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火头军

“还有款识,也是门学问。”

唐明从货架上拿起一个青花梅瓶,翻开底款,展示道:“款识书写到位与否?对于高仿瓷的成败极为关键。”

“比如樊家井、老鸦滩附近的普通写款师傅,行情是每个款识二十元。而罗家坞的高仿写款师傅则可以拿到一个字五十元的报酬。”

“也就是说,请高仿写款师完成一个类似“大清乾隆年制”的六字款识,需要花费三百元。千万不要小看这笔花费,这仅仅只是烧窑之前每件瓷器的成本,而每次柴窑最终能烧制成功、模仿到位的精品不会超过5%!”

“如果以每20件烧成功1件来计算,相当于每件烧制成功的高仿瓷背后需要花费高达六千元的款识费用,这是一笔惊人的开支。”

“这是您老的烧窑笔记?”

鲁善工从桌上拿起一本笔记,慢慢打开,里面记满各种信息。

首日晚上8点,开始摆放匣钵。首日晚上10点,开始封窑门。

首日晚上11点20分,开始点燃第一把火。

首日晚上11点50分,封堵点火口,只留下上方的送柴口。

次日凌晨8点,开始烧还原焰,送柴口需要保证松柴填满状态。

次日中午12点,取第一个照子进行观察。窑火需要烧一夜一天,整整24个小时后,再冷却一夜,保证所烧瓷器充分还原后才能开窑取匣钵。

窑工将燃烧的火柴放入点火口,即将点燃这个装满了匣钵的柴窑。

次日中午,柴窑烧到还原焰时,窑门上的眼睛发出通红的光,下面的送柴口中松柴呈填满状态……

“哎,没办法,小型柴窑烧一次需要70担松柴,大型柴窑则需要几百担松柴。而松柴这一不可或缺的重要材料,在提倡护林环保的今天已经越来越难买到。”

唐明摇摇头,无奈道:“在工序简化的今天,烧一次传统柴窑仍需要至少六个不同工序的艺人,分别完成坯入匣钵、放匣钵入窑、封闭窑门、点火控温、比试照子、冷却出窑等工序。”

“若按照过去烧柴窑最传统的划分,每一次烧柴窑都需要有把桩师傅、驮坯工、加表工、收兜脚、小伙手、三夫半、二夫半、一夫半、打杂工、推窑弄等等工种,这在今天已经很难细分。”

丁老接话道:“其中经验丰富,通晓各种烧窑技术的把桩师傅,俗称火头,才是柴窑能否烧制成功的最关键人物,现在眼前站的可是景德镇硕果仅存的几个老火头之一!”

“干了一辈子,没有其他手艺,不值一提!”唐明摆摆手,自谦道:“从十几岁开始跟随老师傅学习烧窑。柴窑有八个脚位,上三脚是架表、驮坯和把桩;下三脚是一夫半、二夫半、三夫半,中间有小烩手和收兜脚。”

“我是从最低的一夫半做起,烧柴窑是个特殊工种,既要懂技术,还要有良好的身体素质,说得透就是个重体力活。”

“把桩师傅是柴窑团队的技术核心,就像部队的元帅一样。1960年把桩师傅一月拿93元工资,最低等级的一伕半只能拿17元。”

唐明笑道:当年老师傅给我说,这个活,大聪明的人做不了,太笨的人也做不了。因为太苦,中途很多人选择放弃,只有我坚持下来。”

“把桩是教不出来的,就像不可能教人当将军。毫不夸张的说,100个烧窑的人,能出一个把桩就不错了。”

“按照景德镇柴窑的传统规矩,厂子里的领导可以解雇把桩师傅,却不能单独辞掉里面的工人。把桩就像餐厅的大厨,老板不能单独把白案、红案给解雇,有事都得先找大厨。”

唐明想起什么,笑道:“我们这里流行一句土话:过的年好,不如建窑建得好,烧窑烧得好。”

“如果窑烧得不好,烧塌半边是常有的事,我见过整个报废的窑也有,前面温度高,后面温度不够,里面瓷器全部报废。”

丁老点头道:“因为柴窑的温度不平衡,温差大。前部温度达到1000摄氏度时,后部才300摄氏度。这就要求窑工掌握好烧窑的快慢,把握好窑内的温度变化和气氛,所有颜色釉就是利用不同的窑位和不同的气氛烧制出来的,一切全靠把桩师傅的经验。”

“把桩就是要文武双全,首先得要有体力,能把几十斤的东西举起来,并把它们轻轻地码好,这就叫武功。”

“其次要有眼力和判断力,精准辨别温度,合理安排窑位。单凭肉眼,必须能判断窑内所有细微变化,这点老唐比现代高科技都准!”

唐明哈哈大笑,摆摆手道:“行话叫一满二烧三熄火!短短七个字就能概括烧窑技艺的三个方面。码匣满窑、投柴烧炼和适时熄火。”

“在长达两天的烧窑时间里,窑工需要不间断地加柴烧炼,在没有任何现代化仪器监测的情况下,只凭用眼睛来观测窑膛温度,凭借经验掌控火候,最后还要用一天时间将窑温均匀降下来。”

“柴窑完全靠自然通风,天冷的时候瓷器因为温度低而达不到质量要求,天热时无风多雨气压低,窑内进风量大大降低,冷时窑内进风量大,最高温度很难达到烧成所需要的温度,导致烧成质量大大下降。”

“所以在景德镇有“七死八活九翻身”的俗语,七月是最热最潮湿的季节,窑炉受气压影响不能正常使用,次品率过高,乃制瓷厂一年中最困难的时期。”

“到九月秋高气爽,不冷不热是柴窑最好的烧成季节,烧出的瓷器质量普遍好,这一季节是陶瓷生产的最佳时间。”

说完看看时间,笑道:“晚上正好要烧一窑明青花,到时候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