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章 对敌(一)

皇太极注视着这座偌大的府邸,他看得极为清楚,那面代表着所有的龙星旗就在府门前招展,那面旗,皇太极永远不会忘,看到那面旗,他似乎能看到岳托,看到瓜尔佳,看到无数八旗的勇士们在颤抖,在嘶吼。

他不敢有丝毫的颤动,他担心自己这一小段情绪的波动被那些守卫在外面的明军看破,虽然这种可能性很低。

鳌拜虽然年轻,但自打萨尔浒之后,这个年轻的勇士已经异常成熟了,这个在最后时刻差点被明军骑兵斩杀的年轻人如今已经是个沉稳、冷静的亲兵队长了,他将几锭银子塞进了那个辽军百户的手里,脸上却全是微笑。

那百户掂了掂手中的银子,笑着道:“黄爷,这不是咱们为难您,这房子里住的啊,是朝廷的重犯,咱们奉了上头的命令,要看着这宅子,这里外进出的人啊,都要仔细盘查,实在是没有办法,莫怪莫怪啊!”

“长官是奉命行事,在下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这宅子里住的是什么人?”

皇太极看了一眼那个百户,接着示意一旁的鳌拜,鳌拜会意,立刻从怀里又取出了一锭银子,塞给了那个百户,那百户见了白花花的银子,立刻喜笑颜开,忙道:“其实也没谁,黄爷可听过前些日子的萨尔浒大战?”

皇太极自然不会不知道,他点点头。

“这里关着的,便是那个萨尔浒的张子云!”

皇太极浑身一颤,这个名字,他还是从明军俘兵的耳朵里听到的,就是这个男子,在萨尔浒,在那三道土墙之后,牢牢地阻挡着他和他的父亲前进的脚步,建州的大业差点就毁在了这个人的手里,就是因为他,他才要在那些大明的文官武僚面前受尽耻辱。

他攥紧了拳头,依旧不说话。

“长官,咱们可能进去?”

那百户一听他说这话,脸上立刻笑了起来,他走到皇太极身边,笑道:“黄爷,您这是要进去?”

“怎么?”皇太极愣了一下,“我是进不去吗?”

那百户笑得更放肆了,接着道:“哎,这个也不是,实在话说,张子云在这里养病,这辽阳城里很多人都知道,这些日子啊,外面都传飞了,说是这张子云在萨尔浒统军死战,英勇无敌,打得建奴丢盔弃甲,还说他年不过而立,长得英武不凡,还是天下闻名的凌家小姐凌雨柔的夫君,简直就是当年汉朝霍去病在世啊!”

皇太极立刻想起萨尔浒的过往,他虽然不悦,但却只能忍着,毕竟他现在不是大金的贝勒爷,而是来辽阳做生意的一个朝鲜商人,那百户似乎是有一肚子怨气,嘴上也不停。

“您不知道,这些日子里,这辽阳城也好,沈阳城也好,那些个官员,老爷们都想来看看这个人,妈的,可把老子们都忙死了,您可不知道,前些日子,还有位兵部来的冯老爷,那眼睛往天上看,正眼都不带瞧咱兄弟们,对着咱们兄弟们就是一顿骂,要咱们这些当兵的滚,小的们赔笑脸都不行,你说咱们这些当兵吃粮的,也不知道祖宗们都做了什么孽,这上面的老爷们吵得起劲,遭罪的是咱们,这一边是京城里来的大有来头的老爷,一边是咱们的大帅,上面还有咱们的经略大人,这一边一边的,唉,你看看,我这破嘴,”

“您是不知道,这位兵部来的冯老爷很是厉害,就是咱们辽东的李大帅乃至经略大人都不敢得罪的主,这原本是不许人进去的,自打那位冯老爷来了之后,这规矩就没了!”

“这样便好,”皇太极立刻抬脚就走,可刚走两步,便被那百户一把拽住,“怎么?”

“这,我不能拦你,您瞧见没有,”那百户抬手一指,皇太极自然是看到的,那一排站在台阶上的士卒,那些士卒,皇太极怎么能不认识,他们虽然已经改穿了红色的军装,但他们手中的火铳,短剑,以及那几个持着长枪的重甲步卒,那些在萨尔浒将他手下正白旗几乎所有勇士碾碎的人,他怎么可能不认识?

那些士卒全然不同于大明的士卒,他们严整,精确,行动一致,排山倒海,端着火枪,短剑,长枪手重甲在前,闪亮一片,宛如洪波。

那些守卫在府门前的士卒很明显和围在府外的明军不一样,这些士卒们似乎都是萨尔浒活下来的,他们目光冷凝,极为恐怖地注视着来往的每一个人。

“您瞧瞧,您瞧瞧那些人的眼睛,都快瞪死个人了,”那百户嗤之以鼻,接着道:“黄爷,现在要进这宅子里,要么是有外人引荐,要么啊就得是里面的人相请,否则,怕是难见。”

“长官,您可有什么办法带咱们进去吗?”一旁的鳌拜官话并不是很熟,但因为扮的是朝鲜,自然也没有人怀疑。

“这个,”那百户一脸作难,笑着道:“黄爷,这些日子想进去的人不少,但能不能进去,说实在的,小的说的不作数,您可以去试试,他们啊,叫人进去据说得要一个女子做决定的。”

鳌拜看了一眼皇太极,一脸疑惑。

“非常之人自然有非常之处,”皇太极笑了一下,接着冲着鳌拜示意,两人上前,他身后的那七八个扮作小厮的差役也都跟着上前。

一行人来到府门的台阶下,一个看似队长的人立刻拦住。

“你们是什么人?”

皇太极连忙作揖,道:“小人乃是朝鲜的客商,听城内人说这赫赫有名的张同知就在此处,故而慕名想要来拜访,还请长官通报!”

那队长上下打量了一番皇太极,接着又看了看他身后的鳌拜以及一众亲兵,脸上依然满是警惕。

“你们是朝鲜的客商?朝鲜哪里的?”

皇太极自然是知道眼前的这群士卒要远比外面的那群明军难对付,便道:“我们是打王京来的,这次来中原是为了人参生意,那些个建奴当年肆虐朝鲜,家父便去打过,今日我们听说建奴被天朝大败,而英雄便在城中,小的一时心动,就想来拜见拜见这位大英雄,回去也好告知家父天朝的威名。”

那个队长仍然是满脸警戒,他扶着那柄特殊打制而成的环首军刀,仔细盯着皇太极瞧了两眼。

皇太极被他瞧得有点发慌,但脸上依然镇定,身后的鳌拜和那些亲兵们也不敢抬头,只是弯腰低头,装聋作哑,谁都不敢做声。

“冯镇!“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一个身着蓝色长裙的女子从府门内走了出来,她长得极为漂亮,尤其是一对眼眸,仿若是天池里舀出的一汪清水,清澈见底,青丝挽起,两鬓间还有一缕青丝撩人,秀鼻闪着轻柔,点点朱唇,上下微微翕合,轻轻撩动勾人,让人不觉心痒难当,一幅衣裙衬得她玲珑剔透,酥胸小蛮,长腿秀丽,简直是极品。

仿佛是长白山上最美丽的花,皇太极家里的那些个妻妾乃至于掳来的汉女,在这个女子的面前,就如同长白山的野花一般不值一提。

若是有机会,得把这女子抢到手啊,依着皇太极的经验,这女子在床第之间,绝对会让人欲仙欲死。

正寻思着,那女子却已经走到了皇太极的面前,轻轻撩了下衣裙,眉目之间,全是温柔可爱,惹人心动。

“尊客既然远道而来,那就请进府小叙一番,我家主人正气闷的很,要寻些开心了。”

那女子的甜美一笑,真如是春风一般,她仿佛是看透了皇太极内心的意思一般,笑容中还带着两三分媚意,唇角眉间,勾魂摄魄,直看得皇太极心猿意马,魂都有些丢了,身后的鳌拜更是脸上有些没魂。

这女子还真是不得了,听她的口气,似乎是那个张子云的侍婢,

皇太极一向是不在意美色的,他心里多有大志,自然便知道美色是妨碍之物,自己的父亲兄弟,妻妾众多,他却不以为意,即使娶妻娶妾,也是抱有目的的,平日里兴致来了,自也会拽来几个汉女女奴来驰骋一番,发泄完了,便都赏给自己的部下亲兵,让这些亲兵肆意发泄,凌辱至死,一来免得日后沉沦于肉欲美色之中,消磨他的雄心大志,二来若是女奴怀了他的孩子,生养出有汉人血统的子嗣,必定会让他在父汗以及兄弟之前大为跌份,失去日后竞争汗位的资本,毕竟女人再好,比起权力还是差了一等,再者说,权力有了,美色自然不会少,他是大金的贝勒爷,不是平民百姓。

但这个女子实在是个尤物,刚刚他自己差点就被迷得七荤八素。

相比于皇太极,他身后的鳌拜和那些个亲兵定力很差,都跟丢了魂似的。

这个张子云,自己的侍女竟然是个如此淫荡的女子,想来也不是那么厉害,一个连女子都管不住的人,怎么成就大事?

皇太极脸露得意,他拾阶而上,想要进府去看看那个在萨尔浒战胜了大金的人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不对!

他脑子里突然一声雷鸣,张子云,那可是在萨尔浒击退了他和他的父亲的名将,这般的人,身边会有这样的女子?

他突然浑身打了一个冷战,脚步停了一下,接着偷偷瞧了瞧四周。

那些张子云部下的士卒们一脸警戒,但是他们的目光却并没有盯着皇太极,而是齐齐汇聚在一处。

那些士卒们,全都看着那个侍女,仔细盯着,似乎是在等待着那个满脸媚意的女子下令。

那个女子便就站在那里,脸上挂着微笑,那个名叫冯镇的队长就站在她的身旁,恭恭敬敬,全然没有一丝一毫应该有的鄙视,亵渎,他们看她得眼神,全是敬畏,服从。

一股极为可怕的预感传遍了皇太极全身,他立刻停住,甚至还倒退了两步。

不对,这个女人,完全不对。

她不是娇柔明媚的飞花,而是隐没在黑暗之中,仔细盯着猎物的雌虎。

“拿下!”

一声娇叱。

皇太极几乎都不想,掉头就跑,四周的军士就像是听了号令一般,完全没有迟疑,立刻亮出兵器,几个亲兵刚抬手,就被打翻在地,被人死死扣住,鳌拜则护着皇太极,没命的跑。

一群军士立刻下来捉那两个人。

街上的辽军也立刻乱了起来,那个明军的百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立刻招呼着人上前。

“别走了奸人!”

“哪有奸人?哪有奸人?”

“都闪开!”

“你们这些人,别把咱们辽军的兄弟不当人啊!”

鳌拜推着皇太极从那些涌上来的辽军之中钻了过去,外围接应的那几个亲兵赶紧将皇太极簇拥住,便往外面跑。

皇太极不敢回头,他怕一回头,那个女子就站在自己的身后。

转了几条街,几个人拥着皇太极拥进了一个小巷子里。

“这个*子,可吓死我了!”鳌拜喘了口气,他看着皇太极,“主子,你没事吧?”

皇太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逃出来,他咽了口气,立刻道:“鳌拜,赶紧去买马,要脚力好的,咱们马上离开辽阳!”

“主子,咱们用得着这么慌张吗?要不咱们找个地方歇歇,下午再走?”

皇太极摇摇头,他看了眼鳌拜,“这个张子云不好惹,就连他身边的这个女子,都是极为厉害的人物,他竟然一眼能看出咱们的不利,咱们再留在这,危险的很!”

“主子,不就是个*子吗?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啪”皇太极一句话也不多说,一巴掌摔在了他的脸上,那鳌拜立刻就被打得有些晕了,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皇太极正色道:“鳌拜,我今天再教你一句话,在这天下间,一万次小心不会害死你,一次不小心就会要了你的命,别说是个女子,就算是八九岁的小孩子,你都不该轻视,否则死得就是你!”

“奴才谨记,主子,你且稍等,我去买马!”

鳌拜说完,立刻便走出去,皇太极却将他一把拦住,道:“你不要去,我还有一件事要让你做,你让别人去买马吧!”

“嗻!”

皇太极喘了口气,又回忆起那女子的笑容,此时已经全然没有了可爱娇媚,剩下的全是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