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凤去台空江自流(4)

今日琅玡王大摆宴席,长孙无咎在受邀之列,宴罢,二人便在园中走了一遭,言语之中,剑拔弩张,方才讲到钱塘灾民抢粮一事,婴宁便就突然闯了进来。倒冲缓了三分氛围。

“殿下哪里话,殿下府中这姑娘,天然一股娇媚,着实可人。”长孙无咎却不去拾那锦衣,重又落座,看了看对面正自偎着李承渊的女子,心下十分不是滋味。

李承渊理了理婴宁的头发。她此时尚未及笄,便照其余世家女子的样子,将额发与两鬓间的碎发盘作一个髻,用簪子别在头上,其余头发,则搭在肩上。往日用来盘发的,是一枚金簪,昨日临睡前,发觉鬓上的金簪不见了,想是遗漏在了某处,便随手拿了个木簪,别在头上。这木头淋了雨,便就湿了,重了几分,贴在头上。李承渊道:“本王亦觉得这婴宁,娇媚可爱,不同凡俗。”说着,便将她头上的木簪拆下,一只手捧住那摞小髻。婴宁不安地回了下头。李承渊悄声在她耳边说道:“不要乱动。”将自己头上的玉簪拆下,别在她头上。这一切,似乎如这亭外的雨一般,相当顺其自然。

长孙无咎暗自抚摸袖中那枚金簪的纹路,不由十指紧握,将它捏变了形。

李承渊道:“婴宁,你且先坐一会儿,等这雨停了,咱们再走。若觉得无聊,便喝些茶,吃点儿点心我与大将军,有要事相商。”

他言语之中自称为“我”,而非“本王”,婴宁觉得奇怪。仍旧点了点头,道:“我听殿下的。”

长孙无咎自那次书房相见,便对此女念念不忘,经昨日那番纠缠,二人举止亲密,更是将她视作红粉,今日见这女子,与琅玡王种种亲昵,言语之间显是对他十分依赖,心中不由妒火丛生。“殿下还是先将家务事料理好吧,末将改日再来求教。”说罢,起身拱手。

“将军等等。”婴宁方才见他隐忍不发,虽未显露于脸上,她却不知怎得,略有些心领神会,此时见他冒雨便要走,心有不忍,遂放下怀中的焦尾琴,拾起地上的黑色锦袍,送了过去:“外面雨大,你披上衣服,还是先等雨停了再走吧,免得淋湿了,受凉。”说罢,勉强一笑,将衣服放在他手上,转身回去了。

李承渊素来知晓这婴宁待人不分男女尊卑,对谁都是极好的,就连府中管家养的大黄狗,她时时也会关切招抚一番,如此关心长孙无咎也不过秉持“将心比心”一视同仁罢了,原也不足为奇。可长孙无咎心里自然不会这么想。李承渊道:“婴宁,等雨停了,你便送送这位将军,可好?”

他方才将婴宁发间的木簪,当着长孙无咎的面,换做自己的玉簪,显是同长孙无咎表明了自己与这少女的关系。叫婴宁“送他”的话,便是要在自己的女人面前,显露他的一番气度。

婴宁自是不知他这一番苦心,问道:“殿下,这位将军不识得路吗?我见他来府中好多次了。”说罢,朝他手背望上一望,道:“上次在书房咬你一口,实是抱歉。我不知道,你是殿下宾朋。”

咬他之事,便是指的那天晚上,他蒙面潜入张府书房,寻访密室,不料竟碰见她的那一次了。

长孙无咎不知此事琅玡王知道几分,见她竟就不加掩饰,当面说出口并向他道歉,料想她此刻仍是懵懂,不明他当日潜入府邸所为何事。当真是傻。

李承渊笑了笑,道:“将军竟与婴宁还有这么一段遭遇?”长孙无咎道:“婴宁怕是认错人了,末将明明昨日才与婴宁相识。”说罢,回忆道:“昨日,昨日在哪里来着?是了,昨日……”他佯装作一时记不起来的样子,惹婴宁心里着急,他自盼着婴宁求他一求,只要她开口一句,长孙无咎保证只字不提,岂料,婴宁固然心焦,却并不拦他,只是站在原地,一张俏脸微微发烧。昨日之事,于她名声实是关系不大,于巽秀却是有万分的牵连,若长孙无咎当着殿下的面便说了出来,那巽秀可改怎么办。可她虽然着急,却不知该如何说。师父教过,万不能求人半句,没有半分欲望,便就求不着人家了。强自镇定,真就逼迫自己不去再想,努力断绝欲望。她实不知,长孙无咎是在逗弄她,只要她开口说任何一句什么话儿,他便不做计较。

她心下如同火烧火燎,着急万分,额上不由汗水涔涔,闭上眼睛,还是心乱,此时却听见他道:“瞧末将这记性,一时竟忘了。”

李承渊知长孙无咎一向精明,此时却故意颠倒糊涂,着实不像他,拿眼看了看婴宁,见婴宁长吁了口气,霎时轻松的模样,更觉可疑。只是,他今日既已将玉簪相赠,便是将婴宁视作爱侣,这少女又一向不通礼法,随性而为,即便惹了什么事,他自一概包容了便是。便不再过问。他无意再与长孙无咎谈及婴宁,便换了个话题道:“昨日方才将那司马送至将军府,不知那司马可还好?”

长孙无咎会意,回道:“那孩子这半月在殿下这儿养得很好,早已能下床了。多谢。”

“他原是在本王府中受伤,该由本王照顾才是。”李承渊回了一句,道:“本王命人查访这半月,已寻出当晚那三名刺客是何来历。想必将军,也猜到三分了吧。”

婴宁实不懂他二人一问一答,话中玄机,只觉得无趣,便悄然推出坐席,拾了方被殿下拆下的木簪,搁在檐下长椅上,肩膀靠在栏上,静望远处。

亭外雨势渐小,长孙无咎望着檐下滴落的雨水,一只燕子低低掠过,笑着说了三个字:“燕子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