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南望城

王胡宇叹了口气，花了点时间平复心情，随后问道：“不知叶兄弟是否听过——‘星上九天，人下黄泉’？”

“请讲。”

“这说的是人以外的生灵死后都是去往星空，因为每种生灵都有自己对应的星座，那便是它们的起源，也是归宿。”王胡宇指了指自己，“而人不同，星座中没有与人有关的，所以天路不通，只有黄泉，更该死的是，黄泉的入口就在北荒。”

说到这，王胡宇侧眼打量叶修的神色，看到二人都满不在乎的样子，反而是认定了心中的想法。

“北荒一年四季都有充足的阳光，风雪季也不算太长，我们的人有足够的时间准备，那些走上歧路的魂魄最终都会化归尘土。”王胡宇抬眼看着天空，“但是现在……”

光透不进来。

“我们黄泉府，一是要拦住涌出的阴煞，二要拦住活人。我想，这点很好理解吧？我不知道叶兄弟到底知道多少，又是找什么……人，实际上现在的我们已无力监管偷渡北荒的活人。只是我要说一句可能你不愿听的话，我王胡宇镇守黄泉眼十余年，至今没见过几个有完整自我的阴煞。”他顿了顿，深吸了口气，脸上的肌肉有些痉挛，“生吞亲友血肉者倒是见过几个……人间，从来不是死人该待的地方。”

叶修愣了一下，随后目光也有些许波动。

黄泉在人间啊……叶修明白了王胡宇的担忧，也明白他对自己有了哪些误会。

若是这个消息传出去了，必然会引来不少妄图复活死者的人物，到时候，黄泉府两面受敌，只怕还会闹出更多乱子来。

“王兄有心了，不过我并没有这种牵挂，仅仅是来找一个人而已。”毕竟，这并非是他心心念念的黄泉啊。

王胡宇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约莫行了半个时辰，终于是看到了城市的轮廓，只是这座城市外墙破败，那还未修补完成的孔洞中透出零零散散的星灯之光，显得异常的清冷，然而在这片昏暗的大地上又显得无比温暖，让叶修有些触动。

城市靠海的一边停着十几艘大船，上面的船员还在忙碌，看上去装人的更多，卸货的很少。

“这便是南望城，以前从南边运送补给都要经过这里，热闹得很，现在……”王胡宇又摇了摇头，显然现状之糟糕让他心中没有任何乐观的想法。

“叶兄弟，前面见了什么也别见怪。”临到进城前，王胡宇忽然说了句，脸上也是挤出了点笑容。

叶修看了他一眼，发现王胡宇等人操纵的灵傀动作开始变得僵硬起来，面部神气也变得冷漠，它们很快缩小成了一个个巴掌大的木偶，被赶来的各自主人收回。

每个人都和自己的灵傀一模一样，魂与身要契合，才能发挥全部实力，城外也陆续看到有人在收回自己的灵傀，如此景象也只有北斗书院的主场才能见到。

王胡宇本人三十出头，只是双眼下陷得厉害，精神还没有自己的灵傀好，颓败的感觉更为强烈，从流溢的星力来判断约莫六等大星，是个领头人，后面城中巡视的人中，武者和星武者都有，也没见到有大星境界以下的，显然也不是有门户之见的城市。

“这便是我们黄泉府的倚仗。”

“寄神法。”叶修自然说出了其中奥妙。

王胡宇吃了一惊，点了点头：“不错，只不过与常人所了解的不同，我们北荒可以自如操纵自己的分身行事。”

从那能让灵傀自如移动到百里之外，叶修自然明白这里的天地之气有多么浓郁了。

“本来还想开个小玩笑，想不到叶兄弟虽然看着年轻，见识却相当广博呢。”王胡宇笑了笑，直言称赞了一句。

“以前见过。”叶修轻描淡写地略过。

王胡宇将叶修和冬雷带到一处小厅中，奉了茶，冬雷看了一眼茶水，没有任何动作，王胡宇也没有在意他的举动，双手捧着茶杯，像是在暖和自己被北风吹寒的双手。

叶修抿了一口，眼中略过一抹异色，手中这杯翠绿茶水有着显著的安神效用，虽然是好东西，可是长期饮用还是会有成瘾性，已经是毒的范畴了，眼见王胡宇痴痴地捧着茶杯，露出安宁的放松神情，叶修便对此处遭遇的危机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他放下茶杯，问：“王兄，你们为何还在这里呢？”

需要外物来调整心神，滞留此处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一旦出现大的差错，全线崩溃都是迟早的事情，叶修不太理解坚守此处的意义。

王胡宇苦笑一声：“原本我们确实已经打算放弃北荒，直接渡海南下了……其实，其实像我一样的黄泉卫，被赋予使命以来，就没想过南下，那天门主忽然宣布我们要逐步放弃负责的黄泉眼，我们根本没法接受，有不少师叔都发火了，但是门主还是下达了撤走的命令，而后便离开了。”

王胡宇的表情满是纠结，显然到了今天他也依旧没有理解这个命令。

“当时我们都猜想门主是不是已经南下避难了，为此好些人都在非议门主罔顾师门先祖训示，刚愎自用。可是前几天，门主重伤归来，却未说缘由，奇怪的是，门主他老人家好像心情好了很多，还说……还说让我们放心。”王胡宇双眼飘忽，躲在茶水热气之后的脸满是疑惑。

叶修听到这里心头一跳，渐渐浮现一个老人的样貌。

“没过多久，师叔们还没来得及问出什么，门主就只身前往北边的黄泉眼，后面奇怪的事情就发生了！”王胡宇忽然手舞足蹈起来，脸上也渐渐恢复了血色，“本来我们还时不时会遭遇大群阴煞甚至是尸魃，你也看到外面的情况，要不是南望城家底丰厚，根本坚持不到今天，但门主去了北方后，这附近的黄泉眼忽然就平静了许多，于是我们就在这边看看情况。”

叶修道：“只是说实话，这里可不像有镇守的价值。”

王胡宇笑了一声，有几分骄傲，有几分自豪，但更多的还是自嘲：“是啊，我们做了那么多事，看起来也不过是一些不足挂齿的事情。”

“但是……”他忽然肃容道，“我们的职责从我们发誓一生都驻守这片土地的时候，就没有退缩的时刻！”

叶修打量着眼前这个骄傲的男人，虽然并不了解他的觉悟，也不了解他们的职责，可是这样一个敢于在外人面前毫不掩饰自己内心骄傲的人，总还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

叶修点了点头，说：“了不起。”

王胡宇听了叶修的称赞，忽然有些磕巴，目光也恍惚了起来：“没有，呵呵，没有，都是分内之事。”

叶修看在眼里，又看了看周围巡逻的几人，这里的人明显有着一种独特的气质，特别是在外人到来之后，这种氛围就更为明显，他们守护着人间，内心却相当枯寂，这是不可或缺的素质，不然，少有人能在这个地方生活一生。

然而他们也是人，有七情六欲，虽然明知不可能，他们还是渴望有人能了解和理解他们的使命，所以王胡宇才会给叶修透露如此多的秘辛。

叶修有种奇怪的感觉，自己似乎和他们有点相像，或者，被人理解，总是每个人都期待的事情。

“渴望被理解……吗？想有人告知自己——自己的坚持是有意义的……吗？”叶修自嘲一笑，自己何德何能和他们这些有崇高理想的人相比，自己，不过是个寂寞的大魔头罢了。

“王兄，不知黄泉……”叶修正要打听自己此行的目标，忽然地面一晃，还未等人回过味来，一阵阵剧烈的摇动已把屋舍摇得嘎吱作响，伴随着远处传来的轰隆声，所有人都感觉自己像是置身于一艘大船之上。

屋外没有惊叫声出现，显然南望城此时已经没有普通的民众滞留，在一阵有序而宏大的呼喊声之后，南望城上浮起一层青光，笼罩住整座城市，城中的震动迅速缓解下来，唯有那沉闷的轰隆声还在作响，惹得城中人走出家门不安地望着北方的土地。

“这是……”

王胡宇皱起眉头，有些不舍地放下茶杯，苦恼地说道：“……多半是黄泉眼那边又生出了某种变故，叶兄弟，事关重大，我现在无法作陪，若是见识了这里的事情还要停留，只要不违背我们黄泉府的原则，我们都不会阻拦，请吧。”

叶修还想询问，见王胡宇神色凝重，不愿多说，便揖手作别，只是忽听有女子的哭喊声从不远处传来，连那正要离去的王胡宇也停下脚步，变道赶往声音的方向。。

叶修与冬雷互望一眼。

那声音听着居然有些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