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办个“护身符”

“老太婆,我的那套丝绸褂子放哪去了?”老刘头对着正在厨房做饭的老伴喊了一嗓子。

大清早的,小区里很安静,老刘头突然的一嗓子,声音显得格外地刺耳。

东部沿海地区,鲁东市。

鲁东市东部临海,西部是大片山区,是个东低西高,有山有水有风景的地方。有海,盛产各种海鲜;有山,不缺各种水果。你浮想联翩一下,地方是好吧?

馋人不?

以前,东部靠近海边的地方,都是盐碱滩,因为潮湿,又经常有雾气,所以,除了零星的小渔村,很少有人在此居住。

最近这几年,鲁东市把市政府东迁,地产商趁势在海边盖了很多楼房,为了推介,起了个响亮的名字叫——海景房,一下子成了香饽饽。

其中有个小区,最邻近海边,一出小区南门,穿过马路,就是细腻的沙滩,沙滩前面就是大海。

这个小区号称是鲁东市最高档小区,名字也响亮,叫海韵丽都小区。

小区最前头,是几十栋独栋类的别墅。

后面的是一排排电梯洋房。

能在这里居住的,不是商人就是官员,总之,都是不差钱的金主。

七月的天,骄阳似火,大清早的,也闷呼呼地,燥人。

海韵丽都五号楼二单元302房间。

早晨刚起床,老刘头在卧室里对着壁橱翻来翻去捣鼓了半天,没个头绪,探出身来对着正在厨房做早饭的老伴喊了一嗓子。

半天没有回音,老刘头摇摇头嘟囔道:“越老越不拿我当干粮了。”

不一会,挽着袖子,伸着两手的老伴来到卧室,不耐烦地说道:

“我在做饭呢,又是啥东西找不到了?”说着话来到壁橱前:“每次找东西都找不着,我看离了我,你是一天也活不下去。”

“我想找咱儿媳妇去年给我买的那套绸子褂子,咋找不到了?”老刘头嘟囔道。

“嗨,我以为找啥来,不用找了,我早给你找出来,放客厅沙发上了。”

老刘头的老伴气鼓鼓地翻身回了厨房,随口道:“越老越麻烦人。”

“嘿嘿,这么着看,老太婆这个秘书当得这还差不多。”老刘头“嘿嘿”笑着来到客厅。

“赶紧洗脸来吃饭,去晚了还得排队。”老刘头的老伴招呼道。

昨天晚上,老刘头和老伴商量好了,今天去市里的公共便民服务中心办理护照。

老刘头的老伴弄不明白,老把出国护照说成“护身符”。

“找出新衣服,好好捯饬捯饬,出了国别让洋鬼子笑话咱们。哎——,咱们出了国对于洋鬼子来说也是那个啥来?对了——是外宾啊。”

老刘头昨天晚上临睡觉前对老伴说。

“就你那个皱皱巴巴的老脸,胡子拉碴,咋拾掇也是个庄户老土,还外宾呢,别猪鼻子上插根大葱——装大象。”

老伴呛了老刘头一个白眼。

“和你这个没文化的老太婆没法拉呱。”老刘头愤愤然。

老刘头,今年五十六岁,属牛。身高嘛年轻时是一米六十五,现在上了年纪,后背有点驼了,估计也就一米六十三四的样子,高高的鼻梁上长着一双小老鼠眼睛,配着一张猴子脸型,憨厚的样子里透着那么一丝小狡猾。

老刘头是个庄户人家出身。

早先的鲁东市,最西端有个塔山镇,以前叫塔山人民公社。各位,您听听就知道了,塔山塔山,塔山林立啊,塔山最西端,大山谷里,有个村叫刘家屯子。

老刘头就出生在这个刘家屯子,大名叫刘二狗。

二狗这个名字是奶奶给他起的。山里人嘛,命贱,父母生下孩子,起的名字不是狗就是猫,反正乡下的人们觉得起个畜生名好养活。老刘头小时候叫二狗子,长大了要上学了,就叫刘二狗。

刘二狗在十几岁那年,一时心血来潮才进得城来。

现在的老刘头很张狂,张口闭口自称有五个“干儿子”,每个干儿子每年给他十几万块钱,加起来每年就有六、七十万的钱。

六、七十万啊!拿秤杆子称称,足足有十几斤重啊。

老刘头还有家物资公司,在老家还有上千亩的苗圃。

老刘头家苗圃里的银杏树,耐冬树,海棠树啊,树龄都二十来年了,每颗都值几百上千啊。

典型的隐形亿万富豪啊!

老刘头却只是个其貌不扬的老刘头。

海韵丽都靠近南大门处,有一座两层的小楼,海派风格,落地的大玻璃窗。人们坐在屋内,外面的风光一览无余,有人开了茶楼,名字叫清心阁,

老刘头很喜欢清心阁,经常待在那里喝喝茶,看看报纸,偶尔还练练书法。

小学三年级都没上完的老刘头还会写书法啊!——你也不信?

说起练书法来,大伙都觉得小学三年级都没念完的人,能认识几个字?各位,您可千万不要这么认为,俗话说得好:自古高人在民间。

老刘头因为小时候在老家大山里放羊,偶尔发现了隋朝的洞壁石刻,着了迷,每天用手比划着在空中练字,后来又得到来大山考古的教授指点,练就了一手用手指头挥写书法的堵门绝技。

老刘头还和老伴经常去旅行社报团,外出旅游。当然了,他们专挑旅游淡季出游,淡季里价格便宜,最主要的是景点里人少,清静,可以静下心来观赏风景。

“我才不稀罕和那帮子龟孙子们凑热闹呢。”老刘头口中的龟孙们是指那些吃皇粮的。

“这帮子龟孙办啥事都是一窝蜂。说买房,都一齐买房,说买车,又都排队买车。现在兴起旅游,一放假,俺的老天爷来,高速公路上堵得啊,直接成了停车场。再看看那些景点,那叫一个挤,和我小时候放的羊群差不多。”

老刘头对老伴说:“咱不和那帮龟孙子抢,咱这叫错峰旅游。”

你别说,从这件事上看,老刘头的小算盘打得,还真有一套呢。

吃过早饭后,老伴帮老刘头穿好衣服,梳洗打扮完整。老两口锁了家门乘坐电梯直接来到负一层车库,老刘头开出来自己黑色帕萨特一路出了小区。

说起当年买车,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当时老刘头对车一窍不通,不过看到身边的朋友有买车的,也很羡慕,听一起做生意的伙计们说,帕萨特是老板标配车,老刘头心动了,可是家里的财政大权在老伴手里,就回家和老伴商议。

老伴心痛钱,说:“也不是做啥大买卖,买个便宜的中了。”

老刘头火了,说道:“车是男人的脸啊,哪能凑合!别的都听你的,这个必须答应我。”

老伴拗不过,从银行卡里划走了三十多万给了老刘头。

为此老伴心疼地唠叨了好几天,骂道:“也不撒抔尿照照自己啥模样,还‘脸’,我呸——猴子腚。”

老刘头开着自己的“脸”拉着老伴,不一会就来到便民服务中心大楼门前的广场,老刘头瞅准一个停车位,一脚刹车,“咣当”停下来。

老刘头的老伴没预备,身子向前晃了晃,双手扶着前排座椅抱怨道:“和你说了多少遍了,慢点慢点,就是听不进去。这么大年纪了,还不沉稳。”

老刘头懒地回应,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子,起身自顾下了车,“嘭”地一声,随手关了车门子,走出两步,背着手一按攥在手里的遥控钥匙,“噗”地一下锁了车,头也不回,大步向大楼走去。

走了一会儿,一回身,坏了,老伴咋不见了。

“这个老太婆,又跑哪去了,出门就迷糊的东西。”老刘头四下里寻摸着,嘴里抱怨道。

正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老刘头掏出一看是老伴打来的。

“你瞎跑哪去了?”老刘头大声问。

“死老狗,越说叫你慢点越不慢,我能去哪里?被你锁车里了!”老刘头的老伴生气地喊道:“快敞开车门子,你要憋死我啊。坐你一回车,生一次气。”

老刘头笑了,关了手机,拿出车钥匙远远地对着轿车开了遥控锁。不一会儿,老刘头的老伴晃晃悠悠,晃晃悠悠从车里下来。

“年轻时麻利得像只猴子,现在变成癞蛤蟆喽。”老刘头感慨地说道。

老两口上了大楼三楼,来到办理护照的窗口。

填表的时候,看到有一栏填学历,老刘头思考了半天,填了个大专。一旁的老伴笑地直捂嘴,说道:“哎呦唻,真让你丢死了,快拉倒吧,小学三年级还没念完,连我都不如,我还念完了四年级呢,还填个大专?咋不填个教授。”

老刘头的儿子在省城当教授,老伴也多少知道教授名字响亮。

“我不是前几年上了老年人大学嘛,你不是也看见了吗?都有证书呢。”老刘头红着脸争辩道:“填个大专,不是在洋鬼子面前不掉架子?你说教授,我呸——,我是教授的爹,咋了,不服?”

办护照的民警说道:“填就填了吧,无所谓,也不是出国找工作,没人审查。”

老刘头也笑了,狡辩道:“我这是为国争光,怕掉了咱们大中国的架子。”

填护照有效期时,老刘头让民警给办个长期的,办证的民警看他一副其貌不扬的模样,猜测可能就是有个海外亲戚啥的,估计是要去探探亲戚,说不定路费还是海外亲戚提前汇款过来的,就说:“办个长期的干吗,对你也没有用。”

老刘头不乐意了,呛呛说道:“你咋说活呢?你咋知道没有用?俺有五个‘干儿子’呢,每年给俺六、七十万呢,俺每年要出国旅游好几回啊!”

办理护照的民警是一位中年妇女,被老刘头一顿呛呛,弄了个大红脸,尴尬说道:“真对不起啊,大叔。还真没看出来,您原来是个大老板啊。”

“那是,生意行里,人家都尊称俺是刘总。”

老伴一把把老刘头推一边子去,打圆场说道:“你别听俺家老头瞎咋呼,啥老板啊,俺俩口子这些年做个小买卖赚了点钱,就想趁自己身子骨还硬朗,到外国去看看洋人啥活法。”又转身对老刘头说道:“不说你那五个‘干儿子’能死?能憋死不?天天挂嘴上,真烦人!”

一屋的人听了这老两口吵吵,全都哈哈着笑。

围观的市民忍不住地感慨说道:“这么大个年纪了还出国去旅游,这要在前些年,真是不敢想象的事啊。”

办护照的民警说道:“国家搞改革开放这几十年,有钱的人就是多。”

老刘头一仰身子,背着手说道:“那是。习总不是说了嘛,俺们都有一个中国梦,咱们老百姓不光吃好喝好,还得玩好,让外国鬼子都馋咱们。”

一屋子的人“哄”,又笑了。

现在办事都讲究效率,这不填完表,照完相,等了不一会,“护身符”就办好了。老刘头拿起“护身符”端详了好一阵子,甩手递给了老伴。

刚出了大楼,老刘头骄傲地昂首挺胸,甩着膀子大步走,两个手的大拇指搓捻着另外四个手指头,好似手里握着个把玩核桃似得,搓来搓去。

大步走着的老刘头嘴里也没闲着,摇晃着脑袋,唱起了京剧《沙家浜》选段:

“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

总共才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

遇皇军追的我晕头转向,

多亏了阿庆嫂她叫我水缸里面把身藏,

……

老刘头边走边唱,把老伴甩在了大后头。

“您快瞅瞅俺家那个老东西,就差没按个鸟翅膀,要不真能飞起来。”

落在后头的老伴望着老刘头的背影,愤愤然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