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酒肆风云

“阎罗?!”

浥轻尘大吃一惊,不可置信地惊声道:“怎么可能。”

秦仙绕有深意地接着说道:“很有趣,很巧合,对不对。世人都以为阎罗只是传说中的阴曹鬼王,江湖也都以为幻剑山庄之主自号阎罗只不过是为了附和鬼王传说罢了。但却没人想到,冥界之主竟然也叫阎罗。如果这一切不是单纯的凑巧,而是一场以天下众生为赌注的游戏,那你的师尊这段时间所做的一切,就有了不一样的解读。”

浥轻尘眼神深邃,盯着秦仙问道:“什么样的解读?”

秦仙道:“也许你并不清楚,昆仑山祭天神柱之下所封印的神物,正是当年冥界大战之中,帮助大宗师助道门完成绝地反击的道门传承至宝-六铢衣。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硬抗阎王鞭三下的天物。”

一旁的弦思闻言,骤然睁大了双眼,以一种异样的眼光盯着秦仙,道:“六铢衣!天物宝鉴排名第一的神物!你竟然知道六铢衣的封印之地!”

秦仙头一扬,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做派,道:“斯天地,无我不知之事,无我不识之物,无我不察之变,无我不胜之机。”

秦仙此话一出,酒桌上正在大吃大喝的茯苓却是一哼,咽下了咬在嘴里的牛肉,道:“小鬼和仙女姐姐别听爷爷他吹牛,他能知道这些还不是靠我这双眼睛和他背上的那个洛阳铲吗。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什么佛道儒的封印禁地,什么藏在云深不知处的秘境仙踪,就算是那些名门正派的先人祖坟,我爷爷他都能凭他那杆铲子来去自如。别说道门那件破破烂烂的六铢衣了,就是那只存在传闻之中,一直未曾现世的儒门儒藏三辰旗,去年都被我爷爷从儒门的书山学海之中拿出来把玩了半天。要不是那儒门的老头还算有点眼力,盛情款待了我跟爷爷几天……”

“苓儿,休得胡说。”秦仙一瞪眼,道:“你爷爷我什么时候干过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我只是周游天下,巡视各宝的封印情况,以防有失而已。”

“好了,我没有功夫听你说这些废话。”浥轻尘打断秦仙的话道:“继续你刚才的话题,你口中关于我师尊的不一样的解读。”

“咳。”秦仙清了清嗓子,道:“就像我之前所提到的,如果杀死仙宗祭司的真凶一开始的目标并非仙宗祭司,而是祭天神柱下的六铢衣,那这个真凶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道门的权力争斗,还是为了帮助冥界卷土重来呢?而在这个过程中,你的师尊与他的幻剑山庄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秦仙看着浥轻尘道:“如果你的师尊真的与冥界有所勾结,又为何会取阎罗这样一个特别的代号。他明知道这个特殊的名字必会引起江湖有心人的警觉与无端猜忌,从而招致祸端。但他仍是这样做了,为什么?是对江湖,是对有心之人,还是对道门高层的提醒与警示呢?如果阎罗没有与冥界勾结,那幻剑山庄为何甘心背负杀人凶手的罪名,甚至挺身承担道门仙宗的怒火而落得这般落魄下场?为什么?阎罗不惜以身犯险,甚至甘愿付出生命的代价,所做的这些事情却个个前后相悖,相互矛盾,究竟是为了什么?”

秦仙眼神深邃,望着浥轻尘眼睛,道:“或者说,究竟是为了谁?”

浥轻尘却道:“不论师尊是为了什么,我只知道师尊绝对不会与冥界勾结。”

“听闻杀手组织只认钱,不认人。”秦仙道:“如果幻剑山庄也是这样一个只在乎利益的组织,甚至是上次冥界大战之中冥界所预留人界的暗桩,你还能如此笃定吗?”

“盗亦有道,杀亦能止杀。”浥轻尘道:“我幻剑山庄并非重利不义之所,幻剑山庄所杀之人,皆是该死之人。”

“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该死的人。”秦仙夹起了面前盘中的牛肉,道:“就像我们面前的这盘牛肉,这头牛该死吗?只是因为我们这些做顾客的想吃他的肉,所以这个酒馆便将这牛杀了,你说,冤不冤?”

浥轻尘眉头一动,道:“老丈这比喻未免偏颇了。”

“却也是现实的生动写照,不是吗?”秦仙问道:“你扪心自问一下,你做杀手的这些年,当真没杀错过一个人?时历六年秋,黑风山戒灵寨二十七条人命,个个该死?”

浥轻尘道:“黑风山戒灵寨众山贼作恶多端,烧杀抢掠,天理难容,不该死吗?”

秦仙微微抬眼:“包括三个妇女,两个幼童?”

“啊,这件事情,你为何会知晓……”浥轻尘不由惊讶道。

“我怎么知道的并不重要。”秦仙道:“重要的是我的问题。”

“斩草不除根,祸患无穷。”浥轻尘道:“背负仇恨的人,同样是黑风山的威胁。”

秦仙道:“为何你会认定这些妇孺将会背负仇恨报复社会,而不是引导他们引以为戒,弃恶从善呢?”

浥轻尘道:“我是个杀手,不是心怀天下的儒生,也不是大道济世的修士,更不是慈悲引渡的和尚,哪管得了这许多。幻剑山庄是杀了人,却也救了更多的人,这是事实。就像当初的冥界大战,人冥两界为此死伤无数,所求的不也是能拯救更多的人吗?”

秦仙哼了一声,道:“将杀人的真相包装成所谓的正义。以杀止杀,以戈止戈,这人世,何其讽刺。”

浥轻尘道:“所以老丈对我说了这么多,是在劝导一个杀手放弃杀人吗?杀戮于我,便如同水于鱼,鱼离开水则不活,我异同。”

“善骑者坠于马、善水者溺于水、善饮者醉于酒,善战者殁于杀。”秦仙道:“勿谓言之不预也。”

浥轻尘抬眼,针锋相对,道:“那老丈见过被水淹死的鱼吗?”

一言出,四目相对,数不尽的交锋。

便在酒桌之上的四人气氛微妙之时,解忧酒肆之外忽然传来阵阵嘈杂之声,惹得众人不由向外瞧去。

“穆王镇内禁食牛肉,给我把这家店给砸了。”

嘈杂言语间,只见一群异样打扮的民众乌泱泱涌进了这家店里,各个手持铁器,凶神恶煞。

弦思眉头一皱,望着这冲进来的人群,道:“这些都是什么人,看起来不像是来这吃饭的啊?”

秦仙打量了一眼这些民众,道:“你看到他们头上的帽子了吗?”

弦思点了点头,道:“很丑的帽子,还画着个红色的角。”

秦仙道:“那个角是穆族的图腾,这群人是穆族之人。”

浥轻尘问道:“穆族?穆族是什么族?与这穆王镇有关吗?”

秦仙没有理会浥轻尘的疑问,而是对着还在不管不顾吃喝着的茯苓道:“看来,这顿饭是吃不了了。茯苓,我们该走了。”

茯苓一听,老大不愿意地撅着嘴道:“啊,这就走啊,我还没吃完呢?”

“乖。”秦仙起身说道:“一会儿爷爷给你买糖人吃。”

一听有糖人吃,茯苓的双眼瞬间一亮,赶忙起身,便欲随着秦仙出去。

却在这是,解忧酒肆之外传来一声朗喝。

“今日,谁也不得踏出这酒肆半步。不论是杀牛的人,还是吃牛的人。”

众人只感一股粗野气场冲贯而入,自人群之中开出一条路来。

阵阵踏步,伴着一道身影,点响在解忧酒肆之内。

“命御八骏,还里天下;南征有梦,一军尽化。”

却见一个虬髯大汉背光而来,大喇喇地坐在一张酒桌上,一条腿翘起,放在了另一个凳子上,道:“本爷造父,是穆族管事的,叫这家店里管事的出来见本爷。”

话音方落,解忧酒肆的店小二便从后厨走了出来,望着眼前这群闹事的穆族之人,面无惧色地说道:“管事的说了,本店只接待酒肉客,诸位若要吃饭便请看座,若否便请出去。解忧酒肆之内,店面有限,桌椅吃紧,不留闲人。”

造父双眼一眯,斜看店小二,道:“哦?店面有限,桌椅吃紧啊。”

话音方落,只见造父身旁一人,高高举起一个大铁锤,轰然砸落,将一旁的一张酒桌崩了个稀碎。

造父道:“现在店面可大了些?空间可宽敞了些?那本爷这些闲人,留,还是不留?”

店小二道:“砸桌子之前是闲人,砸了之后就是欠债之人了。一张红木桌,一条贱猪命,纹银三十两,公道。”

造父说道:“若是本爷不给呢?”

店小二回道:“本店牛肉做得,猪头肉照样做得。无痛杀猪,早登极乐,同样公道。”

“放肆!”

却见造父身旁那个拿铁锤的糙汉,双眼怒睁,对着店小二抡锤便砸。

却听当的一声,意料之中的惨叫并未出现,却是那把大铁锤被挡在了半空,再也落不下去了。

造父眼睛微睁,看着那铁锤之下的剑匣,与那持有剑匣的年轻男子,不由轻咦一声。

那轮铁锤的糙汉眼见铁锤被挡,没有命中下方的店小二,不由大脸一红,吼叫一声,抡锤再砸,却是将目标换作了多管闲事的浥轻尘。

眼见铁锤砸来,强横的劲风迎面扑来,浥轻尘心头微动,方知这抡铁锤的糙汉原是一个肉身力量惊人的练家子。

然而此人空有一身力量,却毫无进攻章法,一个大锤抡起来确实大开大合颇有声势,但在高手眼中,这些粗浅的把式实在不堪入目,破绽太多。

浥轻尘不屑一笑,手中剑匣一转,正中那糙汉下盘。

那糙汉只觉膝下一痛,下盘不稳,立时身体前倾,一个踉跄扑向了另一个酒桌。

轰的一声,又有一个酒桌被铁锤轰碎了。

这时,却见那店小二不知从何处掏来了一本账簿,舔了舔笔,边记边说:“两张红木桌,一条实木椅,该赔七十五两。嗯……公道。”

只见那抡锤的糙汉站起身来,大吼一声,再度向浥轻尘砸了过来。

“山子,住手。”

造父缓缓开口,阻止了糙汉的继续进攻,随后看向浥轻尘,说道:“小子何人,敢管本爷的事情?”

浥轻尘收起剑匣,道:“小子与诸位同样,也是闲人一个。今日来此地饮酒,望诸位给个面子,莫要坏了大家兴致。”

造父双眼一眯,道:“你要替着解忧酒肆出头?”

浥轻尘道:“只是想好好吃一顿饭。”

造父转头瞥了一眼浥轻尘那一桌上的弦思等人,又看了一眼那桌上的牛肉,道:“穆王镇禁食牛肉,你不知道吗?”

浥轻尘微微挑眉,道:“不让吃人肉我倒是听过,不让吃牛肉我倒是头回见,这是什么规矩?”

造父道:“这是本爷的规矩,也是穆族的规矩。”

“穆族的规矩?”桌上的弦思再度戴上了纱巾,遮去了面容,道:“我记得这穆王镇应是中原地界,这中原之地何时轮得到穆族做主了?”

那名叫做山子的抡锤糙汉道:“穆王镇五分之四的民众都是穆族,所以穆王镇的规矩便应由我穆族来定,我穆族不吃牛肉,穆王镇就不能吃。”

弦思冷笑一声,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人多即是正义?”

“至少,少数应该服从多数。”造父道:“本爷这也是在学习了中原天下大同的理念之后,为了穆王镇的安定着想啊。”

一旁的店小二手中的毛笔一顿,忽然笑出了声。

造父转头看来,道:“你笑什么?”

店小二抬起头来,道:“我笑你一知半解却又强行卖弄自己,实在可笑。儒家所言之天下大同,并非是要求人人相同,更不是要人人与你相同。你不吃牛肉却强迫别人也不能吃,到头来却说是为了社会的安定,实在笑话。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不同的信仰,不同的习俗之间要的是相互理解相互尊重,而不是相互吞并,你死我活。你这般强迫他人,不过是为了扩张穆族的势力,以便增强自己在这镇中的话语权,谋取权力私欲而已。”

“住口!”造父双眼一瞪,道:“你居然有脸在这里和本爷讲相互尊重?在这个大多数人为穆族的穆王镇中,你名目张胆的杀售牛肉,这不是尊重,这是挑衅,对我穆族信仰的挑衅。”

店小二道:“本店一没在门店上写明杀售牛肉,二没当着穆族人的面杀牛,三没强迫过任何人吃牛肉。何来挑衅之言?你们不吃,不代表别人不吃。这穆王镇虽然穆族之人众多,却也是各地各族来往交通之枢纽。如果有人只吃牛肉,那来到这穆王镇便要饿死吗?”

“喏。”店小二忽然指着浥轻尘那一群人说道:“就比如说他们这群人,便有着吃牛肉的需求。你能让穆族之人不吃牛肉,你能让天下人都不吃吗?”

一旁的秦仙见那店小二将自己也搅入了这乱局之中,不由摆出一副慌乱神色,对那造父说道:“这位爷别听那小二胡说,这一桌子牛肉,老头子我可是一筷子都没动过啊。我不仅没有吃,老头我还教育这些毛头小孩子不能吃呢?牛多好啊,憨态可掬,任劳任怨……”

“够了!”造父打断了秦仙的话,道:“本爷没有闲工夫听你在这胡说八道。我看你年纪不小了,你若不想趟这浑水,也真的没吃牛肉的话,本爷可以先放你离开。”

“哎哎哎,谢谢这位爷,那我就先行告辞了。”秦仙一阵奉承,那副小人嘴脸哪里还有方才世外高人的形象,惹得一旁的弦思与浥轻尘颇为嫌弃的皱了皱眉。

说着,秦仙转头,拉着茯苓道:“苓儿,我们先走吧。”

茯苓满不情愿的看了一眼浥轻尘与弦思两人,道:“那小鬼与仙女姐姐呢?”

秦仙道:“管好自己就好了,这尘世纷杂,哪里还顾得上别人。”

却在秦仙二人刚迈出一步的时候,造父又开口了。

“慢着。”造父伸出手来指着茯苓道:“你这个老家伙吃没吃牛肉本爷不知道,但这个小女孩本爷却是亲眼目睹她吃了牛肉。所以你可以走,但这个小女孩必须留下。又或者,你也可以选择不走,与这小女孩一同留下。”

茯苓哼了一声,道:“你要我们留下就留下,凭什么?”

造父道:“你们几人杀牛吃牛,已经冒犯了我穆族之大禁忌。本爷要将这酒肆砸毁,将你们这些冒犯神明的人抓去火祭穆王,以儆效尤。本爷倒要看看,有你们几人作为前车之鉴,这穆王镇今后谁还敢冒犯我穆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