常茂通虽为世家,却与众不同,颇通军略,才资文武,又知恩图报,忠贞严法,乃不可多得的人才。”

“郫县令常勖与他是何关系?”

“常勖乃常忌从兄。”

“原来如此。”

刘谌心中一喜,这两人都是文武兼备的人才,更重要的是,常氏似乎与益州其他世族尿不到一起去。

常忌与常勖兄弟二人的大名,丞相遗书之上皆赫然在列。

“殿下方才就不怕常忌不应?毕竟数载春秋,人心多变。”

“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是故忤物而不慑,孤相信丞相。”

诸葛京闻言连连点头,心生钦佩之情。

刘谌舔了舔风干的嘴唇,偷偷在袖袍之中,擦了擦手心黏糊糊的汗水。

说话间,大局已定,西乡侯张瑛与校尉宗弼已将费立擒下马来,押至刘谌面前。

羽林郎残部也被长水营缴械降服,越骑营校尉文立得知长水营反水,费立被生擒,立刻聚兵来救,但却为时已晚。

费立并没有垂头丧气,站在刘谌面前,依旧傲气道:“大王好手段,不知何时策反常忌为援?”

“你想怎么死?孤也可以给你一个体面。”

“大王杀了我,就能阻止大汉灭亡吗?”

“孤不亡,大汉就不会亡。”

刘谌两眼一瞪,费立顿时语塞。

这时,长水参军常忌上山,来到了刘谌面前。

“臣长水参军常忌,拜见大王!”

“茂通快快请起。”

刘谌亲自将常忌扶起,心中颇为感慨。

今日,暗子重明,可谓是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费立见君臣相和之状,再观北地王身边众人环列,脸上的笑傲之情渐褪。

常忌冷冷瞥了费立一眼,默默站在了刘谌身边。

“左部督想好怎么死了吗?”

费立梗着脖子瞪眼而视,心中却已经是颇为慌乱,他从没想过自己今日会败。

正这时,越骑营校尉文立在坡下大呼道:“左部督奉旨而来,殿下若是杀了他,便是谋反!”

刘谌目光一闪,闻声大忿,他娘的,杀我就是奉旨,我自保就是谋反,岂有此理?

文立欲救费立,一边大呼,一边遣人火速往成都报信,向恩师谯周求援。

安平王刘辑略感担忧,小声提醒刘谌一番,杀了费立,便是不死不休之局。

刘谌怎能不知,于是气沉丹田,怒气冲冲大喝道:“费立袭杀宗亲,侵犯帝陵,受奸党指使,行篡逆之举,天日昭昭,孤怀先帝威德,率忠勇之众,被迫击贼,以清君侧!”

气壮三军,声震寰宇。

越骑校尉文立听见“清君侧”三个字,顿时心惊肉跳起来。

坏了,今日费立引兵来袭,怕是正中北地王下怀。

帝陵不宜久留,自己得速速回城,同恩师共商应对之策。

费立此刻面色煞白,他知道自己今日有来无回了。

刘谌怒目回首低声道:“孤要杀你,谁也拦不住,圣旨来了也不行,孤说的。”

说罢,便令屯骑校尉宗弼将费立拖下斩首,并将人头奉于祖庙先帝像下!

费立浑身一软,目中霎时无神。

宗弼一把拎起费立,领命而去。

文立率越骑营仓促而走,西乡侯张瑛问道:“大王,入城否?”

刘谌却是摇了摇头,令众人不解。

既已扬言清君侧,若不进城,如何行事?

“且看谯周如何应对。”

成都城中尚有步军营以及返回的越骑营,谯党手中兵力仍不可小觑。

自己兵少,不宜冒然入城,眼下该着急的是谯周。

任他万般手段,我自岿然不动。

刘谌令诸将合兵一处,原地休整,救治伤兵。

高岗之北,草木稀疏之处,费立被按倒在地,宗弼立在身后,准备将其斩杀。

正这时,长水参军常忌从旁转来,向宗弼行礼道:“宗校尉,容我与他说两句话。”

“自无不可。”

于是宗弼便退往一边等候,常忌转至费立面前,低头相望。

费立昂首,眼中愤恨不已,张口骂道:“常忌,你背叛了蜀人!”

常忌轻轻摇了摇头,十分平静道:“我从未与尔等同流,又何来背叛之说?”

“哼,北地王许了你什么好处?”

“我常忌忠于大汉,丞相去后,汝等沆瀣一气,排斥异己,结党营私,忘先帝之恩,欺性弱之主,不忠不义,乃致今日之祸。”

一番愤慨之语,竟说得费立哑口无言。

面色白又青,眉头松又紧。

见状,常忌弯腰躬身,凑近费立,望着他那双恐惧又不甘的眼睛。

“汝信《仇国论》,我奉《出师表》,你我之道,从不相同。”

费立闻言,似有所悟,面露惊疑之色。

难道......他心中产生了一个令人感到恐惧的猜想!

常忌起身,转身退开,宗弼见状,持刀上前准备行刑。

费立扭头语气绝望颤栗道:“数载蛰伏,只为此刻之用?”

“为兴复汉室,还于旧都!”

语毕,宗弼刀下,费立当场授首殒命,首级被宗弼遣人陈列于先帝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