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悔意

虽然宁氏仍如往常打扮得雍容华贵,脸上也妆容精致,可朱樱还是细心的发现,宁氏的眼眶下一抹乌青,脸色苍白,纵涂朱敷粉,也无法掩饰那一脸的憔悴。

见了朱樱,眼光也有些躲闪。

朱樱知她为何会这样,心里有些不忍,上前扶住她。

“母亲该当心些身体,那些事已过去了,何必再想。”

宁氏身子一颤,只觉被朱樱扶住的胳膊似被火烧火燎,烫得她想甩开,想逃得远远的,再也不见她。

可是她忍住了。

她望着女儿那双手,手指纤长,很是漂亮,可是不够白皙,也不够娇软,纵隔着一层衣衫,那指腹处的硬茧仍是磨得她有些疼痛,心里,更是如针刺了一般。

“阿樱……你是否怨过母亲……”

问完后自己却轻笑,“是了,肯定是怨过的,怨我……也应该。”

心里一片苦涩。

这些日子睡不着,她想了很多。

她想起第一次怀胎,她对腹中胎儿的期盼和爱意,常常独自一人微笑,抚摸着鼓起的肚子,憧憬着他是个男孩,若是女孩也行,将来男孩象侯爷英气威武,女孩象她娇美可人,她想象着她带着孩子去参加宴会,赢得一片赞誉。

可惜,孩子生下的那刻,所有一切都化为乌有,见到朱樱的第一眼,她心中只有害怕和怨恨,那张脸,象恶梦一样,让她寝食难安。

她害怕别人异样的眼光,害怕有人说她生了个怪物,更怨恨上天不公,为何将她完美的孩子给换成这付模样。

她不想靠近她,更遑论亲近。

若不是侯爷护着,也许她早将她丢弃了。

她从不带她参加任何宴会,可即使如此,她仍能感到别人对她的指指点点,背地里笑话她。

她是她一生的笑话。

所以纵使知道娘家兄嫂厌恶她,几个侄儿侄女欺侮她,她都当没看见,因为在心里,她一样的厌恶。

可是,再怎么样,她也是她的女儿。

是她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的女儿。

以前,侄女们的欺负她可以当成小孩子之间的打闹,可浩儿这次太过分了,他竟想毁阿樱的清白,将侯府的荣誉踩在脚下,他眼中,还有没有她这个姑母?

宁府,她一直倾心维护的娘家,有没有真的在乎过她?

反倒是她一直不在意的女儿,为了她的颜面,选择将一切埋在心里,宁愿自己受委屈也不说出真相。

她想了很多。

想到朱樱小时想要靠近她小心讨好的模样,想到长大后她的恭敬有礼却疏远的举止……她跟着侯爷去了边关,被皇上封为少将军,得了皇后的青睐和赏赐,还有侯爷暗地里的称赞……

不知不觉中,她的女儿长大了,长成了一个能为皇上效命为父亲分忧的有用之人。

她没有成为一个笑话。

反而是自己……

宁氏再次苦笑。

朱樱感觉到宁氏的身子在轻轻颤抖,她知道母亲这次是真的有了悔意。

怨没怨过,应该,是怨过吧,可是……

她看着宁氏的眼睛,“母亲,阿樱是您的女儿,您是我的母亲。”

这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宁氏一怔,随即似是想通了似的,唇边绽开一抹欣慰的笑意,拍拍朱樱的手,“走吧,别让你祖母等着。”

这是宁氏第一次真心实意的对她亲近,朱樱只觉得被宁氏拍过的手背处,酥酥麻麻的,说不出的感觉。

心,却象是浸在一团温水里,又柔又暖……

宁寿堂里,已聚了一堆的人。

钱氏见朱樱扶着宁氏有说有笑的进来,微微一愣,她还从没见过两人这么亲热过。

“哟,大嫂与阿樱说什么呢,这么开心?”旁边文氏迎了上去,笑道。

因宁氏掌着侯府的管家大权,文氏平日对她多有奉承讨好之意,钱氏最看不惯她那样儿,忍不住撇了撇嘴。

心中暗骂一句,马屁精。

“可不是呢,说什么开心的事呢?”钱氏亦站起来,她一向最重礼节,当然在礼上不能让人说道,跟文氏的讨好可不一样。

带着笑,朝宁氏说道:“莫不是在聊阿樱当街打人的事?”

宁氏的脸一沉。

“嘻嘻,要我说呀,阿樱做得好,不愧是少将军,没堕了咱侯府的威名。”文氏笑盈盈的,也不知她是在夸朱樱,还是在损朱樱。

钱氏拿帕子掩唇轻笑,“可不是呢,咱侯府这回是出名了,只怕帝京就没有不知道的人家。可是……就怕有人家子弟学了这威风,以后三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巡城司可有得忙了。”

小辈们听了她的话,都笑起来。

宁氏的手紧了紧,刚要开口,钱氏却又朝她笑道:“大嫂今日看着有些憔悴,听说身子有些不适,大嫂还得放宽些心,儿孙自有儿孙福,有些事再操心也是枉然,又何必累了自个的身子。”

说到这儿,朝朱槿满意的看了一眼。

她话里话外之意,别人如何不懂。

暗讽也好,责怪也罢,朱樱全然不理会,朝钱氏和文氏行了礼,将宁氏扶到椅子上坐下,这才松了手,找了处空位坐好,等老夫人出来。

有丫头上来给两人倒了茶。

宁氏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朝一屋子的人看了一圈,眼光落在钱氏脸上,唇角带笑,“二弟妹是个有福气的,我是很羡慕,可各人有各人的命。我家阿樱虽与普通女子不同,可她是大魏朝第一位女将军,将来是要载入史册供后人景仰,我有这样的女儿,其实内心里骄傲得很,只是不敢表露,怕人笑我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呢。”

钱氏一怔,随即暗暗咬牙。

宁氏这不止夸了自己的女儿,还顺带着将她给骂了。

文氏在一旁听得舒坦,笑出声来。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可不就是说的钱氏么。

哼,就当这世上只有她有女儿似的,时时将朱槿挂在嘴边,一提起朱槿就骄傲得跟个孔雀开屏一般,不过是平日里稍稍拔了尖儿,还没到天姿国色、文采斐然的地步,不然,还不知得骄傲成什么样儿。

再说了,一个女儿而已,以后还不是别人家的人。

莫说进不了皇宫内院,就是进了皇宫内院,也做不成皇后,还不是给人做小,傲个什么劲。

朱樱一愣。

同她一样愣在原地的是刚被徐嬷嬷扶着走到门帘处的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