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泉州刘清
“老先生。”
正坐在石阶上一边啃馒头一边看书的老人抬起头,见来人身穿天青色锦衣华服,腰间系着一条镶金丝玉带,带上悬挂着一块双鱼佩,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高贵华丽的气息,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子弟,而且还是贵在前富在后的。
老者神情顿时变得拘谨,赶忙站起身行礼。
“见过这位公子,不知公子找老朽何事?”
“无事,随便聊聊,先生可有时间,我请先生吃个饭。”
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京都官宦子弟心眼儿多得很,虽说自己没什么好骗的,但万一呢。
老者戒备的神情,李承宗看在眼里笑了笑,“无妨,在此地聊聊也行,君信买点酒菜来。”
不久,李君信从酒楼提来酒菜。
一盘牛肉,一只叫花鸡,一坛好酒。
就这分量,也就是今年李承宗突破到了九品巅峰,不需要大量食物进补,若在前两年都不够他自己一个人吃的。
“你们去酒楼吃饭吧,我和老先生聊聊。”
“这……”李君信有些为难。
一看李君信的样子,李承宗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摆摆手道:“无妨,都是读书人,谁还能对我不利?”
“那家主,我们就去了。”
李承宗点点,转而看向旁边的老者,拱了拱手:“在下李休,还未请教先生大名?”
出门在外,还是用个马甲得好,所以李承宗用了自己上辈子的名字。
也不算骗人,毕竟他的灵魂的确叫李休。
老者急忙还礼道:“老朽泉州刘清,见过李公子。”
过了这么多年,电视剧里的好些剧情已经忘了,但他依然记得一些重要剧情。
比如:庆余年第二部里范闲担任主考,考中科举的人中有一个叫杨万里的就是泉州人。
那位可是一个狠人,考科举不为光宗耀祖,而是为了血溅金銮殿,给天下寒门读书人争取一丝曙光。
“刘先生请坐。”
两人席地而坐后,李承宗给老人倒了杯酒,问道:“刘先生,对有间酒楼怎么看?”
“好。”
大概是觉得一个好字有些敷衍,刘清又补充道:“听说有间酒楼食宿不便宜,但从酒楼提供的免费饭食来看,老朽认为物有所值,而且老朽虽进京不久,但也听闻有间酒楼的东家常行善举,救济京都穷困百姓,此乃大善也!若老朽当年进京都赶考时,能有有间酒楼免费提供的食宿,或许当年便一举高中了。”
近来科举,有间酒楼除了给穷困的学子免费发放食物外,还在酒楼附近搭建了简易的亭子,虽不能遮风但能挡雨,也算是一个免费的住处,而且免费提供蜡烛用于学子夜间看书所用。
这事儿赵怀恩给李承宗禀报过,李承宗自然不会反对,毕竟这些读书人来自五湖四海,待科举完回乡就是一个个的活招牌,有了这些活招牌宣传,酒楼开遍天下不是梦。
李承宗点点头,等老人喝了酒吃了菜,才继续问道:“如果酒楼开到泉州,刘先生可愿入酒楼消费?”
“自然是愿意的。”
刘先生随意的态度,让李承宗不禁一愣。
要知道,有间酒楼的消费可不低,即便是酒楼分店,三四个人随便吃一顿都要二两银子,一般人家根本吃不起。
一个穷困潦倒的读书人,不可能如此随意。
仔细打量了一下,才发现这位刘先生虽然穿着粗布麻衣,但脚上穿着的靴子却是上等流云靴,价格不便宜,一般人家可穿不起。
“瞧刘先生的样子,似乎不像生活拮据的读书人。”
“实不相瞒,老朽是瞒着家人来参加科举的,出门时忘记带盘缠,所以当卖了衣物,如今仅有回乡的盘缠,若非有间酒楼提供免费食宿,老朽恐怕得露宿街头。”
一路来京,没碰上几个聊得来的人,李承宗的态度让刘清感受到了尊重,所以即便是第一次见面,也忍不住和李承宗聊了起来。
“说来惭愧,老朽今年六十有五,早就知道自己没高中的那个命,但还是不甘心呐,如今大半截身子已埋入黄土,临了还是想再试一试,也争一争。”
“先生考科举是为做官?”
不等刘先生回答,李承宗便摇了摇头,“以您这年纪,即便考中为官,又能为官几年呢?”
刘先生也摇了摇头,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到了老朽这般年纪,吃块肉都得费劲多咬咬,哪还有心力做官,为百姓谋福。”
“那老先生这是……”
刘老先生没回答,反问道:“公子可是来自官宦之家?”
“算是吧。”
“看公子气宇轩昂,一表人才,想来也是读书人,公子今年可参加春闱?”
“您别瞧我人五人六的,其实就上过一年学,别说参加春闱,就是考个童生都难。”
“将门世家?”刘老先生追问。
“算半个。”
他娘是秦家人,他算半个将门世家之人,没毛病。
“既是将门世家,那公子多少应该知道些春闱之事吧?”
庆国早些年的春闱情况不知道,但近些年的情况……只能说,像刘先生这样的老人,没有背景,没有门路,还没有银钱开路,绝不可能考中,科举中选的名单,早在开考之前就已经拟定了。
看着李承宗表情,刘老先生笑了笑,“看来李公子也知道,都说科举是为国选才,可实际上呢,这科举还没开考,高中之人已经有了,朝中大员挑几个,宫中定几个,太学再选几个,然后还有些名士,剩下还能有几个?就是这剩下的,还有送银钱的。”
“这哪里是为国取士,分明是朝中官员借科举挑选自己的狗腿子。”
“科举不公,百官舞弊,天下众人皆知,可朝堂上依然是一片寂静。”
刘老先生叹了口气,朝不远处那些读书人指了指。
“李公子,你瞧瞧那些读书人,他们一辈子都献给了圣贤书,辛辛苦苦寒窗数十载,到了科考场上却考的不是才学,而是背景银钱,这对他们何其不公啊!”
李承宗给老先生再倒了一杯酒,示意老先生润润喉咙再继续。
刘老先生喝过酒,红着脸说道:“早年胆子小,不敢与这世间不公说一声不,但如今时日无多,胆子也好像大了,老朽也想跟这不公说一声不。
反正要改变这世间的不公,总要有人撞个头破血流,老朽这一残命总好过一些年轻人,所以老朽想要试试,若能有幸高中,那引起的反响是不是能大一些。”
李承宗这会儿才明白,刘老先生此前所言的试一试和争一争到底是什么意思。
试一试改变科举不公,为天下寒门学子争一线光明。
李承宗做不到舍身取义,但他敬佩这样的人。
端起酒杯,站起来行大礼道:“刘先生大义,我敬您一杯。”
“李公子折煞老朽了。”
刘老先生赶忙站起来,端起酒杯和李承宗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说来也巧,两人刚刚坐下,范无救就来了。
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李承宗拉着坐了下来。
“无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泉州刘清刘老先生,也是今年考生,你可以和老先生好好交流交流。”
估摸着是第一次看见背着刀的学子,老先生明显愣了一下,才站起来行礼道:“泉州刘清,见过范先生。”
“晚辈见过刘先生,晚辈学识浅薄,当不得先生之称。”
大概是同为今年考生的缘故,刘先生对范无救明显没有什么拘谨,聊得十分起劲。
几杯酒下肚,刘老先生已有醉意,即便与李承宗交谈也不再拘谨有所顾忌,直接畅所欲言起来。
聊了大半个下午,从圣贤书,到诗词歌赋,再到庆国现在的制度,总之想到什么聊什么。
看得出来,老先生是一个真正有学问的人,就是醉酒之后有些失态,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怒骂朝臣奸佞,叱责庆帝昏庸。
要不是李承宗让范无救赶忙把老先生背回了酒楼,估摸着听见他说那些话的学子,就能当场把老先生给揍一顿。
“无救,听了刘老先生说的那些话,有什么感想?”
回去的路上,李承宗如此问道。
“这春闱科举历年如此,大家都习惯了,不过我是佩服刘先生的,他是真正的读书人!”
“习惯了啊。”
李承宗幽幽说道:“这习惯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在之前和刘老先生聊天的时候,李承宗其实想过让今年的春闱干净一点,给天下读书人一个相对公平的环境。
但现在……李承宗只能说,既然所有人都习惯了,他又何必去当出头鸟。
肯定会得罪不少官员不说,太子和老二还可能会因此怀疑他要争皇位,甚至就连庆帝,说不定也会借此算计他入朝当磨刀石。
扫除春闱科举沉疴积弊的事,原本就是主角范闲的事,他一个配角去抢什么戏啊。
还是交给范闲吧。
毕竟是有五个爹的男人,做起事来容易,得罪人也不用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