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菜放好了,大家都各自找位置坐下。

朱建国和孙耀先各自坐在长沙发一头,中间空着,谁也不肯向中间凑。

曾凡说:

“你们往中间坐一坐。”

二人谁也不动。

“那我坐你们俩中间。”

“你坐在这干啥?”孙耀先四分五裂的脸更显难看。

“老家伙坐进来。”朱建国说,“建华,你来。”

朱建华坐在二人的中间。他是个高个子,他坐在那,把小个子的孙耀先显得更矮。

朱建国拿起筷子,环视了一下说:

“吃,咋不吃,你们不吃我吃。”他把筷子伸到茶几中间放的最大的锅里,那里放的是胡萝卜土豆炖排骨。

朱建国夹了一块肉放在嘴里,一边嚼一边说:

“这肉顿的味道真叫好,曾凡,你的手艺不错嘛。”

“就是,你不看我是谁。”曾凡顺着杆子往上爬。

“你们当中有没有不会做饭的?”朱建国问。

“我不会。”郑洁说。

“一个女孩子不会做饭没什么;一个女人不会做饭就有问题了。”朱建国说,“我跟我老婆结婚那天我就对她说,挣钱是我的事儿,做饭是你的事儿,你别说你在家里不做饭,在家不做饭是你爹妈惯你,我不惯你。所以结婚的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起来给我们一大家子做饭。”

“我们那个时候哪有老婆不做饭的?”孙耀先说。“我老婆也做饭。”

“孙娇娇在家也给老公做饭。这个我知道。”朱建国说。

“常兰你在家做不做饭?”朱建国问。

常兰在单位说过,自己在家不做饭,这一点常兰自己清楚,朱建国也应该听说过。为了不被奚落,她说:

“我不想吃时不做。”

常兰一向不讲假话,朱建国准备数落她的一堆康慨陈词就这样被她的一个用词小技巧打发了。

曾凡听到这,心里不以为然。她举起酒杯说:

“老朱,咱们先别说谁做饭谁不做饭,我结婚后像奴隶一样,老公还不是跟别人跑了。”

大家听曾凡这么一说,都哈哈哈笑起来。

朱建国同曾凡一起碰了个酒喝下说:“你们前任书记在时你敢不敢叫他老王?”因为朱建国是张着嘴笑着说的,让人觉得更可笑。

“哪能呢?不骂死她!”孙耀先说。

“你们别说前任书记骂你们,这样不好。”朱建国说。

“前任书记真得骂呢。”有人坚持。

“李小兰你在家做不做饭?”朱建国问李小兰。

李小兰没弄清朱建国的用意,实话实说:

“我想做,我老公不让我做。”李小兰说。

“所以你就觉得自己很金贵。”朱建国说。

李小兰被领导顺着话茬损了一句,也就不敢往下说了。

“你们今年新来的干部都不怎么样,优其是你们高院直接分下来的几个。”朱建国开始点名了。

“就是,你看迟灿,太内向了。”孙娇娇说。

高院直接分下来的有四个,两个双学位,两个法官岗。但张强是行政和党务的双料红人,即使朱建国这么说,也不会有人把这些词同他画上链接线。剩下的,只有常兰李小兰和迟灿。

“高院真她妈不象话,往基层法院派干部,不征得我们同意也得打一声招呼呀,连个招呼也没打。”

听朱建国这样讲,所有的人都放下碗筷,常兰把放到嘴里的豆腐,连嚼一下都没嚼就吞了下去。常兰一直认为今天的晚餐是个鸿门宴,真得戏言成真了。

“高院分下来的真差,以前哪有这样的干部?没啥事还跑到书记办公室闹事。”孙耀先说。

“谁跑到朱书记办公室闹事儿了?”常兰问。

人家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常兰是揣着糊涂装明白,在坐的所有人都知道孙耀先说的是李小兰,唯常兰不明白。因为在常兰看来,朱建国在大会上说有意见直接找他提,李小兰提了,也是正常的。不能有人来提意见了就给扣一个“闹事”的帽子。如果这样的话,那不是专搞思想政治工作的领导,那是徒手弄权的骗子,抑或说是玩弄权术的嫖客。

所有的人都感觉常兰的问话特别不合时宜,当然,常兰的问话就没有回音。

“李小兰你说你,你跑到我那说的那一二三条哪条站得住脚?在会上你又是怎么说的?你抱着驴球不认账你!”朱建国“粗”口成章。

常兰看着朱建国,她惊呆了。

“哪有一个男领导这样说女干部的?再说,是你在会上说有意见直接找你提,找你提了你又拿出来当话柄揪着不放,这也太没有领导的范了。”常兰心想。

到这时,打诨、插科的都住了嘴,所有人的口才都被沉默沦陷。

李小兰坐在那一言不发,红涨的脸,像有蒸汽在往外冒。

“我们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哪有一个敢跟领导顶嘴的?天天挨骂,哪个敢说不?”孙耀先说。

“就是,前任书记在时谁敢在领导面前说一个不字?敢的话骂死你!”朱建华说,“我们现在的领导搞人文管理,反到有人今天起刺儿明天耍横的。”

“就是,我以前在法院前面的平房住还每月要交十块钱的房租。你们现在住法院的房子都免费。”孙耀先说的是实话,但他的以前,离现在二十多年了。

“曾凡,你记着,常兰和李小兰住法院的房子,我们不收房租,但要收水电费,从她俩的工资里扣钱。”朱建国说。

“扣多少?”曾凡问。

“扣多少?”朱建国问孙耀先。

“别麻烦了,我们不在这住了。”常兰站起来把筷子伸出老长到清炖肉的锅里夹了一块肉放到嘴里。

“常兰你听明白了没有,我说扣你们水电费,不是说不让你们住。”朱建国说。

“我听明白了,我是说,我们搬走,你们就不要在这上面费心思了。前几天我们找到了房子,在沙儿窝,于主任和朱庭长说不安全我们才没搬。即然领导们这么着急,我们直接搬到那就可以了。”常兰的表情很冷峻。

“常兰,你没听懂我的话是啥意思嘛?”朱建国很不满意常兰。

“其实朱书记你没有必要再这样说,前几天孙院长已经通知说让我们搬走了。”常兰说。

“是吗?孙院长你说了吗?”朱建国问。

孙耀先不回答。

“你啥时候说的?”朱建国又问。

孙耀先还是不回答。

“你们看,法院的书记多不好当啊,我们老资格院长无论干什么都是背地里偷偷摸摸的。”朱建国又把不满转向孙耀先。

“来,老朱换个话题吧,我和你碰一杯。”曾凡端着酒杯,走到朱建国跟前,她坐在沙发头上,一只胳膊肘子支在朱建国的肩上。

“老朱你真是个好人。”曾凡说。“你对大家的好大家都知道呢,都装在心里呢。”

“我就是要搞人文化管理,让大家在一个宽松的环境里工作和生活,把该给的待遇给大家。”朱建国刚骂完人,就这样标榜自己。

曾凡同朱建国碰完杯,又有很多人立起。

常兰和李小兰坐在那,一直到筵席散尽,也没有举杯。

回到宿舍,李小兰嚎陶大哭,一直哭到很晚。常兰一直在一边劝,李小兰哭着哭着话就说跑了题。

“我一个朋友都没有,如果有朋友,就不可能没有跟我说定岗的事。为什么不说?就怕说了我跟她换了。”

李小兰说第一遍,常兰想,这怎么像在骂我?李小兰说第二遍,常兰明白了,这个在朱建国面前一言不发的“铜碗豆”,硬度都在这展示呢。李小兰说到第三遍,常兰火了:“你一个朋友都没有,你以为我愿意给你做朋友呀?你对朱书记连个最基本的判断都没有,你不是不会接档案工作吗?你的本事呢?到现在你还以为你能换得了我,你要有这个本事当初根本就不会做这样的安排!你自不量力你,我让你跟朱书记说咱俩换,你不这样做,你还怪别人你!“

听见常兰火了,李小兰不哭了,也不闹了。她和衣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