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冷露无声夜云轻

见天宝身子颤抖,婉如从身上取出一粒丸药:“孩子,你先服一粒曼陀罗,治好伤,明日再说这些事罢。”

天宝应了,接过那丸药吞了下去。

阿卉过来牵天宝的手:“天宝哥哥,我带你去无患阁里躺着等姐姐来给你缝伤口。”

天宝边走边说:“我,我身上怪脏的。我去梳洗一下吧。”

“马上你就睡着了,哑叔会帮你的啦。”

天宝面红过耳:“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不要扭扭捏捏的啦。好了,躺下吧。哦,先把上衣脱了,三、二、一,你就该睡着了。”

天宝只得把上衣脱了,哑叔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他的后面跟着一个姿容绝美的少女,少女端着一个药盘,她的眼睛和杜婉如长得一模一样,但更为明亮,婉如面容温婉如玉,她的面容艳若桃李。天宝脑中象放焰火一般轰地一响,觉得整个房间都亮了,胸中一静,不由自惭形秽,不敢抬眼望那少女,心道:“人间哪会有长得这么好看的女子?”

忽地想起自己并未着上衣,羞红了脸,忙跳上床上用被单遮丑。

那美貌少女却落落大方,似乎并无“男女授受不亲”之观念:“公子掀起被单,让我查看一下。”她音如,天宝迟疑不知该不该揭开,少女噗嗤一笑,她的笑容明媚无双,天宝觉得整个房间一瞬间都亮了。

少女道:“我叫白阿妍,是白阿卉的姐姐,我自幼习医,人体是自小便见惯了的,你不必拘于俗礼。”

天宝方始红着脸把被单揭开,哑奴突然比划起来,阿妍皱眉道:“咦,曼陀罗为何对你无用?”

“对呀,我亲眼看娘给他吃的,怎么会没用?而且他背后也没有双鱼标志!老白,白沐阳,白沐阳快过来!”

白沐阳和杜婉如齐齐入内,见天宝十分清醒,不由惊诧:“这曼陀罗丹对你无用?”

天宝不知他们说的是什么,摇了摇头。

杜婉如问道:“你可曾吸食五石散?”

“五石散,什么是五石散?”

阿妍道:“一种迷药。食之十分燥热兴奋。但吃惯了,蒙汗药、麻沸散、曼陀罗对你都没用。”阿妍声音好听得不得了,天宝愣了一下,才摇摇头。

“这就怪了。先给他吃漆树汁把伤口缝上吧。”白沐阳摸摸头:“而且他背上真的没有双鱼标志。怪了。”

阿妍从盘中取出漆树汁给天宝服了,天宝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天宝醒来之时,已是入夜,窗外天色已暗,屋内无烛,床幔边挂着一株灵芝,芝上有九枚果实,枚枚发光,照得屋内如白昼。自己上身赤裸,身上盖着一张洁白的被单。

笑嘻嘻的白阿卉,正拿着画笔在画自己。

天宝想起自己睡着之前白阿妍要替自己治伤,掀开被单一看,自己身上十几处伤口都整整齐齐地缝上了线,并无痛感。

见天宝发愣,阿卉解释道:“虽然你不痛了,但今天还不能乱动,明天就可以了。明天鹤仙缕就不会裂开了。”

“鹤仙缕是什么?”

阿卉指指天宝的伤口:“就是这些用来补你伤口的线。鹤仙缕取初生仙鹤颈下羽毛,以天山雪莲汁浸泡三年,再与蓬莱金蝉丝混合纺制而成,这三样东西都很难找,所以十分珍贵,人若受伤,用鹤仙缕缝好,六个时辰伤口就能长好。再抹上金桃胶,十二个时辰便痊愈了,一点都看不出来。金桃胶简单些,取桃花源中未开过花的千年桃树上的眼泪,用桑木盛了,在烈日下晒七七四十九天即可得。涂抹于大片的伤口上,三日可愈合。”

天宝听说世间居然有此等奇物,张了几次嘴,没好意思问出:“你们是神仙么?”想想指指床幔边的灵芝:“这是何物,竟会夜间发亮,如同点灯一般?”

“夜光芝啊!我娘不喜欢蜡烛和油灯的味道,我爹就去了趟茅山,从句曲涧采回来的。”

“你在画什么?”

“画你呀,你想看看姐姐是怎么给你治伤的吗?”

天宝接过图画。原来这小小女童画工奇佳,将自己被救疗的样子一张张都画了出来,端的是惟妙惟肖。他看着阿妍的样子,久久舍不得挪开眼睛。

“你喜欢吗?送给你吧!”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阿卉打了个哈欠,“我困了,你也早些睡吧。”

这时,婉如带着阿妍过来,天宝身子顿时僵硬起来,机械地让二人检查。

婉如柔声道:“天宝,你的伤已无大碍。好好睡一觉,明日便能痊愈。”

阿卉的声音十分清脆:“天宝哥哥,你睡觉时老仰着,药王的千金药方里说‘屈膝侧卧,益人气力,胜正偃卧’,快改改。”

此时,窗外扑棱扑棱飞来一只乌黑的鸟儿,停在窗棂上。

阿妍过去摸了摸鸟的头,从它爪上取出一张纸条,打开看了看,俯近母亲,在她耳边说了一句:“玉婆婆病得很重,似乎是中毒了,乌鹊从堂庭山带回了玉婆婆亲手写的信。”

阿卉耳尖嘴快:“医神竟会病重?世间哪有她不会解的毒?姐姐你可看清了,是玉婆婆亲手写的?”

婉如面色不悦:“阿卉!你咋咋呼呼的成何体统?女孩子要知书达理,喜行不言色。”

阿卉吐吐舌头。

“你早些歇息。”婉如带着两个女儿匆匆离去。

母女三人走后,天宝独自留在木屋中,闭眼回味那叫阿妍的少女的一颦一笑,这种胸中酥麻、脑中混乱、全身发软又精神高涨的感觉实是平生未遇。

他见窗外有莹光闪耀,便慢慢下床走到窗边。天上月光明亮,不远处座座山峰高耸入云。窗子开着,幽幽花香随夜风阵阵飘来,闻之十分惬意。

窗边有一圆形水池,池中种着各色睡莲,池底有大如鸡卵的石头,其色如金,光照柔和,映得那池水十分光亮,如一面大镜子,将园子近处都照亮了。天宝愣愣地盯着石头看,想起父亲已经惨死,这些年来,父亲虽然对自己十分严厉,可赚来的铜板一个都不舍得用,全部埋在床下。说是要留着给自己娶媳妇,将来还要让自己和孙子能读书,孙子将来能当个秀才。这次去临安,还请人打了一对金耳环,可惜在青丘宫中被恶猿拿走了。又想起母亲失踪后,村里人都传说她嫌家里穷跑了,父亲抬不起头来,常常凶巴巴地不许自己提母亲,可每每半夜醒来,常常见他在灯下笨拙地替自己补衣物。又想起荒年时,家里只剩一个红薯,父亲恶狠狠地吼自己,让自己吃掉的情形。丧父之痛涌上心头,不由淌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