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五章 穆明玉

是夜,上阳宫芬芳殿外,灯火通明。

武则天悠然漫步在吸虹桥上,身边仅跟着上官婉儿一人。

一干内侍男宠,全都在吸虹桥的尽头恭敬守候,就连那张易之兄弟,也在其中。

桥上,点着油灯,好像星辰点点。

武则天和上官婉儿漫步其中,在外面看去,如同是漫游星空一般。

吸虹桥下的湖泊里,漂浮着数以百计,乃至千记的荷花灯,更衬托这景致的曼妙。

“这是五郎想出的点子,倒是有些意思。”

武则天停下脚步,突然回头问道:“婉儿,问过了?”

上官婉儿轻声道:“已经问过了……梁王对调动兵马一事供认不讳,但他说,并无伤害杨守文的心思。梁王说:如果杨守文一介白身,他说不定会动了杀机;可问题是,那杨守文如今是奉旨办事,他又不是傻子,怎敢去害他性命?他只想让郑克义设法阻拦杨守文两日,只要过了八月十五,就放他回来,绝无害他之心。”

“你怎么看?”

“臣以为,梁王说的不假。”

“哦?”

“诚如梁王所言,他一心想要与太子联姻,并无其他的想法。

杨守文赶回洛阳的话,如果参加,很可能会破坏他的好事……所以他才想要阻挠杨守文进京。但如果说他想杀了杨守文!恕臣直言,梁王除非是脑子坏掉了。”

武则天露出了笑容,轻轻点头。

“婉儿,你知道朕为什么看重你吗?”

“这个……臣不知道。”

“朕明知道你关心杨守文,还做了人家的姑姑。可是朕仍旧让你调查此事,是因为朕知道,你会秉公处置。你有这份公心,朕很高兴……郑克义是个傻小子,若非看在千金的面子上,朕不会让他担当实缺。不过这样也好。千金也无话可说。

传朕的旨意,就说郑克义才干不足,不足以担当重任。

罢黜他浚仪折冲府折冲都尉之职,降为翊麾校尉。罚俸三年。杖二十,然后逐出洛阳,回家闭门思过吧。无朕旨意,不得踏出家门半步,否则以欺君之罪论处。”

这处罚。不大不小,却足以让郑克义难受。

他是千金公主的儿子,老爹又是五大姓郑家的族人,并不缺钱。但是从从五品下的游击将军贬为从七品上的翊麾校尉,就不可谓不严厉了!郑克义是个纨绔子弟,喜欢声色犬马的生活。被赶出洛阳,闭门思过……那的确是让他难受。

上官婉儿忙道:“臣明白。”

“梁王那边,你就代朕传一句话:杨守文是朕的臣子,朕要他死,他才可以死!这次他的作为。朕很不高兴。告诉他,罚他三年俸禄,从现在开始,没有朕的旨意,他不得再踏出家门半步。”

说到这里,武则天话锋却突然一转。

“既然梁王并无意杀害杨守文,何以孙思观要下毒手?”

“这个,臣还在调查。”

上官婉儿也有些苦恼,心中暗自责怪:你这孩子,怎地来洛阳不久。就惹了那么多仇人?

“嗯,此事你必须调查清楚。

还有,此前高戬奏疏,言朕安排的南下路线被人暴露。以至于他们在白水塘遭遇伏击。

这件事情,可有结果了吗?”

上官婉儿犹豫一下,轻声道:“尚无头绪。”

“嗯?”

武则天手掌轻轻拍击栏杆,虽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可上官婉儿却明白,她这是生气了。

“圣人息怒。非是臣不用心,而是过于复杂。

圣人亲自安排南下路线,要说起来,知者并不是很多。除了那几个参与者之外,也只有公主、臣、以及梁王、相王和太子知晓。梁王他们应该不会透露出去,这对他们并无益处。臣也不可能透露……这剩下的,就只有一人。”

“你是说太平?”

“问题就在这里。”

上官婉儿一脸苦恼,轻声道:“太平更无可能透露此事,要知道二郎也在那队伍之中。”

“那会是谁?”

“臣倒是有一个怀疑对象,但不好调查。”

武则天闻听,眸光向桥头扫了一眼。

“你是说五郎?没错,他们兄弟似乎对杨守文有些敌意,不过这件事,他们并不清楚,更不可能知道朕亲自谋划的路线。婉儿,朕刚说你有公心,你就让朕失望了。”

上官婉儿连连摇头,“圣人,臣说的不是五郎兄弟。”

“哦?”

“臣怀疑太平身边的一个人。”

“谁?”

“穆明玉。”

对于武则天而言,这是一个很陌生的名字。

她诧异看着上官婉儿道:“穆明玉是谁?朕耳生的紧。”

“此人是去年出现在公主身边,一直跟随公主左右。

臣能看得出来,公主对他非常信任,乃至于有些宠爱……那天公主分派任务时,穆明玉也在里面。所以,他应该知晓高舍人南下之事!但是不是他透露了路线,臣尚未找到证据。”

说到这里,上官婉儿犹豫了一下。

她再次把声音压低,轻声道:“不过,据小鸾台密探禀报,穆明玉似乎认识孙思观。”

武则天那双蛾眉一跳,眼中闪过了一抹冷意。

“如此说来,穆明玉倒的确是有些可疑。”

她在桥上徘徊,半晌后停下了脚步。

“婉儿,你继续侦查此人,必要的时候,可以将其捉拿。

此事先不要告诉太平,朕相信,太平不会参与这种龌龊的事务之中。这个穆明玉来历不明,所以务必要调查清楚。着你发动小鸾台所有的力量,一定要弄清楚这穆明玉的身份。”

“臣,遵旨。”

上官婉儿轻轻松了口气,感觉身上的压力,似乎一下子减轻很多。

“那后日的武科……”

“这件事你不必管,朕也想看看,裹儿这丫头最后怎么收场。”

她言语中并无太多怒气。那双冷厉的凤目中,却闪过一抹笑意,似乎颇有些期待。

++++++++++++++++++++++++++++

东宫,太子府内。

韦氏看着在她面前走来走去的李裹儿。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这丫头闹出这么一出,实在是太任性了!

偏她那老子非但不去阻止,反而陪着她一起胡闹。对于李裹儿,韦氏的宠溺超出了任何人。这不仅仅是因为李裹儿活泼可爱,更多还有当初生下李裹儿时的惊心动魄。可以说。李裹儿当时险些和她一起丧命,也让韦氏对她更加的联系。

随着李裹儿渐渐长大,韦氏觉得,这丫头越来越像她。

“裹儿,你就不能坐下来,安静一点吗?”

“七姊怎地还没有回来?”

李裹儿坐下来,却撅着嘴,一副气嘟嘟的模样。

韦氏正要开口劝解,忽听得门外脚步声传来。

刚坐下的李裹儿,屁股上好像装了弹簧一样。噌的一下子就窜起来,快步向外跑去。

与此同时,一个宫装少女从外面进来。

那少女,看上去极为柔弱,样貌也颇为出众。

她另一只脚还没来得及跨过门槛,就被迎面扑过来的李裹儿吓了一跳。

“裹儿,你不要这么疯疯癫癫好吗?”

“怎么样,怎么样?”

李裹儿却没有在意少女的不满,拉着她的手,瞪大眼睛。一脸的期盼之色问道。

这少女,正是李显的七女,也是韦氏所出,名叫李仙蕙。

她哭笑不得。看着身前眼巴巴瞅着她的李裹儿,嘴角微微一翘,轻声道:“放心吧,杨墽已经把腰牌送过去了,那杨守文也收下了……”

“嘻嘻,我就知道。他一定会参加。”

“裹儿,你别高兴的太早。”

李仙蕙忙给她泼冷水,“杨墽虽然把腰牌给他了,但是他回来后说,杨守文身子似乎不是很好。据说他昨日回来后,就病倒了!杨墽说他气色并不是很好,估计病还没有痊愈……你就不怕他到时候病体虚弱,就算参加武科,也未必夺魁。”

“他病了?”

李裹儿听了这话,脸色顿时出现了变化。

“小高不是说,他回来时看着好好的吗?怎么会病了?”

那眼中流露出浓浓的关切,甚至还蒙上了一层水雾。

“那他现在好些了吗?有没有去看郎中?”

李仙蕙叹了口气,上前把李裹儿搂在怀中,“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杨守文是风邪侵体,哪有那么快痊愈?说起来,观国公倒是很用心。听说他病了之后,还专门打听了情况,又找到了给他诊治的医工。要不然,我早就回来了。”

“那医工怎么说?”

“那医工倒也不是庸医,以前曾在太医署学习,如今在思恭坊坐堂。

他说杨守文的病其实并不严重,主要是因为精气损耗太大,导致身体虚弱,风寒侵体。只需好好调养,很快就能痊愈。只是只剩下一天,我也不清楚能否痊愈。”

今天已经是八月十三。

明天八月十四,后天八月十五卯时开科……

李裹儿顿时慌了手脚,依在李仙蕙怀中,口中念叨着‘那怎生是好’,泪水顺着脸颊,无声的滑落。

这丫头最初,并不是很中意杨守文。

后来女扮男装跑去和杨守文厮混,不知怎地就……

韦氏看到李裹儿流泪,就是一阵心痛,再也顾不得责骂李裹儿胡闹了。

她站起身走过去,把李裹儿搂在了怀中。

“我儿休要如此……你这一哭,娘这心都要碎了。”

“都怪我,都怪我不好!”李裹儿凄声道:“如果不是我急火火的把他从长洲找回来,他肯定不会生病。小高说,他们从江北开始,一路上几乎没有休息过,日夜兼程往回赶。后来在八角山还遇到了伏击,一定是这样,不然他怎会生病?”

到了这个时候,李裹儿并没有去想杨守文如果不能夺魁该怎么办。

她更在意的是杨守文的病情,更因此而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她本就生的极美,这一哭,更如同雨打梨花,更显娇柔之气,令韦氏和李仙蕙都感到心痛。

裹儿从小都很乐观,一直是开开心心的。

在李仙蕙的记忆里,李裹儿很少如此,总是表现的很阳光。

也许在别人眼中,裹儿有些骄横,有些霸道。可是李仙蕙却知道,裹儿的骄横和霸道,是一种自我保护。在庐陵那偏荒之所,她必须要很坚强才能活下来。

有的时候,她甚至会杀人。

但是,她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保护自己,保护身边的姐妹……

如果那杨守文敢辜负了裹儿,我绝不会饶他!

李仙蕙心里暗自发誓,眸光一闪,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忙轻声道:“母亲,这件事只有你出面,才有转机。”

“我?”

韦氏一愣,疑惑看着李仙蕙。

“七娘说说看,我有什么办法?只要裹儿不这样,怎样都可以。”

李仙蕙笑道:“哪有那么严重……母亲只要请一人出手,杨守文一定能够很快痊愈。”

听了李仙蕙这话,李裹儿立刻止住了哭声。

她瞪大眼睛,脸上还残留着泪痕,好像小花猫一样。

不过那目光里却露出了兴奋之色,拉着李仙蕙的手连连问道:“七姊姊,你说的是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