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同一屋檐下的锦户亮 （四）

用过宫中早得不像话的晚膳，衡敏和怡贞让灵珠留在屋里伺候着，准备细细打听东暖阁里十八阿哥的事情。

衡敏捧着茶碗慢慢喝着热茶，正琢磨怎么开口将话题绕到十八阿哥那里，怡贞在旁边已经按捺不住，开门见山的问灵珠：

“今天我瞧着胤衸哥哥的精神头不是很好，太医来给他请过脉了没有？”

那一声甜甜腻腻的胤衸哥哥把衡敏雷得不行，差点让茶给呛着，心中很是腹诽了一下怡贞，眼角瞥见怡贞脸上神情有点别扭，想来这称呼让她也颇为郁闷。

灵珠道：

“十八阿哥是太后去畅春园前两天病的，太医请过脉，让把平日里吃一次的药加到两次，本来吃了几日确有些见好，不想前日夜里又反复了。昨天太医又来看过，将方子里的几味药改了份量，说是再吃上一个月，就能痊愈。”

怡贞听了，忍不住皱了皱眉，想起她和衡敏这些天吃的中药那个苦劲儿，不禁分外同情卧病在床的药罐子十八。

衡敏心里咯噔一下，听灵珠所言，十八阿哥已经病了不少天了，怡贞和衡敏早该知道他的情形，怡贞这么一问，岂不是大大不妥。想到这里，衡敏不禁有些紧张，补救的说：

“过几****能下地走动了，和公主天天去陪胤衸哥哥说话，给他解闷，逗他开心，病也好得快些。”

她却不知灵珠早当她们是一跤跌出了离魂之症，听了衡敏的话，灵珠笑着说：

“公主和格格同十八阿哥是一年所生，又自幼长在太后身边，感情自然是好的。三年前十八阿哥随皇上去热河避暑，回京的路上病得厉害，公主和格格都哭了好几天呢，幸好皇上洪福庇佑，十八阿哥才又转危为安。”

怡贞看了衡敏一眼，眼神里的意思是你大概记错了日子，衡敏却微微皱眉，心中更是迷惑。听了灵珠的话，她已经可以肯定，历史上，十八阿哥正是在七岁时得了急性腮腺炎，病死在从热河返京的路上，但不知为何在这里却逃过大限，仍然活着。

灵珠见衡敏皱眉，以为她记不起十八阿哥的事情，索性竹筒倒豆子，趁机给她和怡贞好好“补课”。

十八阿哥胤衸的生母，是康熙第二次南巡时带回宫中的苏州汉女王氏，甚得康熙宠爱，连生十五阿哥胤禑，十六阿哥胤禄和十八阿哥胤衸三位皇子。胤衸出生之时，原先养于太后宫中的五阿哥胤祺已受封贝勒离宫开府，康熙体恤太后身边寂寞，便将胤衸交由太后抚养。

胤衸开智极早，聪慧伶俐，性子像极了康熙幼年，兼之又承袭了生母秀美的容貌，是以十分得康熙的偏爱。胤衸七岁时生病高烧，康熙亲自将他抱在怀里，一连数日，不分昼夜，精心照料，对这个儿子的宠爱可见一斑。

胤衸出生时尚不足月，自两岁后渐渐显出先天不足的弱势，病痛不断，七岁那场大病之后，身体更加孱弱，一年里竟有大半年是在病榻上度过的。太医院在康熙的督促下百般医治，却始终不大见效。

衡敏忙着把这些信息储存到大脑硬盘中，怡贞的注意力却转往了另一个方向，她微微坐直了些，正色问道：

“胤衸哥哥到底得了什么病，如何拖了好几年也不好呢？”

灵珠叹了口气，道：

“奴婢也不太明白，听冬馨讲，王嫔娘娘怀着十八阿哥的时候，因受惊吓，所以动了胎气，不到八个月就生产了。太医说十八阿哥先天有亏，脏气虚弱，精髓不充，骨脉不强，只能慢慢进补调理。”

这一串中医术语听得衡敏直咧嘴，怡贞干脆没怎么听懂，皱着眉，细细追问灵珠：

“你仔细说说，是怎么个脏气虚弱，骨脉不强？”

灵珠其实也不明所以，但她记性好，从前服侍太后时在一旁听到的太医诊断倒都能记得清楚，因此只略想了想，便答道：

“十八阿哥断奶后不到一年，夜间便开始睡得不沉，易受惊扰，又出汗出得厉害，这几年越发严重了，寒暑双畏，又添了手脚无力，头晕目眩的症状，更不时会发热腹泻。”

怡贞若有所思，喃喃道：“断奶后不到一年……”她叹了口气，低声道：

“这病真折腾人，胤衸哥哥的弓马骑射功夫一定落下好多吧。”

灵珠苦笑了一下：

“公主这话可千万别在十八阿哥面前提起，这样的病，莫说是练习弓马骑射了，镇日在床上躺着，一年到头便是天光也难见几次呢。”

怡贞眼中一亮，嘴边含了一丝笑意：

“你说的极是，在胤衸哥哥面前我一定小心，不说这些教他难过的话。”

灵珠又叹了口气道：

“我听启祥宫里服侍的容儿说，王嫔娘娘为了十八阿哥的病，怕是能哭了几缸的眼泪去，天天拜佛拜菩萨，求老天保佑十八阿哥能顺顺当当长大成年，娶妻生子。皇上可怜她，特别恩准她每次跟太后请安的时候可以来瞧瞧十八阿哥呢。”

怡贞漫不经心的点点头，摆摆手说：

“嗯，说了这半天的话，我有点累了，你先出去吧，有事再叫你。”

衡敏瞧灵珠出去时很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不禁小汗了一下，觉得她颇得八卦精髓，说起这些宫闱旧事是连抒情带脑内，又从来不忘前面加一句“我听某某说”，先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她要是生在现代，不定就是哪家媒体的王牌娱记。

衡敏想像了一下现代装灵珠身背单反脚蹬跑鞋对明星穷追猛打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说：

“这个灵珠可真够八卦的，要是晚生三百年，能去当娱记了。”

怡贞笑笑，言归正传：

“关于十八什么时候病死的，你是不是记错了？”

衡敏敛了笑容，说：

“我正想说这个呢，灵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十八应该就是七岁的时候死的，得的是急性腮腺炎，康熙抱着他照顾那段历史上都有记载，可是这场病的结局和咱们现在看到的又完全不同，实在太诡异了。”

怡贞倒不以为意，无所谓的说：

“估计就是穿到平行时空呗，alternativeuniverse，反正穿越这么惊悚的事情都发生了，平行时空也无法震撼我了。”

衡敏有些发愁：

“你说得倒简单，可如果这里的历史跟我们知道的不一样，那不是以后更难混了。”

怡贞想了想，说：

“根据我看星际之门亚特兰蒂斯的心得，平行时空的历史不会变得太离谱的，大致还是会跟我们原来的时空差不多的。你看十八虽然没死，但不还是病怏怏的么。”

衡敏大汗：

“你这个根据是不是太不可靠了一点？科幻剧又不是科普剧，亏你还是理科生。”

怡贞做愤怒状：

“老大，我学的是生物，不是空间物理。生物，那就是著名的理科里的文科啊。”

衡敏无语，过了一会，才说：

“既然是平行时空，这里跟历史不严丝合缝的地方就可能不止十八阿哥那一处。你那个死而复生我看就挺奇怪的，我记得貌似康师傅晚年间好像就没啥活到成年的公主了，说不定你就是某远古蝴蝶扇动翅膀的产物呢。”

怡贞点点头，说：

“可能吧，说不定死而复生那次也是穿越呢。”

衡敏龇牙咧嘴的说：

“连穿两次？！那可太雷了。”

怡贞笑了：

“两个同穿不也挺雷的！”

两人对笑了半天才消停，衡敏想想说：

“听孙嬷嬷的说法，你小时候挺正常的，没什么超前的表现，应该不至于是穿过来的。”

怡贞有点出神，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衡敏看她的神情，心中一动，问：

“你想什么呢？”

怡贞抬眼笑了笑，说：

“我在想，穿到平行时空正好，我本来还怕改变历史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呢，这下不用担心了。”

衡敏听到“改变历史”，吓了一跳，心想难道怡贞要走上呼风唤雨清穿女主的不归路，却听怡贞轻声说：

“我啊，说不定知道十八阿哥得的是什么病。”

衡敏偷偷松了口气，笑着说：

“你不是学生物的么，怎么也通起医术来了？”

怡贞也笑了：

“我本科学的是生物，出国后的专业却是营养学，上了不少跟营养有关的课。十八这病，我看不是先天不足，而是营养不良。”

衡敏狐疑的看着她，说：

“不能吧，古代的老百姓不好说，十八可是皇子，哪儿至于营养不良？”

怡贞的表情却充满了自信，她好歹以前是拿过营养学博士的人，谈起关于自己专业的东西还是比较有把握的：

“不是所有营养都不良，而是缺少维生素D，说白了，就是佝偻病。”

衡敏莫名其妙的问：

“佝偻病，那不是缺钙才得的么？”

怡贞耐着性子给她解释：

“维生素D是负责人体钙的代谢的，所以要是缺维D，就算饮食里有钙也难以吸收利用。我听灵珠讲的，小儿夜惊，多汗，手足无力，都是缺钙的典型症状，关键是这些问题，都是胤衸断奶之后开始出现的。”

衡敏依然一头雾水：

“断奶之后出现这些症状又说明什么？而且他不是还经常发烧腹泻么，这难道也是缺钙的问题？”

怡贞干脆把她的推理过程仔细说了一遍：

“那些缺钙症状之外，还有发热腹泻，这说明他免疫系统低下，易受外界感染，估计三年前那个腮腺炎也是因为这个。维D跟免疫力也有关系，我还做过一个课题是服维D能预防冬季流感呢。维D是脂溶性维生素，哺乳期间可以从乳汁里补充，十八断奶后开始生病，应该是因为他食物中维D来源太少。这本来也没关系，因为人只要经过日晒，皮肤中就能自行合成维D，所以一般不会缺乏。偏偏十八是个早产儿，我估计那些宫女嬷嬷怕他着凉啥的，肯定没多让他出屋，晒不着太阳就缺维D，等他手脚开始无力了，更不出屋了，就形成恶性循环了呗。”

衡敏这才恍然，说：

“难怪你拐弯抹角的提起他弓马骑射的事，原来就是要打听他是不是经常出屋。”

怡贞得意的点点头：

“怎么样，我厉害吧！”

衡敏用高山仰止的目光望着她，诚恳的说：

“太厉害了，我对你的敬仰，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

怡贞被她逗得直乐，衡敏停止耍宝，正经了问她：

“你说要给十八阿哥治病，有把握治好么？”

怡贞想想，说：

“治好不敢担保，但他年纪还小，现在补救，这些症状应该都还能逆转吧，希望他的骨头没问题。”

衡敏想到别的问题，担忧的说：

“给他治病是好事，可会不会露馅呢？你这个loli公主，突然一下会了医术还不得把人给吓死。”

怡贞笑笑，说：

“你不用担心这个，我都想好了，要治十八的病，最重要的是让他能晒到太阳，其次就是注意饮食里给他补钙，这阵*里不是没大人管着吗，这两点想做到应该还不难。”

衡敏想了想，也觉得这两件事问题不大，就是细节操作上需要仔细商量一下，两人提了几个方案，好好比较了可行性，终于订下一个计划。

此时，东暖阁里辗转反侧不能安眠的十八阿哥，并不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将走上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