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赵老头

第二天上学后，才得知洪波爸妈找了一夜也没找到，已经报了警。同学们都在讨论这个事儿，老师也问了我们一些问题，放学后去了哪里，都干了什么，遇到了什么人，一整天都没好好上课。

我没把发现发卡那个事情告诉别人，一方面是爸爸不让说，再就是想自己做一件能和英雄赖宁相比的事情。

赖宁可能许多人已经记忆模糊，他是80年代一位小英雄，因为救山火失去了自己宝贵的12岁生命。

而赵老头什么时间来的村里好多老人也说不清，大家都不愿意提及这个人，他似乎总是很沉默，从不露出笑容。对他的印象就是常常背着修路用的大耙子，每天早晨和晚上慢吞吞的走在村里，很少与人搭讪。他是秃顶，头上有一道很长的疤痕，因为抽旱烟，牙齿参差不齐，每当咧开嘴，都是黑黄色。见了小孩，常常会磨牙和咽口水，表现出很馋的样子来。

姥姥说，赵老头是土匪窝里长大的，五几年还带着坏分子的帽子，说是五类黑分子，导致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

1966年那年修海边的防潮堤坝，一直修了2年多，家家户户出人出工，青壮年劳力上堤坝夯土填石，老人和小孩送水送饭，那是一个热血沸腾的时代，感觉共产主义马上要实现了。到了68年春天，大坝即将合龙，不料北边来了一场大风，潮水黑压压的涨起来，刚刚合龙的大坝被疯涨的潮水冲开一道口子，情况万分危急，如果大坝决口，几千劳力2年劳动成果就白费了，而且海边百十亩的庄稼都要遭殃。大家拼命往决口处填沙袋，扔石方，但根本堵不住，扔下去的沙包瞬间就被潮水冲走了。这时候一个人突然跳到水里，用肩膀护住了将要被冲走的沙袋，用胸膛拼命顶住了松动的石头，大家一愣，这不是玩命吗？这人如果被水冲走了，连尸首都找不到。这时生产队长大喊，大家别愣着！快填沙袋！快！

惊呆的人群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填沙袋填土石方，经过大家拼命的努力，终于决口被堵住，大坝保住了，几千人的劳动成果也保住了。大家这才看清楚跳下去的那个人正是坏分子老赵。淤泥已经没到他的胸口，大家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挖出来。后来他的坏分子帽子就此摘掉，他确因此落下了跛脚的残疾，依然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

生产队长照顾他，把原来村树林边的两间石头房分给了他，又给他安排了相对轻松工分又高的活。平时的工作就是修路，以前城乡都是沙土路，没有柏油马路，需要有人不断把路旁边的沙子推到路中间去，农村90前的朋友应该有这个印象。

他中午通常不回家，我们经常放学时候看见他席地而坐，吃从家里带的大葱玉米饼。

所以我就想趁着中午去上他家看看。

中午放学后，我先回家跟妈说中午吃完饭我要做值日，胡乱扒了几口饭就跑了出去。

顺着那条小路朝赵老头的房子跑去，很紧张，感觉腿上的肌肉都很僵硬，浑身好像发痒一样，中午农村很安静，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还有呼吸声。

那条路从庄稼地里蜿蜒向远处，地里的玉米已将成熟，秸秆高过大人。总感觉在密密的玉米地里有双眼睛在死死盯着我。

我不敢看玉米地里究竟藏着什么，想要回去又不甘心，只有低着头沿路猛跑。

农历8月已经过了寒露，中午温度依然不低，一会功夫就汗流浃背了。

感觉这条路好远，远到没有尽头一样，突然又想起来电视里演的有鬼打墙，顿时浑身发冷，抬起头依然看不到路的尽头，回头看去也是墨绿一片，几乎要吓尿了。

又想起自然课刚刚学到的世界上并没有鬼，心里稍稍平静了些。又跑了一阵，终于远远看见了那座孤零零的房子。

到了赵老头家门前，感觉好恐惧，从来没单独这么近的走到这里，门上写的字看清楚了，有上無勝啼……下無離為……的根本看不懂什么意思，门上着锁，从门缝里往里一看里屋黑漆漆的窗户像两只眼睛，我的腿哆嗦了起来，不知是累的还是吓得。

到了门口可我根本没有了勇气，随时想回去，秋天的风呜呜的吹过树叶和草丛，像有人在窃窃私语。

在我即将转身逃去的时候，小英雄赖宁的故事浮现出来。我们的少年时代，是一个鼓励英雄主义的时代。现在想来，一位缺乏基本自救能力的孩子，毫无救火知识和救火设备，鲁莽的跑到山上去救火，以至于失去生命，这种行为丝毫不值得鼓励，更不值得大张旗鼓的宣传。但那个时代就是一个英雄主义的时代，记得有与歹徒搏斗献出生命的某某，勇救落水同伴而自己溺亡的好少年某某，等等很多。以至于我们总想着不做出点骇人听闻的事，都对不起党和祖国。加之那时候家长对于孩子安全基本不管，孩子处于放养状态，上树下井那是家常便饭，夏天去大水井里游泳，冬天去水库滑冰也稀松平常。

从门缝里根本看不到那个地窖，我心里说只能进去只能进去，要勇敢要勇敢……

想王二小，赖宁的故事，他们多勇敢，越想手心里的汗越多，但还是咬牙从东面塌的半边院墙上慢慢往上面爬，爬上去看到整个院子，又不敢下去，怕赵老头突然回来，又怕他躲在屋里，当时那个心情就甭提多复杂的了。

后来还是好奇心大过来恐惧心，咬牙跳了下去。

我跳进院子里，感觉一好像下子进了世隔绝的地方，那种感觉不知道各位有没有体会过。我胆战心惊的先去地窖旁边看到底是不是发卡，走近了一看，真的是！一个红色的，塑料做的短发卡，当时心都要跳出来了，好像见过洪波带过的。

觉得洪波肯定被赵老头藏在地窖里面无疑。

地窖上面有一个薄铁做的盖子，旁边有一个铁插销，盖子边上已经有碎的洞，黑漆漆的，我想把盖子拿开，但不敢，怕看见的不是个完整的人

在地窖傍边蹲了好长一会一直在做思想斗争，手不断的哆嗦，终于还是没敢动一下，听听里面也没什么声音，就更害怕，忽然感觉好像有人在看着我，赶紧站起来，飞快的跑到院墙边手脚并用的爬了出去，蹭了一身泥。

出来后心还在砰砰跳，像被人追着一样，飞快的顺着路往回跑。风飕飕的从耳边飞过，不敢回头，瞪着眼睛疯狂的往村里跑，直到被风吹的满脸都是泪水也丝毫不敢停下脚步。没想到刚到村口，从对面过来一个人，赵老头！

我当时吓得叫了一声。

他像很着急的样子，看到我后停下，瞪着我，眼神凶狠，感觉他要抓我，我也呆愣在那，腿像僵住一样，他一步步向我走近，我就要大叫起来。

这事远处有大人的声音传来，是有人要赶牛车去田里，他咽了口唾沫，很快的消失在浓密的青纱帐里。

整个下午我都没心思上课，那个发卡在我手里被攥的滑滑的，一直在想是不是该把发卡给老师看，又想赵老头为什么一反常态中午回去了呢？

赵老头的阴冷眼神一直在脑海里不断闪现，仿佛是一种魔咒，让我坐立不安。

下午第三节课终于下了决心，就要把这个事情自己搞清楚，非让大人对我刮目相看不可，现在想起来，就是当时英雄少年的故事看多了，这种无知和冒险主义精神差点让我第二次去的时候丢了小命。

当天回家前就把发卡藏在我家门口一垛石头里，整个人处在一种既亢奋又后怕的心情，晚上又想了好久才睡，早晨起来后却觉得很有精神，大概人有了一件能强烈刺激神经的事情后，就会变得短时间精力旺盛吧。

一上午，还是在想今天去一定要把地窖盖子打开，但又非常害怕，后来决定找个同学一起，想找谁呢？小胖吧！他一直说自己练过功夫，这样或许遇到赵老头也能应付两下吧。

又拿了家里削水果的折叠刀装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这是我能想到的万全之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