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海外归来

恒山大林寺当中,天峰岭顶如来宝殿后的山崖处,一株松树下,一名老僧瞧着云海淡漫,风吹漫天,眼中悠然一片,低语轻吟道:“看繁华落尽,红尘谁独留?”

此老不是旁人,正是大林寺开山祖师,密宗宗主,灵智上人。自当年明教往恒山一行之后,又是二三十年岁月过去。灵智武功已臻至不可思议的境界,却也敌不过岁月变迁,终究是老了。

其时,张三丰也已将近百岁。灵智更不消说,年纪已超过一百八十岁。至于是一百八十八还是一百八十九,恐怕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了。灵智为了多活几年,避免气血衰败,早在三四十年前开始,便以“锁天秘术”封锁周身血气,令自身血气损耗降至最低点。如此一来,只消不与人剧烈动手,血气光以用来维持每日的生机损耗,可以说毫无所伤。灵智经过百五十年的修炼,独创的“大日如来诀”早已大成,周身窍**的真气连成一片,浑身毛孔更是无时无刻不在吞吐天地灵气,真个说起来,他一身气血只有增长的份。

不过活得越久,自然是越怕死,所以他才在很早之前就琢磨出了这路封锁周身血气的“锁天秘法”。施展这秘法以来,好处是显而易见。当然,光以外表而论,此刻的灵智怎么看都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朽,须发皆白,浑身皮肤上满是褶皱,双手干枯,仿佛风一吹就能倒翻在地。

与他同一个时代的人,除却老顽童以及欧阳峰这两个老不死的之外,便是已入先天的黄药师等人都已作古。徒弟当中倒还有觉远以及觉心两个健在,孙儿辈当中,除却杨过、慧可几个先天高手之外,也已全部死绝。岁月催人老,岁月令人伤!为了避免伤心,这二三十年,灵智几乎没下过天峰岭,他如今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瞧瞧自己能否在有生之年堪破“破碎虚空”的奥秘。

近几年,灵智佛心渐强,隐隐察觉到这天地间似乎当真有一层枷锁存在。本来早些年他武功虽然已至所谓的“凝真之境”,但是对于“破碎虚空”却没有任何自信,甚至找不到接下来进步的方向。不过一次偶然之下,灵智不断在掌缘压缩真气,以“火焰刀”之法斩向虚空,原本想象的石破天惊并不存在,却给他在虚空当中斩出一条黑色虚影,一闪即逝。瞧见这道虚影,灵智大受鼓舞,渐渐冷却的武道之心再次灼热起来,经过成千上百次的摸索,已让他摸索到了超脱之法的皮毛所在。

灵智起身,望着座下的那块大青石之上的凹陷处,一时间思绪飘得很远:“传言达摩那个老秃驴面壁九年,曾在壁上留影。如今老衲端坐在此十三年,青石凹陷,神气犹存,苍松藏形,想来还是老衲略胜一筹罢。”一时间倒十分得意。不过随即转念又想:“唉,世人愚昧,就算胜过达摩那个老秃驴,又有谁能知道?难道还有人能够发现老衲留在这苍松之内的武道意念不成?”说罢,回首颇为感慨的抚摸着背后苍松褶皱干枯的树皮。

灵智站起身来,作一些径行活动,微微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身体,转身朝天峰岭下走去。灵智每一步都走得极慢,既没施展轻功,步子迈得也不大,然而他就这么慢悠悠的从天峰岭走到大雄宝殿,又从大雄宝殿一路走到金龙峡口,大林寺的山门所在处,大林寺中大大小小的僧人竟然全都将他忽略了,哪怕他从人身前走过,都当他不存在一般,可见他此刻精神力或者说神识是何等的强大,居然能欺骗人的五感。

灵智抬起头瞧着那宏伟至极的山门以及亲手所书的“大林寺”三个大字,自语道:“大林寺,大林寺,这百五六十年岁月,老衲守着你过活,今日却要独自一人上路了。”他感慨了一句,头也不回的朝恒山之下走去,打算独自一人在这世上闯荡,感悟天地,以期望摸索到破碎虚空之法。反正以如今大林寺的底蕴,他在或者不在,根本没有多大的变化,如此他也能放心上路了。

灵智不知道的是,第二日一早,大林寺方丈安排前来伺候灵智的小沙弥见不到灵智的踪影,只在他平时静坐参禅之处的青石上见到一行字迹:生死无常,富贵有命!有何因缘,能免此苦?汝等上下,咸伺求其便,持经功德,免其红尘苦厄撗逆之祸!善哉善哉!另有一行小字:吾得神佛愿力,已知超脱之法,来年必生净土,当得福无量,汝等无需忧心!

小沙弥年岁不大,然而机敏伶俐,居然也懂得大概意思。他一急,哭喊着跑下天峰岭,将之告知给子明方丈。大林寺上下无不震动,众僧齐齐来至灵智平时静坐之处,瞧着灵智所留字里行间里的那谆谆告诫之意,一时间心头大悲。

一直以来,有灵智在,大林寺僧人就有面对一切苦难困境的底气在。而今灵智陡然不在了,众僧恍然天都要塌下来了。平日里素来从容的子明方丈,脸上一片愁容,缓缓将目光对准而今大林寺中辈份最高的觉远禅师与觉心禅师二人,问道:“二位祖师,难道以老祖宗他老人家的修为也逃不过这轮回之苦么?”

觉心禅师沉吟不语,又细细的将灵智所留的字迹瞧了两遍,将目光对准觉远禅师道:“师兄,你怎么看?”

相较于诸僧的愁云惨淡,觉远禅师倒是显得豁达了许多,笑道:“师尊他老人家不是已经说了么,来年必生净土。可见他老人家早已算到了这一日的到来,咱们只需暗中查访明年所生的婴儿当中,有哪些是伴随异象的,然后将他老人家重新接回恒山,这不就得了!”

佛门当中,大有转世轮回之说。而且不少佛门大德据说圆寂之前能推算到自己的转世之身所在,密宗的转世灵童更是为世人所熟知。他瞧着这句话,还以为灵智时日无多,转世在即,不愿众僧悲伤,这才独自一人下山,心中舔犊之情大增。不过灵智一走,他便成了辈份最高,年纪最大的那一个,这才故作欢颜,面上不露一丝破绽。

众僧闻言,齐齐点头,俱在心中想到:“老祖宗活了三甲子的岁月,古往今来,除却如彭祖那般的神话人物之外,可谓独一无二。他老人家一生积德行善,来年必生净土,得福无量。这是天大的好事,咱们可不能伤心。”众僧齐齐宣了一句佛号,作诗颂曰:人活三甲甚希奇,苍松青石悟须弥。今朝得趣菩提路,水里莲花火里生。

众僧达成一致之后,发动大林寺的关系,暗中查访那些天生异像的新生婴儿。而独自一人漫步在江湖当中的灵智还不知道他随手在石上刻了一行字,却让他那些徒子徒孙误会他老人家已经圆寂了,实在令人哭笑不得。

且说灵智,下了恒山之后,一步一步漫无目的的在世上行走,渴饮山泉水,累歇树荫下,饥食柏松果,观日升月落,察河泽山川,体万物生长,悟天地至理。他静坐十一年,头顶早已白发一片,再加上他以“锁天秘术”锁住浑身血气,形象早已与原来大不相同。便是当年熟识之人见了他,也认他不出。所以他这一路上也没用秘法遮掩行踪,旁人也只当他是一介垂垂老朽,顶多也就是精神头足一点,眼神亮一点儿。

一晃数月。灵智爬过高山、淌过溪流、住过破庙、替人看过货物、赶过马车可谓经历丰富。旁人见他年纪老迈,性子豪爽,言语风趣,大都对他执礼甚恭。当然,也有不少脾气差的人对他喝骂,然而灵智却微微一笑,并不放在心上。不过,哪怕是最下三滥的泼皮流氓,都没人朝他动过手。无他,在如今这个时代,年纪大也是一种资本。按照那些泼皮的说法:咱们虽然坏得脚底生疮,却不会对年纪这么大的人动手,不然,老天爷也会看不过眼,会天打雷劈的。

就这样,灵智缓缓而行,将自己当作一个最普通的老人,融入这滚滚红尘当中。每一日,灵智都有新的感悟,每一日,这世界在他眼中都变得更加的鲜活起来。

茫茫大海之上,飘荡着一只小木筏,正是张翠山一家三口。他们离了冰火岛之后,北风日夜不变,木筏的航行登时快了数倍,且喜时当春季,竟一路未遇风暴。这日,殷素素他们一家终于遇上了两艘大船。其中一艘,绘着一头黑色大鹰,展开双翅,形状威猛,恰好是天鹰教的。

木筏渐渐驶近,只见两艘船靠得极密,竟似贴在一起。倘若方向不变,木筏便会在两艘船右首数十丈处交叉而过。木筏虽扯足风帆,行驶仍是极慢,过了好半天才靠近二船。

只听得天鹰教船上有人高声叫道:“有正经生意,不相干的客人避开了吧。”殷素素提声叫道:“圣火熊熊,普惠世人。日月光照,腾飞天鹰!这里是总舵堂主。哪一坛在烧香举火?”她说的是天鹰教切口。船上那人立即恭恭敬敬地道:“天市堂李堂主,率领青龙坛程坛主、神蛇坛封坛主恭迎。是大微堂殷堂主驾临吗?”殷素素朗声道:“紫微堂堂主。”

那边船上听得“紫微堂堂主”五个字,登时乱了起来。稍过片刻,十余人齐声叫道:“殷姑娘回来啦,殷姑娘回来啦!”

殷素素等人回来的消息登时惊动了船上所有人。恰巧武当派俞莲舟也在,众人相见,又是一番热闹。不过天鹰教之人与俞莲舟眼中却有一丝尴尬,天鹰教和武当派正在拼命恶斗,哪知双方各有一个重要人物竟是夫妇,不但是夫妇,还生下了孩子。

不待张翠山、俞莲舟等人叙旧,昆仑派西华子及西华子的师妹“闪电手”卫四娘等人立时开始逼问谢逊的下落。一番交谈下来,张翠山他们这才得知原来他们三人失踪,竟然导致了大小二十二个帮会门派大动千戈,十年来争斗不断,双方死伤惨重,心中大是不安。

殷素素反应较快,本意想托词言谢逊已死,谁知张无忌年幼懵懂,无意当中泄漏了口风,让众人知道了谢逊未死消息,不住的逼问张翠山与殷素素二人。索性西华子与卫四娘顾忌俞莲舟等人的武功,再加上天鹰教实力雄厚,这才没有当场打起来。

几人口枪唇舌争论了一番,忽听得南边号角之声,呜呜不绝,却是峨嵋派与崆峒派的接应到了。这下场面更是热闹。崆峒派领头之人乃是一名矮瘦葛衣老人,名字叫做唐文亮。他是崆峒五老之一,当年谢逊抢夺“七伤拳”拳谱之时,不仅将崆峒五老打伤了三个,唐文亮的亲侄子更是死在了谢逊手中。他如今得问殷素素知道谢逊的下落却故意不说,如何不怒,双眼一翻,瞪着张翠山他们喝问起来。

双方话不投机,差点又动上了手。最后还是俞莲舟出面,双方订下约会,三个月后在武昌黄鹤楼头召开大会。

殷素素同李天垣等人分别之后,本想跟着张翠山回武当山拜会张三丰。谁知从俞莲舟口中得知少林派说张翠山杀死临安府龙门镖局老小,又杀死了好几名少林僧人。殷素素插口道:“这不关他事,都是我杀的。”

俞莲舟越发对殷素素不喜,不过碍于张翠山的脸面,却也不好发作,只好同张翠山述说这十余年来的变故,让殷素素带着张无忌在大船上游玩。

海舟南行十数日,到了长江口上,一行人改乘江船,溯江西上。这一日江船到了安徽铜陵的铜官山脚下,天色向晚,江船泊在一个小市镇旁。船家上岸去买肉沽酒。俞莲舟和张翠山夫妇在舱中煮茶闲谈。

张无忌小孩儿心性,独自坐在船头玩耍。忽然瞧见河边一位老者捉了不少螃蟹大虾,用几块平整的石头堆成一座简陋的灶台,生了一堆火,先将石头烧得火热异常,然后将鱼虾螃蟹扔在炙热的石头上烤了起来。不多时,便散发出阵阵香味,那老人也不怕烫,直接用手抓着鱼虾螃蟹大块朵颐起来。

张无忌朝一旁的俞莲舟叫道:“师伯师伯,你瞧那位老爷爷在烤螃蟹吃。我在冰火岛上也是这般烤的,味道好极了。”说完,眼中又露出一丝垂涎之色,道:“不过我很久没吃过大螃蟹了。”

俞莲舟听到张无忌的话语,忽然想起初见张翠山一家三口之时,他们身上一片褴褛,蓦的心头闪过一片怜惜,心道:“无忌这孩子跟着五弟他们从小在荒岛之上长大,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他面冷心热,朝那老者看了一眼,抱起张无忌道:“咱们去找那位老爷爷说说,叫他分你一只如何?”

张无忌大喜,拍手叫道:“好啊好啊!”俞莲舟抱起张无忌,在他惊呼声中,直接施展轻功,身子一晃,从船头越起,直接越过三四丈的距离,稳稳的落在码头之上,朝那老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