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尊尊之言
紧随深秋将过，乡试结果终于在万众期盼之下放榜了，满城的学子考生纷纷走上街头，任由冷风呼啸也毫不在意，一个个带着激动的神色。
金水桥外的广场上人头攒动，充斥着各种声音。
林逸同样也在场，不过站得稍远些，毕竟他如今也是风云人物，一次小小的露面都会引发骚动。
“大人，岑参也来了。”韩虞指了指人群中被挤得左摇右晃的岑参。
这人似乎真的是么有朋友，一个孤零零的在客栈住着，平日里也从不与其他考生交谈玩笑，明明才不到三十，却看得像个五六十的老者，有些顽固不化，还有些死板木讷。
“好好地一个强人，却天生一副怂样。可不知他是真的傻还是装傻。”林逸勾起一丝笑容，饶有兴趣的看着岑参被人群挤来挤去。
“要不要韩某去帮看看成绩？”韩虞同样笑了笑，看这样子岑参一时半会儿是挤不进去了。
“韩兄忘了林某是干甚的了？昨日孔大人就已经将岑参上榜的事情告知我了。”林逸狡黠一笑。
好歹自己也算个洛阳新贵，连这种小事儿都不知道，那就有些说不过去了。昨日那孔大人恨不得是踩着风火轮来林家报喜，此番若不是他强行举荐，那姓孔的根本连主考官的毛都摸不到。
韩虞噎了一下，朝天隐秘的翻了个白眼。能把这暗昧之事说的如此冠冕堂皇，这些当官的真是没有一个要脸了。
再看一眼远处拥挤的岑参，衣衫不整发髻凌乱，好几次被挤出来后，最后只能弯腰躬身从人腋下钻了进去。
林逸噗嗤一笑：“也没那么傻嘛。”
没等多久，人群中传出一声意料之中的呼喊声：“中了！我中了！”
和其他中榜的考生一样，岑参狂笑着奔出人群，扬眉吐气的朝着天空大喊着，惊飞了几只落在枝头的乌鸦。
“不就是得个第五名么？至于高兴成这样。”
林逸撇撇嘴，有些羡慕的看着那些中榜的考生，他这辈子恐怕没机会了，到现在他连诗经都没背熟呢，若真让他去考试，那就不是洛阳才子了，而是洛阳大傻子。
“我中了！我中了！”
岑参狂奔着离开广场，直奔城东方向跑去。
“他这是要干什么去？”韩虞不解道。
“他还能去哪儿……”林逸忍着笑，摇了摇头：“走吧，回家待客。”
不出所料，岑参中榜后的第一件事，没有在大街上醉酒而庆，也没有脱光了衣服绕城一圈以示高中的喜悦。而是在第一时间内跑到林家报喜。
……
林家。
当岑参满脸喜悦的走近前厅后，还没来得及张口，便见林逸手中捧着一本史记，头也不抬，淡然道：“中了？”
“先生如何知道的。”岑参夸张的打了个嗝，喜悦之词卡在嗓子眼里，那是相当难受。
“看你这副模样，若不是中榜那就只能捡到钱了。”林逸放下书，饶有兴趣的笑笑：“说说，捡到了多少钱？”
岑参有些语噎道：“没……没捡钱。学生……中榜了。”
“中了榜首？”林逸一副惊喜之状。
“啊？”岑参愣了下，脸上的喜悦消散许多，恭敬道：“承蒙先生之恩，学生这次榜排前五。”
林逸皱着眉头看了眼岑参，脸上表情有些失望：“第五名？”
这是在鄙视我吗？是了……这就是鄙视。
第五名虽然也是很不错的名次了，但与人家这个洛阳才子相比，那还真是不值一提，也难怪人家一脸嫌弃自己。
岑参仅存一丝中榜后的喜悦，也随着林逸皱眉消失不见，脸上一红不知该说什么好。甚至有些羞愧的低下头。
该怎么教导一下这个榆木脑袋呢？是直接一盆凉水浇上去，还是委婉一点的告诉他，其实第五名就是个屁，连一个边陲小官都当不上，只能去县衙里做个文书小吏，整日给人家端茶倒水捏腰捶腿。所以这个第五名真的没啥卵用，还是回家好好种地去吧。
林逸左思右想后，露出了一个为难的苦笑：“本以为这次你能金榜题名，本官也好在府衙里与你谋个差事，如此干上一两年，也许你还有机会入朝为官。可这第五名……”
岑参快哭了，听完林逸的话，他忽然感觉自己这小三十年都是白活了，早知当官如此艰难，那还读个屁的书啊！倒不如向林逸说的那样。回家种地的好，再娶上一个满脸麻子，腿比腰还粗的农村妇女，生两个会撒尿和泥的小玩意儿，也好过自己三十郎当岁的人了，连个婆姨都没有……
多好啊！咋的不比读书强啊！咋就猪油蒙了心想起来读书呢？咋就这么想不开了呢？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反正岑参此时已经心凉透了，用林逸的话说，这才叫真的‘悟了’。整天想着什么当官为民，根本不现实好不好！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当官的，要是大家都当了官，那还玩儿个屁啊。
幸好岑参本就逆来顺受，矫情了好一阵后，终于叹了口气：“多谢先生教诲，学生告辞了。”
林逸笑眯眯的起身，一边迎着岑参往外走，客气道：“就走了？这都到饭点儿了，吃个饭再走啊。”
咕噜——咕噜——
林家的饭香传进前厅，正好走到门口的岑参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林逸，脸上一红。
得！又赔上一顿饭。
如同其他来林家做客的人一样，岑参对林家的饭菜根本没有任何抵抗力，简直就是饕鬄转世，一顿风卷残云将饭菜扫光。
若不是怕累着自己，林逸都有心改行开餐馆去了。
“嗝——”
林逸揉了揉鼻子，慢吞吞的道：“吃饱了？”
“饱了——”岑参意犹未尽的咂咂嘴，而后脸上一红。
“吃饱了那就好好想，今后想干什么。这乡试不比院试，那些榜上有名的考生大部分都是些士族子弟，他们不仅学识不差于你，家室底蕴更比你优越的多。想要在这些人中脱颖而出被官府录用，你先问问自己，有这个把握吗？”
岑参呆住了，他只想着怎么读书考试榜上有名，但没想到这上榜之后，竟也还是如此艰难。上次被诬陷的事情刚刚平息，就算他再不谙世事也明白想要当官不是那么容易。至于未来是好是坏，更是不可预测。
林逸啃着半个甜果，手也不擦拍了拍岑参，水渍抹了他一身：“看来你悟了……所以，那些对人家来说唾手可得的机会，你有却有可能一辈子都得不到。别这么看着我，我帮不了你的，就算我帮了你一时，也总不能帮你一辈子。若是你真的想要走这条仕途之路，并不是努力就能成功的，更要学会这为官之道，而这为官之道——在于为人！”
岑参思索良久，神色似乎闪出了些许光芒，种种的点点头。
“先生，学生还有件事不明白，便如您所说，这官场之道在于为人。可那些士族子弟，他们背后根基深厚，学生就算学会了为官之道，也还是比不上他们。”
林逸沉吟，这个问题不好回答，说的太透彻担心打击他的自尊，而且这世上之事本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
“人家是人家，你是你。只要自己看得起自己，又何惧别人的看法。那些高高在上的士族门阀也不是生来就有的，他们也是一步一步才走到的今天。都说寒门难出贵子，可谁又生来不是寒门？”
林逸脸色变得肃穆起来，言语中尽是铿锵，这番本是教导岑参的话，却令他自己心潮翻腾。
谁与年少比轻狂，敢把权贵作天长！
岑参愣了少许，忽然咧开嘴笑了，林逸也笑了，二人笑得很开心，很大声，似在宣泄，又似在证明着什么。
笑着笑着，林逸忽然踩了一脚刹车，板起了脸，因为他觉得自己态度有问题，好歹自己也是个四品参军，和这个连官职的没有的第五名差距太大了。
不能和他一起笑了，太丢脸。
岑参浑然不觉，之前的落寞一扫而空，行情万丈道：“先生放心！学生定不负先生厚望！总有一天，这大唐朝堂上，会有我岑参的一席之地！”
“噗————”面对岑参那张激动扭曲的脸，其中还带着几分憨愣，林逸终于忍不住了笑喷了。
虽然在别人铭心励志的时候笑出声，是很不搭调的一件事——可，忍不住啊！不管了，先笑了再说。
……
岑参终于博得了林逸的关注，或者说林逸终于开了调教岑参的第一步。总的来说效果不错，至少这货如今不再动不动就哭丧着脸了，言谈之中也开始变得果敢许多。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开端。
接下来，就是林逸要做的事情了。
虽然今年的乡试不再是那些洛阳士族一家独大，但放榜结束之后，榜前三十人之中，也还是有半数都是洛阳士族之人。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这些士族学子大多都是有真才实学的，比起那些连书都买不起的普通考生，不知道强了多少。
想要在这些人之中拔得头筹，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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