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黯然去山城

这一切，皆被倚伏门外的杜圣心听到。

他自负高傲，不屈于人前，恰恰是因为悲怜自己凄苦的身世，而强装坚毅。自小最是疼惜了解他的师父，居然是揪着他最致命的弱点，在自己最心爱的人面前贬斥自己！

刹那间，伤心、怨愤、羞辱、自卑、种种种种早已被他深埋在庸容，淡定的冷笑之下的感觉，魔鬼般从地狱复苏！疯狂叫嚣、重复着各自的名字，撕扯着杜圣心豪无防备的自尊！

他感觉自己已被扯成了千万份，正在被千万只手提拎着，用千万种讽刺的方式戳戳点点！

他的头开始晕，四肢开始无力，全身筋脉也仿佛酸痛麻木！

他再也站不住了，双臂紧紧夹住了自己的头，颓然坐倒在地上！

蓦地，肩膀上，一只冰冷的大手，轻浮地拍击了数下。杜圣心愕然转过身去。却见陆文轩冷松般挺立在他身后，幸灾乐祸的眼神，“笑”得那般得意。

“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幽暗的校武场上，陆文轩终于停下了脚步。杜圣心冷冷地望着他魔影般昏绰的身子，一字字道。

“呵------”陆文轩笑，笑声在空旷的校场四周回荡，从每个角落，都反射回来一种令人悚然的冷漠：

“大师兄，凭您的‘博学识见’，我很难与你解释。不过，幸亏方才师父的话，您想必也听到了，若有不明白的地方，小弟愿意再为您——解释解释-------”

杜圣心痴愕地睁大了眼睛，他想找个人来问问，面前站着的，还是不是往日里出口成章，彬彬谦善的二师弟！陆文轩的声音继续着，一种被愚弄的愤怒也迅速吞噬着杜圣心。

“大师兄，我真是很羡慕你，很妒忌你呀，凭什么呢？你没有读过多少书吧，没有万贯家财也没有潘安之貌吧，可为什么师父和师兄弟们都那么容忍你，那么向着你呢？还有还有，小师妹，小师妹那么伶俐聪慧的人，怎地也会那么喜欢你呢？----

这些问题我一直想呀，想得头都疼了好几个月啊-------哈——终于让我想到了！”他像个跳出轮回的小鬼般兴奋地叫了起来：

“呵---------不就是因为你可怜呗，师父从小养你大，当你是半个儿子，门中师兄弟们巴结你，亲近你那是自然。小师妹天真善良，不识人情险恶，自然更向着你，多疼惜你一点了，你说是不是啊-------”

杜圣心的脑袋嗡地一下，感觉浑身的血都冲了上去，双拳不自觉地咯咯握紧。

“可是呢，烂泥是永远糊不上墙的。大师兄，你清醒一点吧，别做梦了，我们都已经长大了！师父不会再当你是个孩子般宠着你了，小师妹始终也是要嫁人的，可师父是绝对不会让小师妹嫁给你的——

你脾气坏点，对人冷淡点，倒也罢了，这么大的人了，为了想见小师妹，没头没脑地总犯门规，师父也没法护着你了呀。那那那，师父最爱过世的师娘了，可你连师娘的‘素忆小筑’都给烧了，师父还会相信你吗？-----”陆文轩说着突然幽密地探上身来，邪笑着补充道：

“啊，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了。那天你离开素忆小筑后，我实在是太想念你在火堆边，苦思冥想的别样风情了，——所以，我---我就再把火点起来了，不好意思的是，它越烧越旺，结果就-------“

“陆文轩！”杜圣心杜圣心遭恩师嫌弃，又被这伪善假义的陆文轩羞辱，还要承受这莫大的冤屈，立时间恶火骤升，理智全丧。

未等陆文轩言毕，一剑向他心胸攻出。陆文轩轻轻一笑，故意大喝道：“大师兄，够了，大师兄！我知道错了——你别生那么大的气----”

杜圣心急火攻心，哪会理会得他大呼小叫，招招绝辣，剑剑夺魂。陆文轩嘶声长呼，手中长剑已出，作着不得已而回防的攻课。

师兄弟二人在星稀月暗的校武场上大打出手。静夜之中的打斗声，引得岳门弟子纷纷起身观战。门中弟子，本便有各自依向于两人的派别，彼此视之不快，观战之际，竟有人出言互骂，以致拳脚交加，场面陡然混乱。

岳清风父女刚就杜圣心之事争吵不休，闻听校场有异，赶出门来探看究竟。见门下众弟子正同门互残，岳清风不由得怒火中烧，大声喝斥众人住手。门下弟子怯于师父的威严，纷纷避退伏责。而杜圣心与陆文轩酣战正烈，岂肯停手放过了他！

杜圣心对武学的造诣精化至极，虽于此时难免气燥心浮，剑势失常。但他技艺博杂，剑，拳，掌三技同施，看得人眼花缭乱。而方才还一力相抗的陆文轩，突然显出疲乱应付之状，错漏百出，不时地求告师父相救。

门下弟子皆共睹二人的高下之分，不由得唏嘘窍噪。岳清风眼见事局难平，走上前来大声喝斥杜圣心住手。

杜圣心杀气正盛，岂容有失。一个“揉”字诀翩然巧攻。右手剑锋直取陆文轩中宫要穴，左手轻运华云掌守后待发。陆文轩果然中计，紧闭正门门户，回剑抵格，却将右臂身掖下的空门暴露无掩。杜圣心内劲猛泻，一掌正中陆文轩右腋。陆文轩向后跌出五六步方才站定，喉头微甜，咔出一口鲜血。

众门下弟子齐声喧哗。岳清风怒不可遏，欺上前来，不问青红皂白便将杜圣心一掌打得趔趄。严斥他半夜欺凌师弟，相残同门。更搬出一大堆门规道理，将他贬得一无是处。

杜圣心自幼双亲亡故，受恩师养育之恩。虽自恃高傲，从不向人服软，但面对恩师的恶语相斥，却也只是咬牙不语。他冷漠地抬手拭去嘴角的牙血，转身挤开人群，一步步慢慢向山门走去。

他双拳紧握，步履僵硬，肩颊微颤，显见得心恶难平。

岳清风一边责骂杜圣心，一边已上前搀扶陆文轩，温言相询伤势，对他百般关爱。门下弟子虽有微词为杜圣心抱不平，却也不敢高声。这一切雪梅皆尽眼底，心痛如绞。她再也顾不得父亲及众师兄弟闲言碎语，发足追奔杜圣心而去。

然而杜圣心有意避开她，不忍让她为自己伤心。

雪梅在荒山野岭摸黑追寻半天，哭得声嘶力竭，仍寻不得杜圣心的蛛丝马迹。那一夜，雪梅由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了绝望和恐惧。她怕哪一天上，她那看似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的大师兄，再也不会出现，再也不会为她去摘一片金线槐叶。

八月十五校武之期渐近。江湖各大邦派首领陆续赶来山城，皆有一睹仔细之意。

岳清风每日里忙于张罗迎客，将闺房中郁郁不欢的雪梅抛却不管。这几日来，雪梅想方设法打听杜圣心的下落，盼望他哪一日里重回山城，可眼见着夜月，一日圆胜一日，杜圣心却仿若人间蒸发。

雪梅日日愁眉深锁，心已凉至冰点。

校武之期终于来临。这一日对于清风门所有弟子来说实是一场盛大的庆典。一大早，校场正中的擂台边人头攒动，聚集了各大门派前来观战的客人。辰时刚至，岳清风登台向四周团团一揖，朗声道：

“诸位，岳某四年前许下信约，今日终得践诺。烦请各位武林朋友作个见证。------清风门传位校武大典正式开始！”

启礼刚毕，便有门下弟子上台比试打擂。诸弟子深知此次校武的胜出者绝非是他们，便暗中约定了要真真正正选取一名武功最高者，前去挑战三大入室弟子。比武从辰时一直廷续至午后，门下弟子中终于有一名唤罗砚者胜出。

他沾沾自喜地上台向岳清风施礼，得到岳清风晗首赞许，便转身向擂台侧座的龙啸天发请挑战。

龙啸天自知武功不如陆文轩和杜圣心，但也不愿输于罗砚，上场来丝毫不留情面，不过百招便他一脚踹下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