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6 敲打沈冽

陆明峰一直是个爱干净的人,有着修裁整齐的美髯,还有恰至喉结处的长须。

现在,他的胡须茂密生长,密密麻麻,头发多日未洗,蓬头垢脸,沾着枯草,身上还有一股浓郁的汗臭味和潮湿阴冷的霉味。

李据就这样看着他,看似冷漠沉默的眸底翻涌着巨大狂澜。

一直没有等到李据发话的陆明峰不知所以,但确定此时他若抬头看皇帝的眼睛,他定不有好果子吃。

于是陆明峰就这么单膝跪着,一动不动,低垂着头。

时间缓缓过去,陆明峰的双腿开始发疼发麻。

因为他的双脚中间拴着铁链,故而跪姿非常促狭。

终于,他晃动了下身体,那铁链摩擦,尖锐刺耳。

陆明峰到底还是抬起了头,看到皇帝的眼睛后,向来沉稳如他,心里还是头一次惊成这样。

油灯的光幽微黯淡,越发显得皇帝这张衰老的面孔狰狞阴冷。

而他的目光,识人无数精通人心的陆明峰一眼便看出来两个字:仇恨。

皇上,恨他?

陆明峰低声道:“陛下……”

“陆明峰,”李据开口,“你跟了朕多少年?”

陆明峰握紧手心,道:“二十九年。”

“跟三十年没有区别,”李据冷冷一笑,“都说天荣卫正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连王爷王侯宰相尚书都比不上。这话,朕每年都听得到,朕却充耳不闻,从来不管,更无忌讳。”

皇帝不会无缘无故起这么个头,陆明峰是个聪明人,他胸膛里的心一寸寸变凉,双手抱拳:“卑职,谢皇上隆恩!”

“隆恩?”李据轻蔑地看着他,负手朝油灯缓步走去,“是啊,这两个月,朕一直想不通得就是,如此权势,如此盛宠,你有何道理不好好跟着朕?朕怎么都想不通。”

陆明峰痛心道:“可是陛下,卑职未曾有过二心!”

李据没再说话,他伸指敲打着破旧的桌案,极慢极慢,节奏徐沉。

陆明峰心里慌乱,跪着过去:“陛下,有心人挑拨我们君臣,妄图借您之手除掉我!卑职自知身居要职,早便得罪了千万人,此人若是恨我便罢,就怕,除掉我是要对付陛下您啊。”

李据眼眸一狠,骤然回身指去:“陆明峰,你当你是什么!”

陆明峰一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

这位皇帝,他最厌恶被要挟!

“朕身边有金吾卫,有禁军,有亲勋翊卫,羽林勋卫!宫外有广宁行军,有朕的李氏铁骑!你当你是什么?除掉你是对付朕?没了你,朕活不成了是吗!”

陆明峰忙跪下磕头:“陛下恕罪!卑职并非此意!”

“重天台一事,你如何解释!”李据怒道。

陆明峰皱眉,抬眉看他,不知他指什么。

“天荣卫鲜少有难查之事,可就在京城眼皮子底下的重天台之祸,你却迟迟没有给我一个交代!”

陆明峰仍是不解。

重天台祭天一祸固然重大,可隔了这么多年,已算是陈年旧账,为何皇上要忽然翻起这一卷来。

“陆明峰,你真是该死啊!!!”李据暴喝。

“陛下,重天台一事,确实难查!”

“如何难查?”李据上前一步,怒目瞪他,“岂有凭空冒出得千只鸟,千只鼠,百只笼子?凡有事,便有迹,溯游从上,顺藤摸之,如何难查!朕看,这不是难查,而是不查!为何不查,因为不想自查!”

“自查”二字,让陆明峰惊得瞪大双目。

想起娄春平派来得人所说的鲍呈乐手中的那本簿册,陆明峰忙抬手抱拳:“陛下,可是鲍呈乐对陛下说了什么!?”

李据没有回答,又用之前那样冰冷的目光看着他。

明显能感觉得到李据乍起的愤怒情绪在渐渐冷静,却让陆明峰的寒毛根根竖起。

良久,李据阴恻恻道:“陆明峰,你和西北那些人,渊源不浅啊。”

“陛下说得,可还是那山景城的事?”

“山景城,”李据笑了,“你那些山景城的收据,白纸黑字,都在朕这呢。”

“陛下,卑职已说过,那是卑职借支爷之手,去敲打沈冽的锐气!”

“沈冽的锐气?”李据眉头一皱,怒火再起,“陆明峰,你还敢在这大放厥词!那山景城对沈冽来说有何价值?沈冽早便弃城去了西北,在那西北剿匪呢!你敲打他的锐气?朕看你是阴阳两面,跟支爷联手谋山景城的矿,山景城的财!回头又来欺君!”

陆明峰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陛下,这些,便是鲍呈乐所查?”

“这些?朕这里还有更多!陆明峰,你该死!”李据几乎咬牙切齿地喊出。

陆明峰第一次真正了解到,什么叫做百口莫辩。

他怔怔地看着因为愤怒而面目肌肉扭曲的皇帝,觉得他拿命效忠了近三十年的帝王,是如此的陌生。

许久,陆明峰喃喃:“陛下,卑职从未对您有过一丝不忠……”

李据恶心地看着他:“是从未有过一丝忠诚吧!”

“陛下啊!!”陆明峰唇瓣颤抖,“您,您何以说出这等话来!”

却见李据忽然自袖中取出一物,朝着他的脑袋就砸来。

陆明峰正当情绪悲痛,一时顾不上去挡,那物直接撞在他鼻梁上,痛得他双眼昏黑,眼泪直接滚落。

此物棱角尖锐,陆明峰缓过来后却见,是一串钥匙。

他双手拿起,其中一把模样奇巧的钥匙让他快要消失的记忆忽然惊醒。

陆明峰惊道:“这钥匙……”

“你果然不陌生。”李据想吐。

“是那些笼子的钥匙!”陆明峰抬头道,“陛下,当初我们以胶汤灌注锁孔,那凝固后的白胶,正是这钥匙的形状,我自是不陌生!”

顿了顿,陆明峰又道:“陛下,有心人若要以此钥匙陷害卑职,实在简单啊!”

“是吗?”李据冷笑,“朕派人去了工部,又另派人去问了卫颜和徐华志,所有人皆说这钥匙的大致轮廓形状在西北常见!那么,当年在调查重天台一祸时,你为何未同朕提起这钥匙与西北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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