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最后一位大侠

风陵渡,飞雪连天。

大雪铺天盖地,几乎将人间所有的烟火掩埋了。风陵渡口聚集了许许多多的行脚商人,他们本来是打算今日渡河的,奈何大雪封天,将河道封住了。本来湍急的河流在半日之内结成了厚厚的冰,马蹄难动,破船难行。于是大家都挤在了风陵渡唯一一家客栈里面。客栈到得中午,就已经满客,然而仍有许多人进得店来,掌柜的无奈,只能将整个大厅空出来,让这些客人们做暂时歇脚用。天气乍变,风雪交迫,气温骤然下降,大厅里冷冷的,掌柜倒也贴心,取出几个火盆来,生上火,总是有点温度的。围着那几个火盆,人群自然分成了几堆。

闲来无事,大家又因寒意难以入睡,便互相聊起天来。

说来说去,人们渐渐聊起了这一片江湖琐事。

“据我所知,这江湖早已不是曾经的江湖了。”有一位五旬老汉,提起江湖这一茬来,不禁叹了口气。

在老汉旁边,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那少年穿着破旧的道服,不知是何方人士,又是跟着谁出来行走。少年有一双剑眉,双目炯炯,在火光衬托下,颇为有神。少年听到老汉的话,好奇地问:“为什么江湖不是曾经的江湖了?”

老汉看了少年一眼,喝了口黄酒,道:“十几年前,江湖是武林的,现在嘛,江湖就变成了那些妖道的天下了。”

少年问道:“妖道?什么妖道?”

老汉还没说话,旁边倒有一个陕北口音的汉子道:“妖道就是妖道。这群妖道不练武,练妖术。传说那些妖术可以翻天覆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听着玄之又玄,不过是江湖术士的无稽之谈而已。”

老汉哈哈一笑,道:“此言差矣。”

陕北汉子皱皱眉,道:“怎么?”

老汉道:“那些妖道总是有真本事的。你还太年轻,不知十年前江湖上发生了甚么变化。”

又有人问,江湖发生了甚么变化?老汉只是笑,却不说。忽然从旁边的人堆里有一个人走过来,跨外八字,气势凌人,来到近前,拍拍少年的肩膀。少年回头看了看,那人示意少年靠后。少年还未动,坐在少年旁边的一个破老道伸手将少年抱在了怀里。

那人看了看老道,道:“多谢。”

老道没说话,只是点头。

那人坐下,看了看四周,对那老汉道:“这位大哥,可否赐在下一口酒喝?”

老汉道:“好说,好说,只要你不嫌弃老汉这酒实在杂劣,便全都喝了又有何干?”

那人接过老汉的酒,喝了一口,却说好酒。喝完酒,那人道:“刚刚听到各位谈起十几年前的江湖,在下甚是好奇,所以过来看看。实不相瞒,当年我,也是个江湖人呢。”

老汉嗤笑道:“江湖人?现在有几人敢自称是江湖人的?”

那人不以为忤,道:“您应该说,现在有几人,还敢提起江湖二字?”

老汉闻言,笑意渐去。他再叹口气,道:“是啊,现在哪里还有江湖了?”

没人敢搭话,老汉停了片刻,自顾自说道:“十六年前,江湖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妖人,名叫桓玄,那妖人自称武道已败,当改玄道。所谓玄道,乃是能够开天辟地的大道。这话说出口,自然无人服气,然而那桓玄端的有本事,他凭借一手通玄掌,先败少林,又挑武当,紧跟着去往各个山峰斗了一遍,江湖这么多门派这么多掌门,竟无一人能够与之争锋。桓玄全胜而归,江湖大乱,越来越多的人前去拜访桓玄,请教何为玄道。”

老汉说道这里,那人忽然道:“玄道,说是玄道,其实不过是披着玄道的皮的武道罢了。”

老汉伸出大拇指,赞道:“是极,是极,玄道玄道,也不过是武道而已。”

少年听得入神,便问:“那为何武道的那么多掌门打不过这一位桓玄呢?”

老汉一时语塞。那人却答道:“玄道,以武道入门,但是不练内力,改练玄力。这天下间,内力由己身生,自己身灭,而玄力,却是天地之造化,故此玄力入体,借天地之力为己用,练至极处,便可搬山填海,踏碎虚空。只因那些玄道之人,是以天地为命格的,这一点上,便比自修内力的武道之人强上太多了。故此,少林也好武当也罢,都被桓玄一掌打败。武者毕生之功力,不及桓玄一年之修炼啊!”

老汉道:“不过当时,武道总是有希望的。”

那人道:“没错,当时,江湖之上,有一位武功极高的侠客,少林武当,都曾败在他的手下。”

少年问:“那人是谁?”

老汉和那人几乎是异口同声说道:“大侠。”

少年道:“大侠?大侠的名字叫什么?”

那人道:“就叫大侠呀。自出道那日起,这位大侠替天行道锄强扶弱匡扶正义,从来没有留下真名姓,于是大家就叫他大侠。大侠的传说在江湖上流传了二十余年,世人只知他其人,不知他其名,故此,就叫他大侠了。那时候,玄道如日中天,但是有人却说,桓玄没有打败大侠,武道就没有完全失败。于是,桓玄放话,邀请大侠在华山之巅决战。”

少年问道:“大侠去了吗?”

那人摇摇头,道:“没有,桓玄在华山之巅等了七天七夜,大侠都没有出现。人们都说,是大侠怕了。于是,桓玄成了真正的江湖第一人。但是这个江湖,也就不叫江湖了。没有武道的江湖,又叫什么江湖?”

少年思索片刻,道:“那位桓玄一定很失望。”

那人道:“怎么?”

少年道:“没有和武道最厉害的人打过,他就不会知道自己是输是赢。”

那人听罢,忽然仰天长啸。周围的人尽皆吃惊的看着那人,不明白为何那人会发出如此癫狂的笑。

那人笑了良久,终于道:“小子,你说的话实在是对,桓玄这辈子最遗憾的事,就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输是赢,所以他找了大侠十多年,终于还是让他找到了。”

少年问:“大侠在哪?”

那人双目忽凝,盯着少年身后的老道,道:“就在你身后。”

听到那人的话,众人皆惊。少年也回头,看向自己身后的老道。少年问道:“爷爷,他说的是真的吗?”

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老道,这才稍稍抬起自己的头。老道不知多少岁了,满脸皱纹,几许老人斑都已经悄悄爬上了额头。老道“唉”了一声,抱着少年站起身来,转身往客栈外面走。

那人忽地站起身,叱道:“大侠,我桓玄寻你十载,你竟终究不与我一战吗?”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这位气势凌人的中年男子,竟然就是当年以一己之力消灭武道的桓玄。

老道停下身,却没回头。少年倒是回过头来,看了看男子。

老道咳嗽两声,道:“老了,不中用了,半招也走不过。是胜是负,是输是赢,就让后人去说吧。”语罢,老道低声对少年说了句话,然后放开少年的手,独自走进了风雪之中。

桓玄皱着眉头,走到少年身前,问道:“你爷爷说了什么?”

少年有些恍惚,道:“我爷爷让我,跟你学玄道……”

风雪渐息,天地一片银装素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