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三场比试2

郭靖本欲认输,灵智虎目一瞪,骂道:“我辈习武之人,须当迎难而上,怎可轻言放弃?”郭靖听师父如此说,见欧阳克已折了一根竹枝在手,只得也折了一根。

黄药师笑道:“上人、七兄、锋兄在此,小弟贻笑方家了。”玉箫就唇,幽幽咽咽地吹了起来。这次吹奏不含丝毫内力,便与常人吹箫无异。

欧阳克辨音审律,按宫引商,一拍一击,打得丝毫无误。郭靖茫无头绪,只是把竹枝举在空中,始终不敢下击,黄药师吹了一盏茶时分,他竟未打一记节拍。欧阳叔侄甚是得意,均想这一场是赢定了,第三场既然也是文考,自必十拿九稳。只有灵智面沉如水,对郭靖信心十足。

黄蓉好不焦急,将右手手指在左手腕上一拍一拍地轻扣,盼郭靖依样葫芦地跟着击打,哪知他抬头望天,呆呆出神,并没瞧见她手势。

黄药师又吹了一阵,郭靖忽地举起手来,将竹枝打了下去,空的一响,刚巧打在两拍之间。欧阳克登时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心想这浑小子一动便错。郭靖跟着再打了一记,仍打在两拍之间,他连击四下,记记都打错了。

黄蓉摇了摇头,心道:“我这傻哥哥本就不懂音律,爹爹不该硬要考他。”心中怨怼,待要想个什么法儿搅乱局面,叫这场比试比不成功,就算和局了事,转头望父亲时,却见他脸有诧异之色。

只听得郭靖又连击数下,箫声忽地微有窒滞,但随即回归原来的曲调。郭靖竹枝连打,记记都打在节拍前后,时而快,时而慢,或抢先,或堕后,箫声数次几乎给他打得荒腔乱板。这一来,不但黄药师留上了神,洪七公与欧阳锋也都甚为讶异。灵智见状,拈须含笑,眼中对郭靖的满意之色更浓。

郭靖适才听了四人以箫声、筝声、啸声、诵经之声相斗,悟到了在乐音中攻合拒战的法门,他丝毫不懂音律节拍,听到黄药师的箫声,只道考较的是如何与箫声相抗,便以击打竹枝扰乱他曲调。他以竹枝打在枯竹之上,发出“空、空”之声,饶是黄药师的定力已炉火纯青,竟也有数次险些儿把箫声去跟随这阵极难听、极嘈杂的节拍。黄药师精神一振,心想你这小子居然还有这一手,曲调突转,缓缓地变得柔靡万端。

欧阳克只听了片刻,不由自主地举起手中竹枝婆娑起舞。欧阳锋叹了口气,抢过去扣住他腕上脉门,取出丝巾塞住了他的双耳,待他心神宁定,方始放手。

郭靖练就《九阳真经》这等绝学,内功之纯之深本就远超他这个年纪之人。上了桃花岛之后,蒙老顽童另眼相待,又学了“空明拳”、“九阴真经”等高明武功,令体内真气生出一丝玄妙变化,即便不如黄药师等人,也相差不远矣。

郭靖但守不攻,只一味周密防护,虽无反击之能,但黄药师连变数调,却也不能将他降服。黄药师见久久拿不下郭靖,加大几分内力,奋力吹奏。郭靖盘膝坐在地上,一面运起九阳神功,摒虑宁神,抵御箫声的引诱,一面以竹枝相击,扰乱箫声。

黄药师心想:“这小子心怀异术,内力更是不差,倒不能小觑了他。”他面色一凝,心中对郭靖重视了几分,脚下踏着八卦方位,边行边吹。

郭靖双手分打节拍,记记都是与箫声的韵律格格不入,他这一双手分打,就如两人合力与黄药师相拒一般,已不自主的用上了老顽童传授的“左右互搏之术”。黄药师见郭靖以竹枝所敲打的声音不住传来,力道登时强了一倍,面上一红,脚下却越奔越快。箫声也忽高忽低,愈变愈奇,竟使上了全力。

黄药师这一使出真功夫,众人面色齐变,洪七公、欧阳锋等各自暗暗凝神守一,黄蓉忙又扯些两块布条塞在耳内,原本心神已定的欧阳克更是面上闪过一片潮红,奋力收摄心神。只有灵智面色始终如常,不动声色的瞧着头顶雾气袅袅的黄药师。

再瞧郭靖,额上渗出一片细密的汗珠,眉宇间闪过一丝痛苦之色,显是在极力忍受箫音带来的痛苦。又吹一阵,黄药师见郭靖尚能支撑,眼中异色更浓,嘴上加劲,却吹得更加急切,箫声中飞出一片冷冽之意。

灵智眉头一皱,开口道:“黄老邪,这孩子虽有几分本事,却如何是你的对手?”他说话之时,直接运起浑厚内力打断黄药师的箫音。

黄药师气息一窒,他已察觉灵智话语当中的不满,面上一红,当即收起手中玉箫。洪七公见状,哈哈一笑,对着欧阳锋得意的道:“胜负已分,老毒物,这回你没话说了吧?”

欧阳锋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之色,却也知道若论表现,郭靖要比欧阳克好得多,张张嘴,终究没有说话。

黄药师瞧了瞧欧阳锋,又瞧了瞧傻愣愣站在原地的郭靖,道:“论内功是郭贤侄强些,但我刚才考的是音律,那却是欧阳贤侄高明得多了……这样吧,这一场两人算是平手。我再出一道题目,让两位贤侄一决胜负。”

欧阳锋眼见侄儿已经输了,知他心存偏袒,忙道:“对,对,再比一场。”灵智眉头一皱,开口道:“黄老邪,你这么做可不大地道`。”

黄药师也知这番偏袒太甚,别过头去不看灵智,从怀中取出一本封面敝旧的白纸册子,说道:“我和拙荆就只生了这一个女儿。拙荆不幸在生她的时候去世。今承蒙上人、锋兄两位瞧得起,同来求亲,拙荆倘若在世,也必十分欢喜……”黄蓉听父亲说到这里,眼圈早已红了。黄药师接着道:“这本册子是拙荆当年所手书,乃她心血所寄,最近失而复得,算得是我黄门要物,我甚为重视。现下请两位贤侄同时阅读一遍,然后背诵出来,谁背得又多又不错,我就把女儿许配于他。”他顿了一顿,见洪七公在旁微微冷笑,又道:“照说,郭贤侄已多胜了一场,但这书与兄弟一生大有关连,拙荆又因此书而死,现下我默祝她在天之灵亲自挑选女婿,庇佑那一位贤侄获胜。”

灵智大手一张,打断道:“慢来,若是这一场老衲徒儿胜了又如何?你该不会又说要比第四场、第五场罢?”洪七公也忍不住道:“不错。”

黄药师怒道:“你们当我是什么人?但凡有点羞耻心的人,断不会做此食言而肥的事。”洪七公心知郭靖不通诗书,心一急,叫道:“照我说,得换个比法、、、”

灵智一把拉住洪七公的手道:“老叫花子,既然他已经说了,便按这个办法比罢。”洪七公对着灵智低声道:“他明知道你这徒儿傻气,不通诗书,却来考他背书,还把死了的婆娘搬出来吓人,好不识害臊!”他声音虽低,但黄药师内功深厚,自然听得一清二楚,登时脸上一片铁青。只听洪七公又道:“上人,既然明知会输,咱们又何必吃这个亏?反正你我二人联手,也不怕他黄老邪与老毒物二人。”

灵智摇摇头笑道:“你便对靖儿这般没信心?”洪七公一愣,急道:“这不是有没有信心的问题。”黄药师闻言,甚是诧异的想到:“这小子年纪幼小,武功却练得如此之纯,难道他是装傻作呆,其实却绝顶聪明?否则,灵智上人与洪七公二人又怎会对他另眼相待?若真如此,我把女儿许给了他,又有何妨?”他想到此处,心中不免对郭靖升起些许愧疚之心。

不过话已出口,他也只好在洪七公不满的眼神中,命欧阳克和郭靖两人并肩坐在石上,自己拿着那本册子,一页页翻给二人看。

这本册子所载内容正是《九阴真经》上的武功,乃是当年黄药师的夫人阿衡临终前默写出来的。黄夫人的首次默本,上下卷文字全部记忆无误,下卷的这段怪文咒语,却默得凌乱颠倒。但是后来重病在身,不少地方更是颇多疏漏,那段怪文咒语更是错上加错。是以黄药师也不怕二人背完之后再被欧阳锋等人学去。

岂料郭靖被老顽童逼着花了不少时日才将经书背下,所学之多更是远在这本册子所载之上,就连那篇怪文咒语写就的总纲也背的滚瓜烂熟。他虽然于册子中一些字都认不全,但一行行看下去,句句都是心中熟极而流的,一时间又惊又喜。

欧阳克与郭靖二人依次背诵,却是郭靖大出众人意料,竟然背得全无半点窒滞。他只背了半页,众人已都惊得呆了,心中都道:“此人大智若愚,原来聪明至斯。”转眼之间,郭靖一口气已背到第四页上。洪七公和黄蓉深知他决无这等才智,更大惑不解,满脸喜容之中,又都带着万分惊奇诧异。只有灵智知道个中原因,不动声色的听着郭靖背诵,同时用心凝记。

他当年从陈玄风身上得了真经下卷,此刻听到郭靖背诵整部经,兼之武功见识更是远非昔日可比,以往不少疑惑之处登时豁然开朗。

郭靖一气呵成,一路背将下去,很快便背到那段缠夹不清的古怪文字。灵智知道此乃真经总纲之所在,最是精深博大不过。况且他精通梵文藏语,一边在心中翻译成汉语,一边用心凝记。待得郭靖将这篇经文背完,灵智眼中精光一闪即逝,当即闭目参悟起来。

黄药师抬头望天,喃喃说道:“阿衡,阿衡,你对我如此情重,借这少年之口来把真经授我,怎么不让我见你一面?我晚晚吹箫给你听,你可听见吗?”那“阿衡”是黄夫人的小字,旁人自然不知。众人见他脸色有异,目含泪光,口中不知说些什么,都感奇怪。

黄药师出了一会神,忽地想起一事,脸上犹似罩了一层严霜,厉声问道:“我那两个逆徒手中有《九阴真经》,你是不是见过他们,曾经看过的,是不是?”

郭靖见他眼露杀气,甚是惊惧。灵智跨前一步,拦在郭靖身前,淡淡开口道:“靖儿,这经书你是从哪里学来的?只管告诉你岳父大人。”

郭靖一怔,心想:“我既已经答应了老顽童前辈,不会告诉任何人学过这经文,自不会食言而肥。”转念又想:“可若是不说,不解开黄老前辈心中疑惑,万一娶不到蓉儿,岂非糟糕?”正自犹豫间,忽然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黄老邪,你不要欺负我的小兄弟,否则我跟你没完?”

众人一惊,只见一道人影从远处飞奔而来,瞧其身法之迅捷,一身武功当不在几人之下。那人一至众人面前,先是上下打量了灵智一番,接着便笑嘻嘻的对郭靖道:“这个大和尚便是你师父么?”

灵智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长须人用草绳缚着双手,甚是好奇的打量着自己,顿时明了他的身份,正是被黄药师困在桃花岛的老顽童周伯通。

黄药师一见老顽童,当即冷哼一声,足下发劲,倏忽间已蹿到他身后,伸手往他颈中抓下。他这一抓是他数十年勤修苦练之功,端的是快捷异常,威猛无伦。他心中有火,这一抓更是使上了十成劲力,哪知周伯通随随便便的一个侧身就避了开去,当真是举重若轻。黄药师心中一凛,不再进击,定神瞧时,见他左手与右手用绳索缚在胸前,脸含微笑,神情得意之极。

黄药师一抓不中,也不再动手,只冷冷的瞧着他道:“怎么?你敢出来见我了么?”

老顽童笑嘻嘻的道:“有什么不敢?”他顶了一句之后,才对着洪七公笑道:“老叫花子,你怎么也来桃花岛了?”

洪七公乍见老友,也自欣喜,当即笑道:“还不是为了这个臭小子,他想娶蓉儿这丫头,又怕某人阻拦,所以才托我一道上岛做媒。”

老顽童瞪大双眼望着郭靖道:“兄弟,你当真要娶这小丫头?哥哥跟你说,这女儿啊,就是洪水猛兽,招惹不得。”黄蓉闻言登时大怒,对着老顽童道:“靖哥哥娶不娶我,关你什么事?你如此说,安得是什么心?”

黄药师冷冷笑道:“哼,此事一会儿再说。”他转首盯着郭靖喝道:“小子,这《九阴真经》到底从哪里学来的?还不快说?”

郭靖瞧了瞧满脸怒容的黄药师,又看了看对着他挤眉弄眼的老顽童,嘴一张,欲言又止。灵智眼见气氛越来越僵,忙塔前一步道:“黄老邪,若是老衲所料不差,这经书只怕当是这位仁兄传给靖儿的。”说罢,伸手对着老顽童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