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 再度回首,伊人已在梦栏中

“你这裤子网上也便宜不了多少的。而且质量也不一定好,万一不好,要退货也麻烦啊,是不是?”

走进服装店,我就听到了唐梦嫣那熟悉的声音,抬起头,我看到唐梦嫣正在给一名男顾客推荐牛仔裤,她没有注意到我。

男顾客似乎对裤子并不满意,还一直说网上的价格可以便宜不少,唐梦嫣有点焦急,她一直在那里手舞足蹈地推荐着实体店的好,这个年代因为网络店面的兴起,服装实体店都不好做,很多生意都是靠一张巧妙的嘴拉回来的。

我一直在门口等着,一直等到那名男顾客摇摇头走出了店面,才走进店里,拿过了唐梦嫣手里的牛仔裤,道:

“这条裤子我看着还可以,要不卖给我吧?”

唐梦嫣本来脸上还是有点沮丧的,听到我的声音,先是喜了一下,但是很快就又皱起眉来。

“不行不行,这条裤子是适合小年轻穿的,不适合你这样的大叔。”唐梦嫣没好气地说道,然后把牛仔裤叠了起来,很不客气地放到了展柜上。

大叔?我有那么老吗?我不禁在心里笑了,唐梦嫣是故意在讽刺我吧。

看到唐梦嫣的表现,我基本知道了她对我的态度,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说道:

“我就是想穿得年轻点,能给我试试吗?”

“想试不会自己拿啊?是不是还要我给你脱裤子啊,大叔?”唐梦嫣冷冰冰地看着我,冷不丁来了一句冷嘲热讽的话,唐梦嫣越是这个语气说话,我心里却越不是滋味,因为我知道,这只能说明我留在唐梦嫣心里的那根刺还没有拔除。

“梦嫣,这段日子,你过得怎么样?”我犹豫着,看着唐梦嫣像是铺了一层冰爽一样的精美面孔,忍不住问道。

“你怎么每次来都是这句话啊?”唐梦嫣有些不耐烦地看着我,甩开我的手,“赶紧买衣服啊,要买买,不买走。我忙得要命啊。”

但我还是看着她,这一次,我不想再让她逃出我的视线。

“梦嫣,上次来店里的时候……我听到了一点你的事。你现在还没结婚,是不是?”我僵着声音问道。问出这句话时,我突然发现我之前明明已经带足了勇气,可是在这一刻,那些勇气却还是远远不够。

唐梦嫣眯起眼睛来,像是一只发怒的猫咪似的看着我,插着腰说:

“怪蜀黍,你是不是有跟踪癖啊,在别人背后随便打听别人的事很有意思是不是啊?而且,我有男朋友,不要你关心!”

“我也听说过你那个男朋友的事。”我看着唐梦嫣,一字一句地说,“他以前是张洋的朋友,是吗?”

提起张洋,唐梦嫣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她甚至直接转过身去,不看我了。

“我男朋友是什么人,关你什么事啊?就是我男朋友是一只猪,也跟你没有关系吧?老大……大叔!”

说到一半的时候,唐梦嫣突然打了一个嗝,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在顿了一下后,才喊出了大叔两个字。

我知道唐梦嫣原本想喊我什么,听到她对我的称呼时,我整个人都一个激灵。因为在以前,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叫我老大。

我噗嗤一下笑了,唐梦嫣的脸上也有点发红,但是眼睛里还是充满了怨怼的气息。

我收起了一闪而过的笑容,怔怔地看着她恬静却又显得有点焦虑的脸,轻轻地说道:

“梦嫣,我说一句实话。我过来,不是来买裤子的。我是来看你的。我对不起你……真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你给我个机会,我们重新在一起,好不好?就像以前那个样子,你随便怎么叫我也没关系,叫我老大也好,叫我名字也可以。”

唐梦嫣整个人都是在原地一僵,她抿紧了嘴巴,大力地吸着气,就好像急需氧气的呼吸道患者似的。

她看着我,我看着她。

整整有三秒吧。

然后她突然笑了。

是冷笑。

“跟你在一起?跟你这个大老板在一起?呵呵,不好意思啊,我对你早已经没什么兴趣了。我喜欢刺激点的男人,能给我新鲜感的,喜欢骑车,喜欢拳击,能打能跑的那种,你这样的大老板,不是我的菜。”唐梦嫣环着胸说,语气显得非常直,直得都让我觉得有点异样了。“还有啊,你不是已经有女朋友了吗?上次跟你一起参加舞会的那个,人长得那么漂亮,又那么温柔,你怎么不跟她在一起?干嘛还来找我呢?该不会是被她甩了吧?”

听她说到这里,我终于明白唐梦嫣生气的理由了,原来她一直都这么在意月子的事。

几年前,唐梦嫣和李平一起参加过我们公司举办的舞会,那一次,我找不到舞伴,就硬拉着月子一起去了,那一次,唐梦嫣也在场,她亲眼看到了。我至今还忘不了唐梦嫣当时离开舞会时那落寞的背影。

“哦,你说的那个人啊,她是我妹妹。”我笑笑说,“那次我是找不到跟我一起跳舞的人,所以就只好求着她一起来了,算是给我撑撑场面。真的,亲妹妹。”

唐梦嫣挑起了一根眉毛,像是听到了一个天方夜谭的故事似的,脸上一丝对我的信任也没有。我以为她听到我的解释神色会好很多,但是我错了,她还是那么冷,和我之间的距离丝毫没有拉近一分。

“妹妹?呵。”唐梦嫣噘着嘴笑着,“天上掉下来的吧?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怎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过啊?还长得那么漂亮,买都买不来啊。我看是阿哥跟阿妹吧?”

唐梦嫣的嘴巴还是挺犀利的,每一句话都能说到我的痛处。

的确,如果做过血缘鉴定,连我自己都不会相信月子会是我的妹妹。

“是真的,不信,我可以给你带亲缘鉴定书。”我说。

唐梦嫣又笑了:“都说了是亲妹妹了,还要做亲缘鉴定书?怕别人不知道是吧?你这妹妹到底是从来就有的还是后来配的啊?”

“梦嫣,这件事我说不清楚,但是她真的是我的妹妹,我们不是从小一起长大,你也知道,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我是我爸带大的,而我妹妹是我妈带大的。我认识她,是在你走了之后,所以你才不知道。”我抓着唐梦嫣的手腕,生怕她压根都不听我的话,转身就走。

“拿开。”但是唐梦嫣给我的,却还是一句冷冰冰的拿开。

我抓着她的手,呆呆地看着她。

“我叫你拿开你的手啊你听没听到啊!聋了吗?”唐梦嫣气呼呼地甩开我抓着她手腕的手,用力地吹着热气,她幽怨地看着我,气鼓鼓地说,“很痛的知不知道?你再碰我我叫保安了,说你性骚扰信不信?”

我静静地看着唐梦嫣,心里像是被撕了一条口子,火辣辣地疼。

“梦嫣,我听说了你男朋友的事,他的性格不是很好,经常把钱花光,是这样吗?你……真的喜欢他这样的人?”

听到我的话,唐梦嫣的脸色更难看了,我看到她的脸颊也更红了几分。

“你什么意思啊?你是想说我男朋友不好,说你好是不是?”唐梦嫣顶着嘴巴道,“那我跟你说吧,陈锋就算一百个不好,也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

唐梦嫣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钉子钉在我的胸口上,让我撕心裂肺。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就像是被剪刀狠狠剪断一样难受。

唐梦嫣紧紧盯着我,然后,一字一句地从牙齿缝里挤出声音来道:

“而且……陈锋他过几天就要跟我订婚了。你来晚了……太晚了。”

说到最后,我看到唐梦嫣的眼角都红了浅浅的一层,我整个人都微微一震,从唐梦嫣的眼睛里,我突然明白,其实也许她心里对我并不是像她嘴上说的这么抗拒。

我知道我现在必须做什么,可是我现在什么也没有准备,我空手而来,没有任何能够表示我心意的东西。

最后,我深吸了一口气,做出了一件我自己都有些意外的事。

我上前一步,猛地搂住了唐梦嫣。

就好像生怕她会逃跑一样,我狠狠地搂住了唐梦嫣,死死地抱住了她。

唐梦嫣疯了似的挣扎起来,她用力拍打着我,发出又惊又急的叫声,音调都变了。

“你干什么?手拿开!手拿开听没听懂啊!”唐梦嫣嘶叫着,用力地推着我的胸膛,想把我从她身上推开,但是我抱得太紧了,而且我力气比她大很多,她怎么也推不开。

“嫣嫣,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一直说想去我家看看,说,老大,你家什么样啊?是不是像那些小年轻一样,都是见不得人的大人电影,大人杂志啊?那时候我只是笑笑,却一次都没有带你去过我家,后来你走了,我才想,要是你能够在家里陪我,会有多好,如果我们能重新来过……会有多好……嫣嫣,如果你愿意给我一次机会,跟我回家好吗?要是你愿意,那里以后,也是你的家。”

因为唐梦嫣的叫喊,从周围店面赶过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而唐梦嫣的声音也迅速弱了下去。我仿佛从她的声音里听到了一声抽泣。

“走开啊……别人都在看,我还在上班啊,你想让我被解雇吗?”唐梦嫣硬着声音推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说:

“解雇就解雇吧,解雇了,我养你,好不好?”

这一次,我真的感觉到唐梦嫣的身体不动了,就连反抗都停止了那么一小会儿。

唐梦嫣的声音像是忽起忽落的风一样传进我的耳朵里:

“养我?算了吧,你养得起吗……我这个人可是要求很高,很贪心的。”

“贪心就贪心,再贪心也没关系。回来,好吗,嫣嫣?”我细声问着,死死地搂抱着唐梦嫣,生怕她会像是一道水一样从我怀里流走。

“算了吧……”唐梦嫣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老大,我们不适合的……”

唐梦嫣从我的怀里抬起头来,她的眼里带着梨花一样的泪水,我看到她的眼睛早已经红了一片。

“我们已经试过一次了,我们……不适合的。你是大老板,是大公司的董事长,我只是个会给你添麻烦的女人,我们一开始就不适合的……我喜欢的是热血,喜欢运动,能一直陪着我,给我刺激的男人,不是老大你这样有钱又有身份的大老板……我以前跟你在一起,真的只是因为看上你的钱而已,老大,你不会真的天真地以为我真的对你有感觉吧?有些事啊,过去了就过去了,我已经对你……一丁点感觉也没有了呀。”唐梦嫣笑着,泪水却不住地落下来,“别再来找我了,老大,趁着年轻,赶紧找个好点的女人结婚吧。我也马上就要结婚了,陈锋已经在存钱买戒指了,他说这几天就会存够钱,那时候,他就向我求婚。所以你别再来找我了,别、再、来、了!滚啊!”

唐梦嫣最后四个字是一个接着一个从嘴里吐出来的,说出这话后,她挣脱了我的怀抱,直接对着店里早已经看傻了眼的另外一名店员,匆匆交代了几句之后,就以身体不舒服为借口,一边抹着脸上的泪珠,一边朝着商场外跑去。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唐梦嫣跑远的背影。

仿佛写满了不要再来找我。

唐梦嫣就这样走出了商场,到最后,我还是没有挽留住她,甚至也没能够和她多说一句话。

通过店里和唐梦嫣一起工作的店员,从她断断续续的描述里,我大概知道了唐梦嫣最近的生活状态。

就像上次在的那名店长说的那样,唐梦嫣最近过得的确不好,她现任的男友叫陈锋,是个花钱跟打水漂一样的男人,而且还在外面欠下了一笔债,这件事也是唐梦嫣最近才知道的,但是他的确也是追了唐梦嫣好几年,这也是事实。在所有追唐梦嫣的人之中,他可以说是追得最久的一个,在唐梦嫣还读高中的时候就一直开始追了。

我问那名店员唐梦嫣和陈锋的关系怎么样,唐梦嫣喜欢他吗?店员说她不是很清楚,但是说唐梦嫣应该也算是勉强接受了吧,因为她没有更多选择,唐梦嫣谈过几次恋爱,都不顺,工作上也一直很坎坷。店员还问我我和唐梦嫣的关系,我只是告诉她我是唐梦嫣的前任男友,更多的事,我却没有多提。

从她的话里,我知道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唐梦嫣过得并不好。

离开商场的时候天又开始下起了蒙蒙细雨,这段时间来天气转凉,时不时就下雨,晴朗的日子也没多少。回到家的时候,我没有进家门,而是把车停在了家门口,望着诺大的别墅愣愣出神,脑海里却浮现着几个女子的面容。雪绮的面孔,唐梦嫣的面孔,还有月子的面孔,雨慧的面孔,每一张面孔都是那么鲜活,都是我人生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她们共同构成了我的人生。

突然听到有人在叫我,打开车窗才发现是提着超市塑料袋的月子,看到她,我伸出了脑袋。

“哥,刚才去哪了?怎么不回家去?”月子有些惊奇地看着我,大声问道。

“没什么,就是想淋淋雨,月子,你也坐进来吧,我有点话,想单独和你说说。”我静静地看着月子,说道。

月子看了看手里的速冻食品,又看了看我,最后她还是打开了副驾驶座的门,坐到了车里。

“哥,有什么心事吗?”月子收起了伞,和我一起坐在车里,用她一贯的细柔声音问我。

“月子,我发现我陷入了个死循环。”我苦笑着说。

“怎么说?”月子瞅了瞅我,最后还是目视着不断摇摆的雨刷,问我道。但是听声音,似乎月子也并不是那么惊奇,好像早就猜到我会这么说。

“月子,其实你也知道了吧,其实这个游戏啊,就是个死局。”我苦笑着说,“要想过了这个游戏,绮绮就要得到属于她的幸福,可是如果我不幸福,绮绮就不会真正幸福。可是对我来说……我要的幸福,就是能够绮绮在一起,让她像小时那样,一直不离开我吧。可是那样一来……绮绮却又不能完全幸福,因为她喜欢的是马白龙啊。这个游戏,是无解的。我刚才才想明白了这点。”

月子她双手叠在膝前,静静地看着被雨水覆盖的整个世界,平静地呼吸着,就好像什么事都不会惊扰到她,就好像我说的这些,她都早已经知道了一般。

整个世界,这个时候都是安静的。

一直过了好一会,月子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轻声说:

“哥……其实我也很清楚的。幸福这种事,从来都是自私的。”说到这里,月子也苦笑起来,“有一个人幸福了,总会有一个人不幸福。要想让所有人幸福,怎么可能呢?哥,我这么说,你也明白的吧?”

“我想我早就懂这个道理了吧,只是一直不肯承认……”我看着浓浓的雨幕,说道,“所以我想,我只要能做到让绮绮觉得我幸福,哪怕我自己不是真的幸福,那也够了吧。”

月子再次沉默了,她伸出手,拍了拍我的手背,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哥,为难你了。”

“月子,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们攻略这个世界失败了,你说,其他世界的人会救我们吗?”我突然说道。

“哥……你为什么要这么想?”月子有些错愕起来,“要是连你都放弃了,就别提其他队伍的人了。”

“不是的,我只是觉得,我从来就是个很平凡的普通人,从来也没有什么当上帝,霸占世界什么的不切实际的能力。我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那样的能力,但是我觉得吧,如果一个人越是有能力,他也会越有责任心吧。”

月子微微皱起眉来:“哥,听你的话,我总觉得你好像有点心灰意冷了。哥,虽然这个时候说这个话不太适合,但是我还是想说一句,千万不要太相信外人。每个人都是有自己的私心,有利益诉求的,特别是现在的情况下,我想如果其他队伍真的完成了自己的任务,那么下一步,就会来攻打咱们了。”

“人都是有私心的?也许吧,我也不反对,但是我想啊,除了自私的心,每个人的内心里,也都会存在着另外一种向善的因素吧。人和动物毕竟是不一样的,月子。”我浅笑着,“小牛刚刚从母牛肚子里生出来的时候,就能站起来走路找吃的。小鸭子刚刚破壳的时候,就能自己走动。但是人啊,是不一样的,人刚生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不能自己走路,甚至都睁不开眼睛,也不会吃饭说话的,一直到一两岁,才能断奶走路,说话吃饭。人是一种没有别人帮助,没有别人教导,就根本没法繁衍下去的生物。所以本质上,人就和其他动物不一样,每个人都会有一种帮助别人的本能,这是一种无私的本能。只有人类才有的本能。所以我相信,其他参加这场游戏的人也一样,也必定都有向善的心,他们都是被迫参加这场游戏的,不是自愿的,本质上,谁都不想玩这场游戏,迫害别人。”

“可是,就算人人都有对别人好的心,那也是要先对自己的亲人吧。”月子皱着眉说。

“月子,你虽然聪明,但你没养过孩子,在这种事上的了解就不如我了。”我再次笑了:“我刚刚捡到绮绮的时候,她可不是我的什么亲人。她只是个被人遗弃的孤儿,有没有疾病也不知道,跟我非亲也非故,没什么血缘上的关系呀。可是我还是把她留在了我的身边,一直把她从一个婴儿抚养长大了。那个时候,如果没有我照顾绮绮,她也许早就饿死了。你看,月子,这不就是一个人活生生的例子吗?可能我当初的目的没有那么单纯。但是,错误的目的,有时候也会盛开出美丽的结果吧。上帝游戏?什么是上帝呢?呵呵。”

我苦笑着,双手叠在脑后,静静地望着车窗上一朵接着一朵盛放的雨花,流动的雨丝中,我再次看到了一张渐渐绽放的耶稣的脸。

“上帝,上帝……为什么一定要是上帝或者神呢?为什么上帝就不能是一个普通人,像你,或者像我?”

月子握住我的手腕的力道更大了几分,我看到她看我的眼神也更加坚定了。甚至在她明亮清澈的眼眸里,我看到了一丝难得的湿润。

“哥,”月子看着我,唇角绽放出了浅浅的苦涩的笑,“哥,以前我从来都没觉得你这么有思想。你比我想的还要伟大。”

月子直直地看着我,黑色的眸子灿亮灿亮的,也不会知道她脑海里在想些什么。

过了很久,她才继续说:

“哥,不管你怎么选择,我都支持你……如果世界末日真的到了,我愿意陪着你一起死。”

月子的话在我的胸口来了重重一击,我不知道月子说出这话需要多大的勇气。

“其实……”月子笑了笑,抚了抚刘海,然后用手指在我的胸膛轻轻点了一下,“如果世界末日真的非来不可的话,那也挺好的。至少在末日的时候,我就不用再顾忌你是我哥了,对吧?”

月子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是在我的心里投下了一枚核弹,一瞬间,我心里所有埋藏着的情绪全部被引爆了。

是啊,月子说的是对的。

如果世界末日真的要到了,那还要什么伦理,还要什么顾虑呢?在末日面前,人类的法律,道德,都还有什么意义?

“把每一天都当成末日,不留遗憾地去度过吧。”月子擦了擦我额头上的汗珠,用温柔的眼神看着我,“如果你真的喜欢过什么人,那就拼命去爱她,用你剩下的生命拼尽全力去追求她,不要到最后一秒才后悔。哥。”

我看着月子恬静而白净的面容,一种像是火焰似的热能瞬间在我的血管里涌动、流窜。月子的话,像是导火索一样点燃了我心中剩下的所有的激情,一瞬间,那些在阴暗的岁月里淤积着的沮丧、颓废、空洞、迷茫,全部都像是燃料一样在熊熊燃烧!

我深深地看着月子,然后,凝重地点了点头。

回到大厅时,马白龙正好从别墅里出来,我看到雪绮正脸上带笑地朝他挥挥手,但是看到我和月子,雪绮脸上的笑容顿时又消失了。

我劝留了马白龙一起留下来吃饭,马白龙几次推辞,但是最后还是被我给挽留了。吃晚饭的时候,马白龙第一次展示了他的卓越的口才,讲述了不少有趣的娱乐界和他自己的生平见闻,我第一次发现马白龙还是个有点小幽默感的人,突然间明白雪绮之所以会迷上他,不是没有理由。饭桌上,雪绮几次都被马白龙给逗笑了。

谈话时,我几次都特地对马白龙说,马白龙这么成熟,等以后雪绮去了美国,就要他多照顾照顾了,我甚至还笑着说,如果是他这样有心又成熟的男人的话,我把雪绮许配给他也没问题,那时候雪绮狠狠拉了拉我的的衣袖,脸红得就像是西红柿一样,而马白龙也是一愣,然后有些腼腆地笑笑。

晚饭后我想让马白龙多留一会儿,不过这一次,马白龙终究还是没能够挽留住。送走马白龙后,雪绮跟月子帮我一起收拾碗筷,但是雪绮脸上之前马白龙在场时的笑容明显收敛了,我看到她一直都嘟着小嘴,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

看到雪绮的这幅模样,我上前问道:

“怎么了,不高兴了?”

“……”雪绮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用洗洁精洗刷着碗筷,等到把碗都放进了碗柜里后,居然头也不回地就朝二楼走去了。我和月子面面相觑,最后月子给我使了个眼色,我还是擦干了手,追着雪绮走了出去。走到雪绮房间门口的时候,我却发现房间里没她人,走到了阳台才发现她正站在那里,迎面吹着风和雨。因为今天一天都在下雨,雪绮站在阳台上,雨丝自然很快就把她的刘海给打湿了。

“干嘛呢,绮绮?外面下雨,站这里衣服都会湿的。”我看着雪绮搭在栏杆上的纤细身影,轻声问道。

雪绮还是闷声不吭地站着,一直到我走到她边上,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有点赌气似的转过脸来,看着我,两只大大黑黑的眼睛带着点小时候撒娇生闷气的光彩。

“爸爸,你管太多了啦。”雪绮开门见山地对我说道,声音就像是小时候吃了不喜欢吃的番茄时露出的表情。

“我怎么了啊?”我笑着问。“我不就是想让马白龙跟你在一起嘛。绮绮,你要去美国了,我又不能跟你一起去,总要有个人照看着你吧?”

雪绮软软淡淡的眉毛稍微隆起了一点,她的视线在栏杆上漂移着,然后就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说:

“可我也没有同意要去美国啊。我之前已经跟屠老师打过电话了,我跟她说过我要去上学的事情了。”

没想到雪绮还是这么坚决,我一时间有点不敢相信,我还以为一天下来,雪绮多少有点改观了,但是没想到她还是这个态度,我有点忍不住了。

“绮绮,你都已经考上了,这是哈佛大学啊,全世界都知名的学校。机会这么好,你干嘛不去?你不是准备了很久吗?我真的有点弄不懂你了。”我的语气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因为雨慧姐姐有男朋友了啊。以前我都以为爸爸你会和她在一起的。”雪绮嘟哝着小嘴说。

“傻妞,原来你以前就这么多想法了啊。谁跟你说我一定会跟雨慧在一起啊?”我拍拍雪绮的脑袋瓜子笑道。

“绮绮,爸爸真的已经有女朋友了。今天爸爸还跟她见了面呢,只不过她有点忙,没能回家来跟我们一起吃饭。”

“乱说。一看就知道讲谎话。”雪绮似笑非笑地说,我顿时咋舌。

“我说真的,没骗你。”我挺起了胸,信誓旦旦地说,然后我又板下脸来说,“绮绮,我这是为了你好,为了你的幸福着想,你懂吗?”

风雨从阳台外吹拂进来,不断地拍打在雪绮柔顺的黑发上,雪绮脸上再次显露出了心事重重的表情。

她转过身去,不看我,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

“可爸爸你过得都不幸福,要我怎么幸福呢?”

像是雨点掉进水塘,我的心里荡起了了一层轻轻的涟漪。

“爸爸会幸福的。”最后,我还是笑了,也许很勉强,也许很僵硬,但是我还是给了雪绮一个足以让她相信我的笑脸。“爸爸保证。”

雪绮转过身来,她静静地看着我,但是我在她的脸上,看到更多的,还是不放心。

不知道什么时候,再也不是我担心她,居然是这个丫头担心我了,有时候想起来,我都觉得有点好笑。

雪绮的态度虽然让我有点欣慰,但是我却也害怕这种欣慰。因为这种欣慰意味着雪绮永远也离不开我,我必须把她留在我的身边,让她处于险境之中,而且,如果一直跟我在一起,雪绮也不会真正跟马白龙走在一起,这也意味着我的任务永远也不会达成。

那天晚上,我特地回到了地下室,去看我那本世界之书,上面的进度条显示的是95%,今天早上的时候上面的进度条还只有90%呢,看来雪绮和马白龙一天的相处,尤其是晚饭时我提到的要把雪绮嫁给马白龙的话,真的让雪绮的心里有了幸福感。这也是雪绮希望的吧。

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必须尽快做出选择。

哪怕那个选择并不是我乐意的。

因为雪绮的坚持拒绝,我也没有办法奈何她,我只好另寻他法。第二天的上午,我收到了雨慧那边的消息,雨慧说她在日本四处寻访,但是依旧没有能够打听到更多关于美夜子的消息,更让她失望的是,她发现,美夜子的那个所谓的日本人身份,也根本是假的,美夜子,在日本根本就没有家,她甚至都算不上是个日本人。

就这样,寻找美夜子的最关键的一条线索,也就这样断了。我让雨慧回来,雨慧没有拒绝,还说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她已经订好机票了,大概晚上就能回国。

虽然对雨慧的回来我表示欣喜,但是我心中更多的却只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情绪。不单单是因为断了美夜子的线索,更重要的是我想到了更多的东西,我发现我居然有些不知道该再次面对出现在我面前的雨慧了。

以前,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犹豫。

但不管我多犹豫,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深夜的时候,雨慧说她已经到机场了,得到她的电话,我和月子还有James以及弗雷修自然都爬起来在第一时间前去机场接她。而雪绮因为已经睡了,所以我没有打扰她,而是让她一个人留在家里。

可是,就在我开车带着月子和James出门时,我却突然收到了一则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雪绮打给我的电话。

我本能地接起电话,可是当我听到电话里传来的雪绮惊恐的声音时,我却是整个人都触电了一样。

“爸爸!火!爸爸!家里着火了!”

雪绮的惊呼声让我整个人都惊得来了个刹车,我差点整个人都撞到车窗上。

“着火了?怎么着火了,绮绮?”我死死抓着手机大声问道。

“不知道……好大的火啊……别墅都烧起来了……还有汽油的味道……爸爸……快回来啊!”雪绮的声音中夹杂着咳嗽声,而我预感到大事不妙,突然间一种强烈的悔恨在我的胸口激荡,我恨不得狠狠给自己一个耳光。本以为去机场接雨慧也不过是几十分钟的事,很快就能回来,可是没想到我才走了这么一会儿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我的别墅不是土木结构,一般情况下根本不可能起火,更何况我才离开家没多久,正常情况下火势怎么也不会瞬间大到雪绮说的那种地步,会出现这种情况……只可能是有人故意在纵火!

而会这么做的人,不用想也知道会是谁了。

这些天来,因为我一直都过得很安稳,所以我虽然也在一直防备着可能出现的不测,尽量不离开雪绮的身边,但是几天的安稳还是让我大意了。

我没想到,我今天才稍微离开她几分钟,报复就来得这么快,这么猛。

“绮绮,别急,快打119,别急……爸爸马上回来!……绮绮,你能逃出来吗!”

“不行……爸爸……别墅外面好像有个拿刀的人……我不敢出来……”雪绮的声音已经带了一丝的哭腔,好像快要哭出来了。

“娘希匹的!”

我听到雪绮的话,心脏几乎快要爆了,登时猛打方向盘,狠狠地踩扁了油门,原路朝着家的方向冲了回去。月子和James也是脸色铁青,一句话也没有多说,月子更是直接开始打电话叫119、110还有120。

当我愤怒地开车冲到家门口的时候,我没有看到雪绮说的那个拿刀的人,但是我看到的,是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

陪伴了我和雪绮整整几十年时光的别墅,此刻已经被漫天的火焰所笼罩,恐怖的火焰就像是恶魔的爪子,把这栋老别墅都握在了掌心里,沿着墙壁爬升的汽油已经爬到了三楼,而雪绮在的那一层,就是三楼。

在别墅外面,我还看到了几个排列整齐的滚粗油桶,很显然,火灾是被人恶意制造的,而纵火的人早就已经逃了。能有这样恐怖的大火,我简直无法想象那人到底用了多少汽油。

“绮绮!!”我踢开车门,疯了似的冲了出来,仰头望着眼前被火焰笼罩着的别墅,心里不停地滴血。

“哥……绮绮和书都还在别墅里……”月子在我的身后小声说道。

“绮绮!绮绮!”我疯狂地叫着,我的视野里剩下的只有无边无尽的大火,明明站得还有好几米,我都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灼热气息。

整个世界,剩下的只有火红。

“绮绮!”我拼了命地叫喊着,直跺脚,到最后,我再也不顾什么,直接一头就冲向了已经被人破坏了的别墅大门,冲向了那片无尽的火海。

滚烫的热浪,瞬间扑面而来,把我整个人都包裹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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