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4 痴儿若此

多年以后，许多人仍然记得当时情状。天华山中伟大高贵冷酷无情云华真君自然也记得。

白宛然与谈笑到了来朝峰，却被人挡下了。

平日里来朝峰从未见过女子，冷不丁冒出个天仙一般美人，这美人还和来朝峰中公认废柴谈笑一起，这谈笑今日又格外不同，竟还抱了一只……吓！乖乖，这家伙龇牙咧嘴一脸暴躁样，难道是妖兽？

白宛然到底缺乏经验，就算是再沉稳大方，也是秀才遇到兵，与来朝峰看门弟子说了半天都不得放行。

谈笑心急如焚，突然爆发出来，抱着白头前肢胳肢窝里往前一送，吓得门童一声惊叫急急后退，一翻眼竟晕了过去。

白宛然愣了。

谈笑也不管那么多，抱了白头就走，步子越走越急，由于熟悉地形，很就没影了。

白宛然还犹豫要不要把门童弄醒，就这么一犹豫功夫已经看不见谈笑身影了。她愕然半晌，心想掌门定然主殿，谈笑似乎比她急迫地相见掌门，所以她便也不急了，好心出手把门童弄醒。

而谈笑脚下生风，一路去了德善殿。

德善殿是主殿，掌门要来一定是德善殿。

今日德善殿却与往日不同。

谈笑仔细听了听，是同门们或惨叫或傻笑或打斗等各种各样声音。

难道有事发生？谈笑急了，也没注意到殿门口为何没有人看守，殿门为何紧闭，只一脚踹开了大门奔了进去。

平日里看起来瘦瘦弱弱谈笑这一脚似有千钧之力，殿门大开时候，她看到了这个悲戚惨烈炼狱。

师父呢？清微师兄呢？谈笑无比担忧。她却不知道，她这样一个意外让上位坐着云华真君和九位真人都有些吃惊了。

鲜血染红了谈笑半个肩头，多鲜红色向她前胸舒展如花叶，她衣衫褴褛，长发披肩，毫无天华山门人平日里被要求保持衣冠齐楚。她神情是急切，甚至有些惶然。但她惶然对象绝对不是德善殿中妖兽作乱幻象。这个天华山人熟知又陌生瘦弱少年就那样直直坚定地毫不退缩地走过来，脸上表情既惊恐又漠然，行走间抄着一只黑白条纹相间凶兽，那兽飞扑下地一声虎啸，震得幻象都颤抖起来。

谈笑像是毫无感应一样进行着杀戮，她心中想着剑，手中便有了剑，她想着刀山火海，那飞剑便化作千千万万收割着妖兽头颅和肢体，接着一片漫漫大火平地燃起，烧得妖兽军团狼狈不堪。

王清润皱了皱眉，刚俯身姬云华身侧，想要说什么，只见姬云华手指微微一动，他顿时吃了一惊。“师父！谈笑不过炼……”

姬云华淡淡看了他一眼，王清润立刻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像没事人一样站直了身子观望。

多妖兽涌了出来，这回妖兽加凶猛残忍。突如其来江海汇入，淹没了万里火山，妖兽们叫嚣着欢呼着放弃了其他猎物只向谈笑奔涌而来。

大殿中自然也有弟子抵抗着妖兽攻击。这之前，他们所看到幻象并不一定是一样。比如肖崇真看到是妖兽撕咬离歌身体，于是他急忙赶去救援；简允看到是自己单独与妖兽进行一对一搏斗，疯狂战斗感觉让他十分兴奋；白斤斗看到是当年仙台，对面妖兽是人头兽身，那头竟是谈笑模样。妖兽抓着他要吸走他精气，他冷笑一声把这六年来琢磨法术使了出来，那法术正好遏制了妖兽行动……

而这之后，他们同样看到了大殿当中以一人之躯抵挡万兽之势谈笑。

大家纷纷一惊，先冲出去是肖崇真和离歌，接着是简允、白斤斗等人。而早已奔向“天堂”失去战斗力弟子们像是没了神智一般痴痴傻傻。

姬云华微微一笑道：“有意思。”

清和真人顿觉汗颜。

谈笑突然看到了她师父。她看见他站高而远云端对她浅浅一笑，缓缓伸出右手修长美好，似等待她走上前去。而他身后露出半个身子正是温情微笑清微师兄。

“师父！我做到了！清微师兄！”谈笑急切地看向她师父，对前方汹涌如潮妖兽视而不见，对身后奔来救援同门恍若未闻。

白头兴奋地撕咬着妖兽，身子虽小但气势却很足。

谈笑觉得这些妖兽很烦，它们阻挡了自己通向师父和清微师兄道路。

火海熄灭，恶水将退。谈笑神情一凛，心中想到了冰山，于是汪洋回转，骤然结冰。大片大片妖兽被冰封之中，谈笑大喝一声，一把长刀凭空出现她手中，那刀忽地延长千丈，她便两脚分立，双手握住长刀毫不犹豫地横扫过去，冰碎成片，兽尸成山。

古藤老树从地底疯长出来缠绑住妖兽，谈笑一身血红，半面如魔，只把长刀一扔，踏上面去寻姬云华。

姬云华手指再动，原本支离破碎妖兽竟起死回生涌向了长刀铺成道路。有妖爪抓住了谈笑脚踝，有飞兽尖叫着直向她眼睛戳去。

谈笑瞪眼踹飞了一只妖兽，挥手间雷鸣电闪，火光四起，一声大喝道：“谁敢阻我！”声音却不像平日那么嘶哑。

此刻谈笑冷酷而血腥，浑身散发着凛然不可侵犯气息，让人一时间忘了她身形和年龄。她毫不乎自己是否受伤，甚至是否死去，她只是一味地攻击，坚决地前进，她眼中只有那一条狭窄天梯——那一头是她自小仰慕并为之奋斗师父。

司羽烈挑眉望去，虽然素来不喜谈笑，却也觉得她此刻颇对自己胃口。

姬云华低笑，心道六年不见当刮目相看，这脆弱躯体内竟藏着这样惊人胆魄和意志力。

姬云华眼中，谈笑身后同门们都成了陪衬，他嘴角微微扬起弧度，懒懒地歪了身子，一只手手肘抵扶手上撑着下巴，另一只手随意放膝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深沉幽暗眼注视着面前一身狼狈艰难行来谈笑，像是看一场人间戏曲。

王清润终于忍不住，又凑过去道：“师父，虽是幻象，但也伤身。”示意适可而止。

清和真人看了看满目苍夷大殿，虽是幻象，也觉得心头不忍。于是跟进道：“掌门师伯，请手下留情。”

其他七位真人互看了几眼，也站起作揖喊着掌门师叔或者掌门师伯。

姬云华淡淡垂眸，面色无动，谁也摸不清他心情和想法。

肖崇真惨叫一声，失了右臂，正惊恐地瞪着地上断臂。许多人力有不继，愤然而悲凉地等待宰割。

长刀之上谈笑与白头一人一兽配合默契，渐渐走到了云端。

九位真人无人再敢请求一句，而所有戏总归会有终曲。

尸山血雨中谈笑虔诚地单膝跪地，血污了小脸退了冷酷显得温情。她绝望而又愉悦地绽开灿烂笑颜，“师父，清……”长刀收缩为一臂之长握她手，刀尖插地撑着她颤抖身体。有白虎嗷嗷叫着弓腰抵她身前，但就是这样，谈笑依然摇摇欲坠。

姬云华挥袖起身，自高台上缓缓走下，一手抱起了谈笑。

幻象如烟云散去，痴傻疯癫各有姿态，唯谈笑真心喜悦，强撑着上下打架眼皮，忍不住使劲了力气攥紧了姬云华衣袖。

“今日到此为止，诸位自便。”

从来冷酷无情是道者，然姬云华千年来平波无澜心湖此刻却是微微一动。

痴儿若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