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争论

不用抬头,燕回也知道说话的人是谁。

声音并不凌冽,但却透着坚定,让人一听,就知道这不是一个柔弱的女子。

是罗宁。

在遇到罗宁之前,燕回从来没有想象过,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女子。

燕回只上过几年私塾,勉强算是识字,但肚子里并没有太多学问。

因此当他初识罗宁之时,哪怕搜肠刮肚,也找不到一个可用的词,来准确形容罗宁带给自己的感受。

燕回只能说,罗宁和他过去所见过,所听人说过的女子,都不相同。

她并不热烈,也不娇羞,不唯唯诺诺,也不咄咄逼人。

他就像路边的一块奇石,少有人会第一眼就注意到,但不论是谁,都不可能忽略其存在。

所有都抬起头,望向罗宁。

这是楚陌走后,第一次有人明确反对李弥的提议。

燕回偷偷看了一眼李弥,后者并未露出吃惊、愤怒或是其他什么负面表情,反而饶有兴致地道:“帮主走之前,曾经嘱咐我们坚持民主集中制,前几天大家都很少提出异议,着实让我担心了一阵子,要是帮主回来,发现赤戟会议成了我的一言堂,我恐怕在劫难逃啊,你们说,是不是?”

此言一出,原本还有些紧张的氛围,顿时轻松下来,大家都跟着李弥一起轻笑起来,除了罗宁。

“你是什么想法?我的看法和军师一样,邱明德高望重,人品也好,是非常值得争取的对象。”大家都是年轻人,赤戟又是个草台班子,气氛一松懈下来,就没那么多官腔,刘季直接向罗宁发出质询。

这次去赤石寨改制的,就是刘季、罗宁、李弥三人,与邱明有接触的也只有他们三人,因而讨论主要就在他们三人中展开。

罗宁摇了摇头,道:“我考虑的不是这个问题。邱明老先生的能力威望人品都是有目共睹的,我对此并无意见。”

“那你对什么有意见?”燕回觉得奇怪,不过他只是腹诽而已,并未直接说出来。

燕回自觉赤戟七人当中,楚陌李弥自不用说,都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人物,罗宁和刘季虽然和自己等人同时进入青蛟帮,但能力比自己和还有杨信铁旷要强出许多,因此在现阶段的赤戟会议上,燕回还是以学习思考为主。

见到众人疑惑的目光,罗宁轻笑了一声,道:“我之所以反对考察邱明加入赤戟,主要是从年龄上考虑的。邱明按照传统的道德判断来看,的确是个高尚的人。这种高尚的品德,听起来似乎和我们的赤戟理想十分相似。

皆是心怀众生,济贫扶弱。但实际上两者却有本质上的区别。我加入赤戟的时间不长,很难说自己对赤戟的理论和目标有多少理解,但就这段时间的学习,的确解答了我很多疑惑。

其中就有楚帮主经常谈论的平等问题……”

罗宁云缭雾绕说了一大圈,燕回不明所以,直到此刻,他才恍然明了,罗宁真正想谈论的是什么东西。

“原来她也有这种想法。”燕回这样想到,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只听罗宁继续道:“对我们赤戟而言,扶贫济弱,是出于对平等的追求,是我们逐步改造风俗的手段,但对邱明这样的仁义君子来说,帮扶弱小,因为这是君子的责任,二者行为相同,内在却背道而驰,君子以崇高的道德品质要求自己,但其天然地就将自己置身于小人之上,这和我们赤戟的理念是截然相反的。”

仁义道德与赤戟追求的不同之处这段话,是楚陌曾经提过的。当世他结合具体例子论述这个问题,大家都有茅塞顿开之感,但一回过头,却又很难将之运用到实践当中。

罗宁的一番话,正让燕回等人恍然大悟,杨信、铁旷附和着微微点头,显然很认可她的说法。

刘季道:“话虽如此,但我们并非是在寻找同道,而是打算培养同道。尽管邱明确实如你所言,自视高于普通百姓,但他始终能以君子之道要求自己,哪怕视民众如牧场羊群,至少他明面上,没有表现出任何的高高在上。

我觉得,只要经过一段时间的交流讨论,还是很有可能转变他的观念的。我们要有理论自信。”

燕回觉得刘季说得似乎也有道理这全天下,除了他们几个,想要再找出一个认可赤戟理念的人,似乎都根本不太可能。

如今俗世当中,以圣道为尊,所谓圣道,就是君臣礼仪,人伦纲常,修行界中,则奉行所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丛林法则。

不管是世俗还是修行界,都讲究个上下尊卑,在人间,是帝王将相,士农工商,在修行界,则是严格按照修为等级排列高低。

燕回听楚陌讲过,修仙界中按修为分为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元婴为最高等级的修士,其地位比起一国皇帝,有过之而无不及,元婴宗师一句话,金丹高手跑断腿,这并非一句空话。

总之,不管那种学说,都不相信人与人之间是平等关系,因此现实中的确就不平等,这些来源于解释现实的学说,自然认为平等只是一个笑话。

但赤戟理念,其最终目的便是追求人的自由平等,不仅是要解释现实,更重要的是,要改变世界。

既然追求的世界与现实的世界不同,那么邱明作为一个实实在在的人,持有世俗中最主流的意见,不仅不稀奇,而且相当的正常,不能以邱明秉持君子之道来否定拉拢他靠近赤戟的想法。

毕竟邱明至少从行动上来说,和赤戟行事很相信,这样的人,转化起来,至少比转化那些奉行丛林法则的人,要容易多了。

显然,和刘季一样想法的人,不止燕回一个。先前还点头赞同罗宁的杨信、铁旷二人,此时也赞同起刘季的话来。燕回甚至注意到,先前一直没有表态的李弥,此刻神情,也是支持刘季说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