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乱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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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行星同盟首都星海尼森，首府郊外的塞雷哥顿冶炼厂。厂长助理萨利斯特先生笑盈盈的将双手拢在一起，他的双掌之间有很多张蓝绿色的磁卡，这些看起来丝毫不起眼的卡片在当前的海尼森可是紧俏的东西。由于救国军事委员会采取了严格管制物流的措施，原先的物资流通方式被完全的废除，改为严格的配给制度。而想要合法的在首都星范围内调拨物资，就必须持有萨利斯特桌上的这些配给卡。萨利斯特最近业务异常繁忙，桌上的这些配给卡就是他最新的收获之一。
救国军事委员会的初衷是集中有限的社会物资，优先满足军方的需要——打倒邪恶的银河帝国这一崇高的目标。在实际掌握了政权之后，他们誓言要一改之前的浪费和奢靡之风，削减一切不必要的消费，以确保军方的所有正当需求得到第一时间的满足——至于其需求是否正当，自然是由救国军事委员会来解释的。
而这种说起来似乎冠冕堂皇的理由和举措在经济学家眼里其实不值一哂——这个姑且不论，各种实体经销商们未必懂什么经济学的大道理，他们敏锐的察觉到这种全新的举措将导致原有物资运作模式的巨大改变——往坏的方向。由于所有的物资流转都需要经过严格的审查，通过审核后领取配给卡后方可进行，而所有的审核权集中在救国军事委员会手里，这导致每天都有海量的申请需要处理。后勤部运作本就不太灵便的事实使得艾凡思上校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海尼森国立医院探望加比尔少将。两人谈了些什么外人不得而知，但是半小时不到艾凡思上校就怒气冲冲的离开了加比尔少将的特护病房，临走时吩咐没有他的允许，加比尔少将不得离开医院。至于一早就遭到拘押的洛克维尔中将，大家都知道他的长项其实不在具体业务方面。
伴随着每天积压的海量物资调动申请和因此叫苦连天的商贩以及运输企业发出的抱怨声，后勤部不得不请来费沙的商业代表请教对策。然而应邀到来的费沙商人对于军人们刻意收敛了的锋锐之气和强装出来的虚心受教完全不屑一顾。在彻底遵循获取利润为第一法则的费沙商人看来，当前采取的物资管制实在是愚不可及的行为。
“恕我直言，这样完全是无视经济规律的胡来行为，请立即停止当前的模式恢复原有的物流运作方式吧。”
“原有的模式会造成极大的社会浪费！”
“你们现在搞的这套才是对社会资源的极大浪费。或许你们的初衷是好的，但却完全没有实现它的能力呢。”
“不许你侮辱我们伟大的事业！”
怒喝的军人似乎想要拔枪，但是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当场发作。费沙商人带着轻蔑的神情离去。堆积如山的申请无法及时处理的事情惊动了第一舰队司令布莱塔提督，于是在常委会的一次会议上，布莱塔提督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既然后勤部在处理物资调动申请方面有些不堪重负，那么不妨让第一舰队的后勤管理者们也介入分担一些吧，虽然会增加工作量，但是我们当前应该发扬积极奉献的精神不是么？”
慷慨激昂的发言获得了与会人员的一致认可，于是从此海尼森的物资申请审核划分成了两条线，即军品这块归入后勤部统一管理，而生活物资这块则由第一舰队的后勤部门处理，有交叉重叠的部分则由两部门协商处理。
虽然其他委员少不了私下议论布莱塔提督不过是动动嘴皮慷他人之慨，反正加大的工作量不需要司令大人亲自处理。但不管怎么说，从此专心处理军品运输管制的艾凡思上校得以喘息过来，他也因此放弃了向加比尔少将低头的想法。
“哼，少了你也并不是就无法运转了。你就先在医院里清醒一下吧！”
原本希望加比尔少将重新出山主持后勤部工作的艾凡思上校自认已经非常礼贤下士甚至态度客气到卑躬屈膝的程度，然而加比尔少将从头到尾只是回过他一句话——“你们这些人又懂得什么？”
之后任凭艾凡思嘴皮磨破好话说尽，加比尔都不再理睬他了。至于艾凡思恼羞成怒之后话语里的威胁，加比尔也只是无所谓的动了下嘴皮哼了一声而已，眼见对方还是纠缠不清不肯走，索性是闭上眼养神。
“你!”艾凡思上校站起身来，对方不加掩饰的轻蔑之意让他简直怒不可遏。艾凡思上校军阶虽然不算高，却是救国军事委员会常委会成员之一，当前局势下实实在在的大权在握。最近他已经逐渐习惯了自己吩咐一声部下即刻照办的当权者做派，眼下被加比尔无视显然是难以忍受的。
“任何阻碍救国军事委员会行事的行为都是严重犯罪，少将阁下！”
躺在床上的加比尔纹丝不动，他既懒得和对方争辩也不想费力指出对方的错谬之处。凭着自己的喜好随意歪曲解释现实的人，是无法与之建立有效沟通渠道的。加比尔想起了辛达之前说过的一个论点。
“有时候，魔鬼并不是最坏的交易对象。虽然魔鬼会玩弄文字游戏，设置陷阱引诱你踩进去。但是魔鬼通常不会把你说过的话涂掉后半截再改几个字然后以此为依据问你要钱。”辛达喝了一口巴普鲁斯鸡尾酒，比较罕见的有了点醉态，“这种以自己的喜好随意修改规则的，是比魔鬼还要可怕的存在。更恐怖的是，他们完全认为自己所主张的才是对的，而其他不肯服从或认可他们这种荒谬逻辑思维的存在，统统都要消灭。而他们的主张从来不能用任何文字的形式固定下来，也很难用逻辑分析总结出规律。如果硬要说有迹可循——那就是我即正义。”
加比尔看着眼前暴怒的前下属，想着辛达从前说过的话，越发觉得所谓的救国军事委员会只不过是一个闹剧而已。他很想质问对方一句，姑且不论你们的政见是否正确，甚至连这场政变的合法性都先撇开不谈，连城市正常运营和保证市民的基本生活你们都干的一塌糊涂，再谈什么救国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好吧，同盟目前的政局确实腐烂，政客也如同你们所说的一样腐败透顶急需改革！然而你们屠杀了昔日的同袍夺取了政权之后又做了什么改善国政的事情呢？最高评议会议长特留尼希特下落不明（真正是让人笑掉大牙啊），其余的政府高官可是悉数落网了。那么为什么没有展开相应的调查和审判呢？难道你们指望简单的拘押就能让这些政客洗心革面改邪归正？！早有传闻的审查会为什么不调查一下，那可是完全违反同盟宪章的东西！你们居然一上来就宣布废止同盟宪章？！这岂不是说贪腐的政客也同时获得特赦了？!——法理上已经没有审判他们的依据了！
如果是以前的加比尔，早就把以上咆哮甩到艾凡思的脸上去了。然而从亚姆利扎的地狱里侥幸生还之后，加比尔的心态有了很大变化。在叛乱初起之时，加比尔冷眼旁观着救国军事委员会的一举一动。在胳膊上系着黄色袖标的政变成员宣布接管后勤部所有权力时，加比尔暗中吩咐几个信任的下属不要硬抗。当前的自由行星同盟确实需要一场变革，姑且看看这些家伙能做到什么程度吧。加比尔对于政治构架的合理性不甚了解，但是对当前的政客做派非常反感。原本他抱持着得过且过的心态和军人不干政的理念，偶尔发发牢骚就算了。然而当他发现这些根本没有去过大远征的家伙们继续叫嚣着和帝国血拼到底的时候，加比尔终于愤怒起来了。
经由亚姆利扎的惨败之后，军方和国民原本好战的主流倾向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变化。长达150余年的战争已经让每一个同盟人都直接或间接卷进了这场旷日持久的大战。战死军人的遗属满怀对银河帝国的仇恨渴望复仇，军工企业主及其相关利益者——例如他们赞助的政客也是大力鼓吹对银河帝国进攻，来自银河帝国的逃亡者们梦想着有朝一日杀回故土……所有的这一切，促成了国力并不占优的自由行星同盟在国防策略方面一直采取主动进攻的态势。国民的狂热导致了政客们为了获取选票大多把自己打扮成彻底的进攻派，参选时更是大肆鼓吹进攻银河帝国的必要性和决心——这又进一步催升了国民的好战情绪。然而这一切在亚姆利扎的大败之后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前所未有的超大规模进军，换来的却是前所未有的大惨败。如同一个嗜赌成性的人陡然间发现自己不但一把输光了积蓄，连自身居住的房屋所有权都易主，更可怕的是还欠下了巨额债务，实际情况已经比街边的乞丐更凄惨了。如果说有什么能让沉迷赌博不可自拔的人清醒，无非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人财两空日夜经受贫穷的折磨了。昔日好战情绪浓郁的民众一夜之间几乎户户挂丧家家恸哭，痛失亲人的结果并没有换来任何值得欣慰的成果，于是终于有人察觉到这场原本声势浩大的出兵不过是政客的哗众取宠而已。反战派终于开始取得发言权——原本反对战争的政治家无论在哪个星系都无法占据主流位置。
而侥幸从亚姆利扎活着归来的军人也仿佛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锐气。亲身游历过地狱又幸运的逃出鬼门关，失去了太多同僚流淌了太多的鲜血使得最无动于衷的人也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们开始反思对银河帝国作战的必要性和正当性。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救国军事委员会发动了政变。加比尔仔细分析了救国军事委员会的主要成员，发现了一个让他非常惊讶的事实。那就是策动政变的革命者们，大多数都没有参加过之前的大远征。常委会成员方面，只有格林希尔上将作为大远征的总参谋长参与了那场可怕的作战，然而加比尔记得很清楚，整场战役，格林希尔上将率领的后方参谋团都待在伊泽仑要塞，并未真正参与到前方的战事中去。鲁古兰提督的第十一舰队由于正处于重建编制的紧要关头，因此并未被动员。情报部的副部长布伦兹中将当时留守海尼森。后勤部的情况加比尔自己最清楚，艾凡思上校在卡介仑少将出征之后代为主持工作。至于布莱塔提督，第一舰队常年的任务都是追缴巴哈拉星域的海盗。领导层是如此，动员的实战部队方面，也都是常年驻守海尼森的武器库守备部队和各营区的驻防部队，跟随远征军一起出发的重装甲部队则几乎损失殆尽根本没有返回海尼森——少数被俘人员在这次交换战俘的协议中重返故土，还没来得及重新编入现役部队。
“他们完全不知道战争的残酷，只是在胡乱叫喊罢了。”情报部副部长菲斯特少将来探望加比尔的时候语气惆怅的苦笑着，“说起来我也躲在安全的伊泽仑要塞看着你们在前方浴血厮杀，好像没什么资格讲这种话。”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连伊泽仑都没去呢。”加比尔撇撇嘴。
“我听说第十一舰队的人在白色牡鹿曾经放出豪言，如果第十一舰队也参与了大远征，亚姆利扎会战我军可能就不会失败。”
“可惜你们没有去，所以杨提督不得不以寡敌众，辛达提督又到晚了，我军最终惜败对不对？呵呵~”加比尔复述着当时比克库司令的嘲讽话语，脸上全是鄙夷之色。
“对了，加比尔。”菲斯特看了一眼从门扉上方的玻璃框里露出半张脸的守卫，略微压低了下音量，“继续这么在医院住下去，他们不会走极端吧？”
“三个选项。”加比尔曲起左手的尾指和无名指，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用来表示数字的三根手指有点像某种两人都熟悉的武器。
“强行让我退役滚蛋——好得很，至少退休金他得发给我。”加比尔用右手合上中指。
“宣布你因为身体原因无法继续担任副部长一职，调任一个闲差给你。”菲斯特撇了撇嘴。
“嗯，这也是他们的选项之一。”加比尔合上食指，只剩下大拇指还竖着，好像在赞扬菲斯特的脑筋转的快。
“宣布你为叛国者，然后枪决你。”菲斯特双手抓着病床的边框，满脸都是担忧。
“呵呵，这是最不可能的选项。”加比尔将拇指盖下，双手抱拳看着好友。“那些政客他们一个都没动——特留尼希特议长好好的不知道躲在哪里看戏，我现在仅仅是称病而已。他们好像一方面极度狂热，另一方面又非常诡异的保持着所谓的绅士风度。”
“格林希尔上将的一贯做派~”菲斯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没有以前那么尊重他了。虽然他现在比当总参谋长时权力大多了。”
“他率领的参谋团具体做了点什么，你比我清楚的多。”
“他确实召集参谋团分析和研判了前线的局势，然后向罗伯斯元帅提议立即全面撤军。”菲斯特有气无力的解释着。
“哼，在辛达他们已经和帝国军开始恶战之后，没错吧？”
“对~”菲斯特脸上的表情越发苦涩起来。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后方参谋团的一员。
“之前他为什么不召集参谋团分析研判战局？只要不是长了猪脑，在斯考特提督阵亡之后，都应该想得到帝国军的全线反击马上就会接踵而至了！”
“我如果说我确实提了这个分析，毕罗莱涅少将也采纳并提交上去了你信不信……”菲斯特脸上的表情越发苦涩起来。
“我当然相信，然后总参谋长大人怎么处理的呢？嗯？！”
“在霍克准将那里就被驳回了~”
“哼，这是借口，霍克只是准将，格林希尔总参谋长可是上将！”
菲斯特无言以对，霍克以准将的军衔就可以干涉整个远征军的重大决策问题，罗伯斯元帅和格林希尔上将两位没有达成什么默契才是奇怪的事情。
“对了，布伦兹中将最近很活跃啊。”
“他掌控了特勤组，不过我还是能得到些消息。”
“这家伙以前就野心勃勃的，这次可算抓住机会了。”
菲斯特耸了耸肩，“我还是保持原来的看法，此人眼光和能力都比他自以为的要差。”
“上次抓捕辛达未婚妻那事情你知道么？”
“那个我不知道，他没有动用特勤组，而是直接下令给首都星守备部队的某个小队做的。”
“他会后悔的~我和你赌一年的薪水，辛达不会放过他的。”
“我才不和你赌。我现在都是看在这事面上不和他计较——没几天好日子过的人了嘛。且由他嚣张一下先。”
“辛达一旦琢磨上某个人，最后肯定会达到目的。”已经仿佛无欲无求的加比尔脸上出现了些许觳觫之意。“你还记得杰克逊是怎么倒台的么？”
“杰克逊是自找的。”菲斯特撇了撇嘴，“他想查辛达的帐把辛达送进军事法庭。”
“他是自找的没错。但是你忘记了辛达的反击来得即快又凶狠。”加比尔回忆起当时的戏剧性一幕不由得呼了口气长气。
“嗯，前一分钟杰克逊还拍着桌子大谈廉政工作的重要性和外勤参谋的自身修养。话音未落军部的执法队就进来把他抓走了。”
“嗯，杰克逊的处分和辛达的升职是一起公布的。”
“配给卡的事情你知道吧？”
加比尔闻言捂住了额头，“我已经不知道和艾凡思说什么好了。按理说他不该那么蠢才对的。”
菲斯特脸上出现了戏谑的笑意，“据我所知，后勤部几乎所有能够得着配给卡审核的人都有中饱私囊，包括你的几个部下在内。”
“哼，没有才怪。这事情估计都不是秘密了吧。”
“奇怪的是高喊廉洁高效的救国军事委员会居然会出这种事情。”
“哎，大卫，你对着我就不用讲这些废话了。”加比尔放下手，看着对面的好友，“任何一种理念都是需要人去执行的，下面的办事员还是原来那些，你又没有新的规章制度来确保他们会奉公执法，那么肯定是私底下一切照旧。不说这些了~越说越烦。你带酒了没有？”
“拿了，让五月天餐厅送的菜。送菜的伙计说老板交代了不收钱，我说不用。回头我就拿去报销。有本事布伦兹找我来，最近正好我气不太顺，他千万不要惹我。”菲斯特从身后的袋子里拿出两瓶白兰地，还有几个食盒，在加比尔的病床前支起小桌子摆放起来。
两人把门外的乱局暂时甩在一边，开始吃喝起来。对外声称重病卧床不起的加比尔少将食欲旺盛，叉子挥动得犹如抢食的公鸡脑袋般迅捷。
“还是辛达家的菜式合胃口啊。这几天吃医院餐吃得我想吐了。”
“确实非常可口。”菲斯特擦了擦嘴角，“你可以要求从五月天餐厅订餐。你的级别够了的。”
“对喔。”加比尔吞下一大块羊排，“差点忘记我也是少将阁下了！”
“而且在五月天餐厅多消费点，艾凡思肯定不会多嘴。”
“这是为什么呢？”
“喔，你不知道他们答应了辛达些什么条件吧。慢慢吃，我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