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真实梦境（下）
那突然爆发的火光顷刻间遮蔽了洛烨的视线，他的眼里只剩下一大片红色，什么也看不到，但是他却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消失了，就好像下面原本有一颗参天大树，一下子就枯萎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
不，就连那仅存的枝丫也无法幸免，火焰还在继续燃烧，空气里弥漫起一股浓郁的焦味，没有浓烟，却足以呛得人流下眼泪。
洛烨先是后退了两步，紧接着又跑了起来，翻过了钟楼的栏杆，纵身从高耸的楼顶上跳了下去。
为什么要跳下去呢？
洛烨觉得很可笑，他已经认定这是一个荒诞的梦，而且他在梦里只是个看客而已，就算跳下去他也做不了什么，这里的一切，结局都已经被注定，无法改变。
即便如此，洛烨还是无法忘却胡蝶燃烧之前那充满了悲切的眼神，里面包含的只有很简单的情绪，而她身上所表现出来的也是最简单最直接的决绝，她就像个高傲的君主，哪怕王国破灭，她生命的最后一刻也绝不是投降。
虽然两人没有任何交集，甚至连面都没见过，但是洛烨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胡蝶死去。他很害怕梦里的一切会变成现实，并且他很清楚胡蝶不能死，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在苦苦的寻找她，不惜毁掉自己的人生换取时间去寻找她，胡蝶要是就这么死了，那个人又要如何悲伤？
更重要的是，洛烨还对那个人许下了承诺，一定会帮她找到胡蝶的，如果他在梦里都只能袖手旁观，又要以怎样的姿态去面对现实？
所以洛烨还是从楼顶跳了下去，狂涌的气流推着他，让他像颗子弹一样飞快地划破空气，他大声地呼喊着，希望胡蝶能听到他的声音，他想让她知道自己的存在，想让她知道她还不能这么舍弃自己。
但是梦境依然还是梦境，它平稳的转动着，如同一颗又一颗紧紧咬合在一起的齿轮，如果想从中间阻止它运行，结果只有一个——所有的齿轮全部崩溃。
时间在洛烨纵身跃下钟楼的一刹那，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滚动了起来，熊熊燃烧的火焰转瞬之间就熄灭，露出满目疮痍的土地，之前那些全副武装的人依旧好好的站在地上，端着手里的枪，只是他们的动作却好像处在另一个时间维度一样，异常的缓慢，洛烨能看到他们的手指在一点点扣动扳机，就连子弹和枪口摩擦的火花都看得一清二楚。
而洛烨所处的时间，似乎介于二者之间，哪怕他一次又一次的催动身体里的力量，也无法加快速度，像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在半空中滑行，看起来有些滑稽。
而洛烨脸上的表情比身体的姿势还要难看，他的眉毛高高的挑着，眼珠几乎从眼眶里脱离出来，嘴巴还保持着之前高喊的口型，但是没有发出声音，只有喉咙在微微蠕动，像是在咽口水。
当然洛烨是不会在意这些的，他的大脑已经完全混乱了，因为他不光看清了子弹的轨迹，还看出了那些子弹所指的方向，在子弹即将汇聚的那个点上，站着胡蝶。
胡蝶并没有因为之前的突变而灰飞烟灭，相反，现在的她看起来比之前更具活力，现在的她完全就是胡桐描述的那个“黑色死神”，高贵优雅，凌驾于世间所有的生命之上。
就在洛烨以为胡蝶要以死神的姿态碾压所有人的时候，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看到一只手突然从胡蝶的胸膛上伸了出来，紧接着是另一只，向两边掰着她的肋骨，他能听到骨骼被掰断时的清脆响声，而胡蝶的身体就那样被硬生生的从中间撕裂开，一个长的和她一模一样的女人，从她身体里慢慢地往外爬着，像极了电影里破体而出的寄生怪物。
时间依旧以那种诡异的方式流逝，呈献给洛烨的画面好像声音失真的电影一样难受，子弹在空气里漂浮着，平稳又缓慢，女人也一点一点地往外爬着，子弹还没靠近她，她已经彻底脱离的胡蝶，完整的站在了地上，全身都沾满了鲜血，头发上还挂着细碎的内脏，脚下是胡蝶残缺的尸体。
直到这个时候，那些子弹才翩然飞到女人身边，她垂手站在原地，紧闭着双眼，近乎贪婪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那些子弹就好像木头一样腐朽，变成黑色的渣滓洒落在地上，那些开枪的人也是同样的下场，他们在灰飞烟灭的时候还保持着扣动扳机的动作，一眨眼的功夫就只剩下空荡荡的衣物。
惊讶？恐惧？
洛烨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他只觉得身体一下子变冷了，虽然空气里还残留着火焰的高温，但他依然觉得很冷，冷得发抖。他突然明白了这个梦境的真正意义，也明白了为什么自己身体里那个女人会和胡蝶那么相似，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重复了很多遍的梦境，而是一段回放的历史，是被他遗忘掉的过去！
女人虽然紧闭着双眼，但她却好像能看到洛烨，而且知道洛烨心里在想什么，她朝着洛烨的方向抬起了头，对着他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声音一如既往地轻柔：
“没错，这就是过去，但可不是真相啊......”
女人的话音还没落下，时间的流动再次被改变，教堂开始飞快地坍塌，尖顶上的十字架翻滚着从洛烨身后掉落，扎在泥土里腐烂，所有的一切都好像被撬开的齿轮一样分崩离析，只有那钟声没有改变，不紧不慢地回荡在洛烨的耳边，一下又一下......
“是你！是你杀了她！”
洛烨紧盯着女人那沾满鲜血的脸，愤怒地喊道。
“你只是看见我沾了她的血，却没看见是谁杀了她......”
女人微微侧过身，抬起手指了指地上那些散落的衣物，最后又把指尖对准了洛烨，轻声回应道，
“真正的凶手是他们，还有它。”
“我只相信我看到的！”
洛烨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他握紧了拳头，拼命地想要靠近女人，但是不管他怎样挣扎，都只是在半空中扭动自己的身体而已，看上去就像一条离了水的鱼，马上就要干死。
“既然这样，那就请你回头看看吧。”
女人丝毫不理会洛烨的愤怒，对着他微微睁开了眼睛，黑羽一样的睫毛下，流转着两色的光，如同海面映照夕阳，一半蔚蓝深邃，一半华贵耀眼，两种颜色中间还多了一条银色的线，明快的好像刀锋，将二者完美的分割开来。
洛烨没有回头，他并不打算相信女人的话，但还没等他再开口说点什么，天空却突然亮了起来，好像乌云裂开阳光倾泻下来一样，紧接着整个世界都被刺眼的白光淹没，洛烨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背后穿过了自己的身体，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只看到一个空荡荡的洞，温热的液体正从里面喷涌而出。
洛烨这才想起，这个梦境的结局，或者说是他上一段人生的结局，他就是在这里，被那杆银色的长枪贯穿。
可是那杆枪是谁掷出的？枪的主人又为什么要杀他呢？
洛烨艰难地回过头，却没有看到自己想看的，在他身后的高空里，是白茫茫的一片，天空的正中央，那杆银色的长枪静静地悬浮着，枪身上散发着银白色的光芒，越来越强烈，最后居然幻化出六只白色的羽翼，分开排列在长枪的两边。
“来了......”
女人轻声吐出两个字，与此同时，那六只羽翼猛然张开，对着洛烨扇动了两下，无数银白色的光点闪电一样划破天际，朝着洛烨激射而出。
洛烨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经被那些光点贯穿了身体，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看清那些光点居然是无数洁白的羽毛，在穿过他的身体之后很快就化作白光消散。
那些羽毛看起来很柔软，但却比任何钢铁的箭矢都要锋锐，只用了一瞬间，就在洛烨身上留下了数不清的伤口，所有的伤口完全一致，都是被贯穿，而洛烨的身体也好像被暴雨洗礼的枯叶一样，然后从空中坠落，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洛烨仰面朝天躺在地上，两只眼睛红的想要滴出血来，他奋力地抬起了手，试图控制自己周围的气流来防御，可是那连阿修罗都无法击穿的透明屏障，此刻却好像白纸一样脆弱不堪，那些羽毛的箭矢还是源源不断地刺穿了他，把他变得千疮百孔。
洛烨发誓这是自己有生以来体会过的最惨烈的痛苦，他的身体被箭矢贯穿，伤口很快又会被他体内的力量强行愈合，就这样周而复始，他却能保持清醒，去感受自己每一寸身体传来的痛楚，如同经受地狱里永无止境的酷刑。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承受这样的痛苦！”
洛烨只觉得自己的脑海里有什么东西燃烧了起来，一种名为愤怒的情绪，随着火焰烧遍了他的全身，他无法理解为什么是他来承受这样的痛苦，他明明是个受害者，却被送上了刑场，而真正的元凶则好端端地站在一旁，观赏着他被折磨。
“现在你明白了吧，谁才是真正的凶手。”
女人低垂着眼帘，带着一丝怜悯看向洛烨，说道，
“是它杀了那孩子，是它杀了你的父母，是它杀了你，是他杀了这里所有的......”
“别说了！”
洛烨大声打断了女人的话，直起了上半身，很快又被密密麻麻的箭矢重新钉在地面上。
“这可不是在做梦，你真的会被它杀掉的。”女人不在意洛烨的打断，自顾自地继续开口，“你可以选择，像那孩子一样祈求我收回生命，或者继续我们之前的约定。”
“我还要报仇......我不能死......”
洛烨从牙缝里挤出了断断续续的声音。
“很好。”
女人笑了，慢慢地走到了洛烨身边，任凭那些箭矢穿过她的身体，她却好像感觉不到一样，蹲下身子，用她沾满鲜血的手指划过洛烨的嘴唇，
“我们的复仇，就从毁了它开始吧。”
伴随着女人的话语，洛烨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涌入了自己的身体，被贯穿的伤痛在这一瞬间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愉悦，他很轻松地就从地上站了起来，只是对着空气张开五指，那些箭矢就纷纷被粉碎，再也触碰不到他的身体。
洛烨没有理会那个女人，就那样抬着手，踩着虚空一步一步走到了那杆银色的长枪跟前，长枪在他靠近的时候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好像一根绷紧的弦被扯断，那六只白色的羽翼随之变成了漫天的碎片，晶莹剔透。
“对，就这样毁了它......”
女人看着洛烨，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可是下一秒，那欣喜就被惊讶掩盖，很快又变成了喷薄而出的怒火，因为洛烨根本没有像她想的那样毁掉那杆长枪，而是伸手握住了它，调转枪头扎进了自己的胸膛。
“你疯了吗！你想干什么！”
女人的声音陡然变得凄厉了起来，她难以置信的看着洛烨的一举一动，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
“我当然要复仇，只不过我复仇的对象，可不是只有它......”
洛烨喃喃地自语着，仿佛解脱一般，缓缓闭上眼睛，那杆枪在他手中再次爆发出银白色的光芒，好像云层裂开后露出的阳光，洒满整个世界，然后越来越强烈，最终掩盖了所有的色彩。
整个梦境也随之白光的爆发而碎裂，朦胧之中，只有恢宏的钟声还在继续，只是声音渐行渐远，在某个瞬间戛然而止，刚刚好收回第十三下的余音......
空旷的房间里，某个机器亮起了红灯，紧接着是一阵冰冷的电子声音：
“检测完毕，感染率百分之百，血瞳控制率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