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POV:卞峦山 相继反水(下)
柳公哈哈一笑:“老父母,何必如此呢?本官本无意斩尽杀绝,刚才祭21尚方剑、殴杀黄高清,就已经足以震慑江南世家,这尚方宝剑乃是君子之器,又如何能让他多沾血污?本官的意思,咱们就一起做事,把这江南经营好,等到本官开拓夷洲成功,贵公子也就长大成人,到时候就可以跟着本官做事,本官保他一个富贵前程!”
这个许诺不可谓不重,卞峦山做的是偏门生意,当然要知道哪家富哪家穷,否则花了大力气骗了个穷家,岂不是愚蠢透顶!也正是因此,他对于一个家庭如何发家,如何败家深有体会。
江南地区多有因为科举而一举发家的故事,一个贫家小子,因为勤奋苦学、贵人青眼,得以唱名东华门、骑马观长安,本身就是一件颇具传奇色彩的壮举。而一旦这个小子考取功名,立刻就会有无数家庭投献田产,少年于是修宅子、纳美妾、买田产、交官宦,这个原本贫穷的家庭也就彻底一步登天,成为富贵人家。
但是,这种富贵是不可持续的。只要这个家庭有一代人考不了功名,当老家主逝世,这个家庭就失去了免税的资格,也就没了吸引佃户和奴仆的资本。最后的结果往往是“其兴也忽焉,其亡也勃焉”,以前家主费尽精力修建的精美住宅也很快因为兄弟分家而被出卖分割,成了别的新兴家庭的产业——而这种事情有时甚至会发生在家主重病垂死、缠绵病榻的时候!
“想想这官儿也是的,前二十年刻苦读书,头悬梁、锥刺股,囊萤映雪、凿壁偷光,好不容易考上了举人进士,结果就得给大明皇帝干上三四十年,伴君如伴虎,不可说不危险,官场波诡云谲,不可说不辛苦!而等到五六十岁了告老还乡,刚修好了房子,连床铺都没有睡熟就快病死了,然后眼睁睁看着不孝儿孙把住宅发卖,简直不可说不凄惨!”
这样想着,卞峦山突然又有些不愿意当官儿了,这个职业不仅风险大、劳累多,还捞不着享受,则么会有这么多读书人趋之若鹜呢!
“那么,我究竟是当官还是不当呢?”这样想着,卞峦山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他还没沉思完,徐知府就做出反应了,很激烈的反应。
徐知府也和赵安那样的软骨头小人一样,“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高声叫道:“若是如此,老夫感谢柳公大德,从今以后,这松江府就是您的地盘,您往东,我决不往西,命令一下,誓死效忠!”
这话说得露骨,似乎有点要自立山头的意思了。柳公这样的人物,如何能犯这样的错误,他微微笑着,伸手将徐知府扶起来:“老父母不必多言,咱们都是为圣皇做事,一定要把事情做妥帖了,只要这一桩事做好了,就绝对没有其他问题了!来人啊,带老父母下去休息一下,今天老父母劳累了一辈子了,以后就多享享清福吧!”
等到徐知府被人背着离开了,柳公的脸色立刻阴了下来,在场的人,包括卞峦山在内,立刻感觉到一股杀气扑面而来。
“这柳公,好大的威势!”卞峦山嘟囔了一句,站得更加恭谨了。
“赵安!”柳公叫了一声:“听说这松江黄家勾结倭寇、太湖水匪,可有此事?”
这摆明了是诬陷,黄家家大业大,仅仅靠放贷佃租就能收取无限收入,又何必去和倭寇勾结呢,可是眼下形式比人强,柳公有兵、有人、有官还有尚方宝剑,谁敢嘴里说半个不字!
好个赵安,就在其他人还在错愕,以为听错了的时候,他已经一步站了出来,意气激昂地说:“正是如此,黄家里通外匪,由来已久,早在嘉靖年间,黄家就勾结倭寇,贩卖赃物,所以发家,而后更是怙恶不悛,坏事做尽,不仅帮忙销赃,更是帮助倭寇勘察地形,运送粮草,导致几十名倭寇就可横行江南!可以说,黄家大宅的每一寸土地都沾满了无辜百姓的鲜血!前些日子听闻柳公家中遭到盗匪袭击,估计就是黄家勾结魏忠贤谋害柳公亲眷,幸而夫人巾帼英雄,击退盗匪,否则我大明梁柱就将遭到损害,这岂非天歼我吉士!”
“下官自幼读圣贤书,行慎独事,早就有意为松江百姓除此大害,只是人微言轻,无可奈何罢了!而今柳公明察真相,秋毫不遗,简直是宝龙图再世,宋提刑复生,下官佩服之情无以言表,简直,简直……”他说到后来竟然哽咽不成话,抽泣了两声之后,他慢慢说:“下官从小没有父亲,最羡慕的就是别人能有父母主持正义,扶危济困!见到柳公如此英明神武,下官简直是如同见了亲生父母,心中欣喜,不可言表!”赵安语气先是义正辞严,而后婉转悱恻,情深至极,若是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年轻官员见到道德长者心生敬仰!
无耻,无耻至极!
先不说黄家发家是贩私盐,跟倭寇八竿子打不着;太湖水匪平素来去如风,只在湖上作案,怎么可能被黄家指使,而黄家一个小小地方大族,如何有资格结交阉党,就只说赵安一个三十来岁的人,竟然喊柳公亲爹,这哪里是不要脸,简直是头都没了!
柳公一点都不觉得这马屁拍得太过火,反而很开心地点了点头:“赵安,你很好,你能准确理解本官的意图,这一点就比其他人强太多,保持下去,莫忧不富贵!这个事就交给你了,无比办成铁案,不放过一个坏人!”说着,他又对着别的官员说:“不是本官说你们,你们啊,还是欠点火候,得多向赵安学习,否则本官以后就只用他一个人了!”
这话说得有意思,表面上是夸赞赵安优秀,实际上却隐隐有些挑拨离间的意思,这么夸赞赵安,其他人的面子往哪摆!这估计是柳公觉得赵安今天出的风头太多,但是能力又实在不错,若是不用,太过可惜,若是用了,不太放心。倒不如制造一些矛盾,让他们相互制衡,保证自己的崇高地位。
“这柳公的心机真是用得太深了,对付一个小小的八品官,都能随手用出一计来,看他行云流水的姿态,估计是临时起意,那这种急智,实在太过恐怖!”
接着,柳公又看了看神色已经恢复正常的官员们,将宝剑交给亲兵,手里又拿出来那张写满了签名的文告。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这张文告上,没办法,这就是他们的把柄,若是把柳公伺候开心了还好,他看在自己用心服侍的份上可能会手下留情,可是若是柳公不开心了,他手里的文告就是一把悬在自己头上的利剑,随后可能狠狠下劈,将自己砍得家破人亡。
柳公看着在场的官员,慢慢说:“这张文告上面有你们的名字,你们说说,我该怎么处理这张纸呢?”
赵安虽然被柳公敲打了一下,但是仍旧不改溜须拍马的本色,他谄媚地笑着,高声说:“柳公宅心仁厚,只要咱们用心做事,公正廉明,肯定是不会拿这东西来惩罚我们的,但是依下官的意思,您应该留着这张文告,免得有那不知羞耻的东西做出下作事情来,也好那这张纸收拾他!”
这话说得不要脸至极,浑然不顾自己的名字还高高挂在文告上,就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动辄为柳公考虑,这种改换门庭的速度,只怕是“三姓家奴”的吕奉先也比不上。
“哦?”柳公笑着问:“你就不怕这张纸成了你的梦魇,让你夜里睡不着觉?”
“小人相信,只要小人用心做事,为圣上尽忠,为柳公效劳,为南征大军提供后勤,就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反而还能被柳公青睐,步步高升!而那些不用心做事的,本来就该去死,当然没有什么问题!”
柳公听了这话,稍微沉吟一下,说:“有道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赵安的话说的很对,只要你们用心做事,就不用怕没有富贵前程,本官别的不敢保证,十年之内,让你们一个个做到知县知州的位置上,这个还是可以保证的。有那不好好做事的,也不要有侥幸心理,本官有的是办法收拾你们,根本用不着这张纸!”说完,他就对着士兵说道:“把火盆给我拿来!”
火盆熊熊燃烧着,红色的火焰光芒映照在铜制的火盆上,反射出金红的光芒,这光芒有一种特殊的魅力,让人只觉得有一种暖意从内心升起,而后又蔓延全身。
这张写满了人名的文告被丢了进去,在升腾的火焰下慢慢化作飞灰,然后被一阵微弱的气流鼓动,就烟消云散了。
但是官员们脸上都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这或许是因为他们突然明白,柳公敢于烧毁这张纸,就代表他根本不需要这张纸,比起用一张薄薄的破纸要挟众人,他有着更多的手段,或许今天展现出来的仅仅只是其中之一。
他们只要身在松江,就必须为柳公效劳,否则今天的黄家就是他们的未来。
不过他们也不是没有好处,从来皇帝不差饿兵,他们只要用心做事,还是可以有所收获的。
“从来都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就算有人挣得多,有人赚得少,也都是必须有付出才有回报,这些官儿,只怕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卞峦山这样想着,就见到柳公又转过来面对着一众商人,微微笑道:“接下来,该处理咱们之间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