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衡瞬

洛飞弛终于见到了那个名为衡瞬的孩子。

从靖南王衡天珏处领受了命令之后,他就一人一骑,飞奔前往城外海郊的渔村石鱼嘴村。

路不远,一个半时辰就到了。

石鱼嘴村位于海边一片礁石之间,村子轮廓呈鱼头之状,其鱼嘴处就是渔港。从祖上,这石鱼嘴村的村名,就一直流传下来。

村民多以捕鱼、采珠为生,民风淳朴。见到一个鲜衣怒马,负剑重甲的骑士入村,既感到新鲜,又很是惶然。

洛飞弛问了两次路,就找到了衡瞬的家。

这是一处架在礁石盘上的木屋,屋下旁侧就是一处海水汹涌澎湃的海湾。湾内浅处停了几艘简陋的木制渔船,有些渔民在船上劳作。

木屋虽然简陋破烂,却收拾得非常干净,与其他渔民的岸居感觉全然不同。

门口之处,以卵石做了一条干净的小径,足足有三四丈长短,从门口,直接通向了村道。

门口两侧,用细碎的礁石和卵石砌了两排花坛,里面种了些青绿的草药,足足有六七种之多。

一只棕黑杂色的小土狗,蹲在门口,瞪着晶亮的眼睛在看着洛飞弛,眼神中满是警觉,然后,低声向屋里不时地吠上几声。

这小土狗,给洛飞弛的感觉,非常怪。

“知道了,不用再说了。”屋中传出一个声音。这是个少年人的声音,声音还很稚嫩,却有种故作的成熟,也有种同龄人少有的淡然。

接着,门打开了,一个穿着木屐,短衣短衫的少年人,出现在门口。

这少年人约摸有九岁许,个头中上,有些瘦,肤色也黑,眼睛倒是精灵明亮。

“将军您好。”少年人躬身向他施礼,面对位高权重的一方统兵大将,倒是不卑不亢。

“请问小兄弟,可是姓衡名瞬?国姓衡,瞬间的瞬?”洛飞弛的语气也颇为客气。

“我就是衡瞬。”少年人用脚将上前偎依的小土狗给拨开,微微想了一下,“将军你是,靖南王府里面的人?”

洛飞弛单膝跪下,抱拳施礼:“卑职是靖南王府护卫队统领洛飞弛,奉王爷之命,前来接小王爷回家。”

“回家?”衡瞬淡淡一笑,转身面向那座木屋,“这里,便是我的家。”又向洛飞弛作了个请的手势,“将军远道而来,先进屋来喝杯热茶吧。”

他已经进了屋子,洛飞弛只得随着进了去。木屋很简单,分里外两层,外面挂了些蓑衣、斗笠、渔网之类的东西,种了几盆花草;里面则是住处,有一个小厅,两边是睡房、厨房等。面积都不大,布局却非常精致。

小厅里放置着坐席,一个小桌,桌上有一副简单茶具。旁边有一个小炉,炉上正烧着水。一侧的墙壁处,有一个用海柳木打制的书架,放了约有二十来本各类书籍。

“洛将军请坐。”衡瞬请洛飞弛在小桌对面坐下,取过小炉上的水壶,泡上茶,给二人各倒了一杯,然后将其中一杯递给洛飞弛,“将军请用。”

洛飞弛轻呷了一口,茶叶是街市上最便宜最普通的茶叶,末子很碎,可是茶水落入喉间,却仿佛品尝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而且,这位一直长在渔村里的小少爷,言辞谈吐,竟然似乎完全不输入府里长大的其他几位少爷小姐,完全不像是渔村中人。

“我的来意,刚才已经向小少爷说过了。”洛飞弛说道,“还请小少爷,赶紧收拾一下,我们在晚饭前赶回去,王爷还等着你一起吃晚饭。”

衡瞬点点头,开始收拾自己的书。

在母亲去世之前,她曾多次向自己描绘过今日的场景。她不相信自己那身处高位的王爷父亲,会是一个负心人,她对她们母子的未来,一直抱有美好的憧憬。

在她的描绘中,总有一天,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他的父亲,带着衣甲鲜明的将士,来到渔村,将她们接回王府,让她们从此过上了,以往做梦都想象不到的美好生活。

可是,母亲,却没有等到这一天的到来。

这里,自己生活了九年的家。他就要离开这里,去到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去那个地方,在这位姓洛的将军嘴里,叫做“回家”。

那里,那个有着自己生身却未曾见过一见的父亲的地方,真的是自己未来的家吗?

衡瞬在收拾,举止很谈然,优雅,就仿佛这些动作,他已经做了无遍一样。

看着他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洛飞弛却觉得自己完全不自然起来,越来越不自然。募然间,他觉得自己像被什么人在监视着一般,猛地一回头!

身后侧,没有什么人。

只有一只小土狗,黑背棕花,瞪着晶亮的眸子,在看着他。它的眼神,异样的明亮,洛飞弛觉得,自己的心底,仿佛被这眼神,完全洞穿!

没来由心地一颤,他握着茶杯的手竟然随之一抖。久经战阵,杀伐果断的他,竟然觉得有些惊悸。

“你的狗......”洛飞弛有些生涩地说。

“它啊,是只被遗弃的野狗,叫天亮。”衡瞬一笑,轻露着两排白牙,“我给起的名字。因为,每天早上,它都在天明时分起来叫唤,比大公鸡还准时。每天,我被它吵醒时一看,天正好亮了。”

“哦。”洛飞弛微微放下了心,将杯中茶一口喝完。

衡瞬将所有的书整齐地收到一个小竹箱子里,然后又收拾衣物,都是些比较破旧的衣服,打了不少补丁。

“小王爷,那些旧衣服不必收拾了,王府会准备很多新的。”洛飞弛劝道。

“人不如新,衣不如故。旧衣服,穿着舒服。”衡瞬说道,仍是将旧衣服收拾进箱子中。

“这小少爷毕竟还是生活在渔村里的孩子,见识不够,那句话明明叫做,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洛飞弛心里想,但是一瞬间,他心里猛地像被重锤重击了一下一般,越想,越感觉衡瞬说出的那句话,颇具意味,回味无穷。

原话是惜人,轻物。

而这小少爷的话中,却是惜物,而轻人。

惜物。

轻人。

一个小小的渔村少年,为何,为何......

洛飞弛如是想着,竟然觉得自己的心里,更甚惶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