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这叫协约?

次日清晨五点,溥仪着帝装,敛笑容,行帝仪,踩着慢而有节奏的脚伐正往殿里走去,一路上见仪杖而下跪的宫女及太监共29人,占了全皇宫的66%。

“村冈长太郎将军已经耐不住性子了。”陈宝琛过来通报一声。语罢,忽然盯看溥仪的脸数息,随后走开了,让溥仪捉摸不透,但又不怎想去问,便作罢了。

因为心里十分恼日本人。什么耐不住性子?那家伙才刚来了九分钟罢了!

虽说内心不屑对方的作派,但面子功夫还是要做的,便连忙小跑进殿里。

“皇上驾到!”照例是一个声尖嗓门大的御前太监喊。

然后也是照例的百官下跪,虽说不满百人,也勉强及四十人,但是旧礼万万不能扔。

溥仪就走着御道,慢慢地向龙椅走去,并略过了腰板子笔直的村冈长太郎。

“诸位爱卿平身。”溥仪也故作歉意喊大臣们起身。

这时,帝的后面来了几个小太监和宫女,手持各种各样的卤簿。按例,这是不合礼的,但是何奈逃…北巡时丢了一些,而奉天行宫的卤簿和其他的仪杖也大多被虫啃过了。

可是,帝王威仪万万不能丢弃。大家便咬着牙,把所有还能摆上台面的仪仗都一股脑儿放在台前。

不知情的人还好,但一遇上识货的人,光是讥笑的眼神就能让一帮大臣以头抢地耳,羞得直呼“帝无威仪,国不国矣,实属臣等之过错。”。

“朕来了,大使有什么话尽管说吧,朕听着。”溥仪昨天和亲信们商谈过了,见了村冈长太郎,应该要抬高姿态,免得让人家以为自己落魄了,就可以随意欺凌。

村冈长太郎是很有礼仪的人,并没有因为清廷的破败而轻蔑人,倒是行了个鞠躬礼,再递信函。其实他作为关东军司令,按理说,能屈尊来到这儿本就是看得起溥仪。

可溥仪到底是皇帝,他觉得这是一件失礼之举。昭和应该遣一个能代表皇家的人过来谈判,而不是一个丘八。即使对方是关东军。

只是自己势弱,所以不能轰走村冈长太郎,便只好耐着性子去接待这厮。

满朝大臣只是垂头,眼睛直盯着脚丫,可耳朵又全都竖了起来,抓紧了衣角。

“在下村冈长太郎,是为关东军司令。今代表我国天皇陛下、内阁、三军统帅部等,向您问好。”村冈长太郎在中国待一段时间了,中文自然是学会了,只是口音怪异。

太监双手捏着国信的边儿,小跑回来,恭敬地低头弯腰,呈上了国信。

溥仪先是伸左手去拿,可中途又伸出了右手,成了庄严地用双手去收回信件。

“为助清剿匪,还中国百姓一个安宁的生活环境,我大日本皇军义不容辞,且在事实上亦未退缩。7月初破马致国等匪军,首祸者均一律凌迟;7月中,克锦州,但匪军反抗激烈……”

“不必多言了,朕都知道。”

溥仪捏紧书信,眼神一直徘徊在信面和村冈长太郎之间,臂上的青筋条条绽起,只是衣袖遮住了。他瞪着村冈长太郎,身子前倾,仿佛快要化为狼豹向村冈长太郎扑杀过去。

“先说说这份信吧,你们到底想干嘛!”溥仪几乎咬崩牙齿了,脸颊一直在颤动。

村冈长太郎倒是不急,溥仪的眼神并没有比死人恐怖得多,所以他斯文地整顿衣裳,敛着容。接着是要说国事,自然是不能丢脸。

“您没耐心了,那鄙人也不多说什么闲话了,就开门见山吧。”村冈长太郎收起了斯文和笑容,“正如信上所说,天皇陛下虽想无偿援助大清,可恐臣民心生不满,故不得不作此协约,既助于彼又利于我,何不乐为?”

溥仪气得连拍椅把,斥道:“这叫协约?这叫协约?你们是欺我大清无人!”

“陛下,不可!”大臣们纷纷边跪边驳回溥仪的言行。

“日本人为助我大清剿匪,捍我一方治安,不惜远途遣军而来,更是战死战伤数千人,毙匪三万。即使无功,也不敢辱骂他国之善意之举。陛下之言行均系我大清之言行。陛下责怒日本人即我大清责怒日本人,更是指骂天下之友邦啊!”

“陛下啊,今因不满而去责怪日本之善举,犹如过河拆桥之举。若今天之事传遍天下,试问,如何取信于天下之万国?”

“陛下须明智。今匪军未除,我军势弱,日本之援助犹若天助。即便日本人胃口再大,也不该责怪他国之善举。我大清乃是天国王朝,物无不用,人无所不多,岂怯?”

他们的言语像利箭一般刺中了溥仪的心胸。他先是呆愣住了,呼吸也逐渐急促起来,嘴角颤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双手死死地抓住椅把,眼睛如牛眼一般瞪大。

此时,他恨不得跑下去把这些人都打杀了。

这是你们的大清,还是朕的大清,朕心疼得来不及,你们却无所谓地卖给区区四岛之夷?

“你们捡起来,仔细地看,不要漏了一个字,不要读出来,史官也不许记!”溥仪颤着身子,闭上眼睛,不愿去看这些犬儒之徒。

陈宝琛等人不动,不知在想什么。只是一些遗老们随意地去捡着看,然后传阅,最后是切切私语。

村冈长太郎不动声色,抚摸着手上的钻石戒指,冷眼看着这些人,最后讥笑似地望着溥仪,后者觉得刺眼。

协约的内容不多,主要如下:

“第一,大清国及日本国,确认对于缔约国一方之领土及治安之一切威胁,同时亦对于缔约国地方之安宁及存在之威胁,相曰两国共同当防卫国家之任,又因大清匪乱,未此要之日本国军驻屯于大清国内。考虑到匪军尚在,故先驻屯于大清国东北之地。”

“第二,大清国的东北国防及治安之事,全部委托日方负责;其所需经费则由大清国负担。”

“第三,大清国东北之铁路、水路、空路及新路之修筑,由日方管理。”

“第四,日本军队所需的各种设施,由大清国尽力供应。”

“第五,日本人可以充任大清国官吏,由关东军司令官推荐和解职。”

“第六,日方有权开发大清国东北地区的矿业资源;为共同防御事业而计,日方所取得的采掘权,俱无期限规定;大清国在制定或修改有关共同防御上所需要的矿产法规时,应事先征得日方的同意。”

“第七,日方在东北一切贸易活动,包括建厂买地,一律照旧约;关税变动仍需与日方协商;为助大清发展,日方有权参与大清国制币及发行货币。”

“第八,为助大清国工业及军备发展,日方有权协助;工业设备的购买应以日方为优先,如需购买他国款式,应先和日方协商。”

“第九,日本人可以任当清军军官或军事顾问,由日本关东军司令官推荐;大清的任何军事行动应与日方先协议。”

“第十,将来由两国缔结正式条约时,要以此协约所列的各项宗旨和规定为立约之基础。”

单看到上述条款,其他的附件不看也罢。

众臣顿时哑口无言,面面相觑,料想不到这日本人的胃口这么大,自觉闭嘴,竟无一人敢出言以对。

村冈长太郎拂了拂衣裳,说道:“诸位看完了吧?看完了就请谈谈吧。”

溥仪耐下心里的怒火,咬牙道:“诸位爱卿有何看法?”如果不是日本人非要搞得十分正式,他早让陈宝琛他们去议了,哪会在这堂上受这般鸟气。

郑孝胥出列道:“依微臣之见,此协议过于骇人,应该减少些条款。”

“不减。”村冈长太郎答道。

“我们可以商谈,毕竟是国之重要,不可轻率。”

“不谈。”村冈长太郎轻蔑道。

“你…”郑孝胥哪受到了这等口气,可又怕坏事,只好强忍了下来。

“此协议有些苛刻了,我国着实难办。”陈宝琛出列。

“贵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应不难做,区区一东北之地,也只是九牛一毛罢了。”村冈长太郎微笑。

“我大清即使物广人多,但尚未开发,又困于匪军暴乱,毫无办法,实属难签。”

“贵国人多,只要众志成城,何愁开发?而且我军又愿助贵国平定匪军,何愁难办?”

“虽说如此,我国暂时仍无履行该协议的能力,请贵国体谅,尽量减至我国能承受的程度。”

“鉴于我国内外情形,出兵助彼,此协议已十分体谅贵国情形了,已经在能减少之程度内减少了。”

“可以如此苛刻之要求指令我国,并非我国能承受之协约。”

“敢问,阁下所言,可是坚拒签约否?”

村冈长太郎顿时瞪着陈宝琛,满脸严肃,随时准备离开的样子。

众臣均呆望向陈宝琛,不少人欲近前和解;溥仪震奋起来,觉得陈宝琛真乃大丈夫也,说了他不敢他说的事,同时又有些担忧。

“否,并非如此。只是国内情形如此紧张,我又急于和贵国修好,故道如此言语。”陈宝琛自然要否决。

“既然如此,也不怪彼之失言。不过,除附件外,一律不得减少。”

“我之所以希望贵国减少条项,是因为此协议必然会引起全国震惊,民愤难息也。”陈宝琛干脆坦开言语。

“不服**之统治,均为暴民,当斩之以慑众。”

众人愣了。

“此事日后再议。”溥仪见事态不对了,连忙要散场。

“今日之事今日做。”村冈长太郎直瞪溥仪,后者一惊,竟呆呆不敢出声。

“今晚,我军有两个师团要进城了,希望贵方能做好迎接准备。”村冈长太郎习惯性要摸腰上的枪,却发现进殿时卸了,只好用言语去威胁了。

刚走个第19师团,又来两个师团。这是要把我当傀儡,把大清当傀儡!

溥仪气得不行,但何奈势弱,只能怒目而视。

“签吗?”村冈长太郎不耐烦地问道。

陈宝琛望向了溥仪,溥仪痛苦地闭上眼睛,颤音道:“签…”他发现自己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像个死人一样没了生气。

“陛下,无军无国啊。纵观古今中外,惟弱国不得活啊。欲要振兴大清,必先振奋军队;欲要振奋军队,必先强我之工业。”张凤的话时远时近地传进溥仪的耳朵里,引得后者内心一阵绞痛。

“不要你的名字,我们要他的。”村冈长太郎拒绝了陈宝琛的行为,直接看向溥仪,其意味也十分显然了。

溥仪怒目而视,这简直就是要杀了他。

“古之大帝者,均能忍受常人不能忍受之苦难,能行常人不能行之大事!”

忽地想起张凤的话,只得耐下火气。他要听那个男人的话。

“我签…”自然咬牙切齿地说出来,因为这是失败者的标配,同时又是卷土重来的前言。

村冈长太郎微昂首,从清臣手上抢回协议书,然后跨步走上台阶,推开太监,笑着把协议书递给溥仪,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的脸色。

这是何等的屈辱?

签完字后,溥仪快疯了。

村冈长太郎捏着协议书,轻蔑地环顾众人,然后得胜似的扬长而去。

“有礼无德,真伪君子者也!”待对方远去,溥仪不顾帝仪,跳起身,把笔砸扔向门口,疯了似地喊道:“我会杀了你,总有一天会杀光你们这帮狗娘养的!”

众人均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