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面圣（三）（已完成，将近四千字）

“面圣时需行三跪九叩大礼，礼毕，应跪在殿中，面朝下方，双目不能顾左右，目光不能斜视，应听万岁爷圣言，有问则答，答话之中需小心谨慎，不得有言其他，不可私自言语，更不可冒犯天颜。”

在候旨召见的小房之中，一个掌管礼仪的太监一边和张子云讲解面圣的规矩，一面亲身示范，每一个动作都详细分解，演示清楚，他将觐见时候的礼仪动作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又让张子云反复练习。

“等万岁爷说可以退下的时候，你与入门时一样，起身，谢皇恩召见，三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低首，垂手，并足，然后退，待引领的人站过来，方可转身退下。”

那老太监低着头，双手垂着，将双足并在一起，一步一步往后退，待到扮演领事太监的那个小太监走到了他的身前，他双脚停住，原地缓缓转身，然后直起腰，算是演示完毕。

“这位大人，可要把这些都记清楚了，这初见万岁爷可不是件小事，能见得万岁爷的面，那是十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这一步一步的，可做得仔细点，若是冒犯了万岁爷，别说大人，就是咱们这些做奴才的，也得挨个罚，咱们这些宫里的奴才，罚了也就罚了，大不了一顿皮肉的苦，可大人您要是犯了圣怒，那可不是一顿板子那么简单的，这往轻的说，丢了乌纱帽，重的，那可就是人头搬家的事情。所以说这面圣是决不能半分马虎，大人您可要谨记着。”

那太监娓娓道来，一再叮嘱张子云一定要遵守礼仪规矩，不要失了礼数，张子云虽然觉得这礼数极为繁琐，但是却也不敢多说半句，毕竟封建王朝，讲的就是等级森严。

张子云频频点头，口中称谢道：“多谢公公的提点！”

那老太监微笑着点头，脸带满意，道：“这位大人虽然年轻，但比某些只会耍嘴皮子的人要明道理，咱大明啊，总有这么些人，自诩着是圣人的弟子门徒，这进了宫之后，就没有几个能好好听咱们这些万岁爷身边的人的，等面圣出了纰漏，倒反过来说咱们这些人的不是。”

他脸上似有不悦，但并没有过多表现出来，似乎是觉得自己说的太多，这才道：“大人，您还是多演几遍，这面圣可不是小事，这一辈子，也怕是没几次。若是能得了万岁爷的赏识，大人的前途，可就不可限量了。”

张子云自然知道他说的在理，如果真的是能得到万历的赏识，那么倒是可以解决许多问题，毕竟皇帝的恩宠可不是一般的恩宠。

他心里这么想，便跟着那小太监不停演示。

正练着，从门外走进了一群人，为首的正是引张子云进宫的刘公，他上下打量了张子云两眼，满意地点点头道：“这精神多了，张大人，万岁爷下了口谕，要咱家带着你去面圣。

张子云不敢怠慢，赶忙就要跪下领取口谕，刘公却摆摆手道：“万岁爷已经在偏殿了，着咱家传口谕，不用繁文缛节，直接面见即可。“

张子云点点头，连忙起身。

刘公摆了摆手，示意他跟在身后，刚走两步，又转身看了一眼张子云道：“咱家和严玉可算是父子了，在这宫里，他是最孝顺最懂事也是最有才华的，他平日结交什么人，咱家清楚的很，张大人的事情，咱家也是知道的，所以咱家在这里送大人一句，待会见了万岁爷之后唱名的时候便唱登州卫指挥同知就可。“

张子云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道：“刘公，我是戴罪之人，在皇上面前只可自称罪臣才是。“

刘公微微一笑，冲着张子云道：“大人，万岁爷要是真的认为同知有罪，还会将这三品的官服赐给你，辽东大捷的事情，万岁爷心里跟明镜一样，只是当时东林那帮人太过嚣张，万岁爷才定了辽东大捷的事情，这暗地里，万岁爷是知道是非曲直的，可这明面上，辽东大捷可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万岁爷不能错，这大人要是在皇上面前自称罪臣，那可不是居心不顺，想要和万岁爷顶嘴吗？这可是使不得的事情。”

张子云顿时恍然大悟，当下笑着道：“多谢刘公的指点了。”

刘公也不再说话，挥手示意张子云跟着他，一行人避开三大殿，沿着左侧的回廊今日内宫，以前他也曾经参观过故宫，可那时是以游客的身份去参观，完全是轻松的心态，可如今，这里宫禁森严，一路上都是太监和来回巡逻的锦衣卫，间或还有宫娥来往，张子云自然不敢多看，只跟着刘公一直往前走，大气也不敢出。

真是不同的氛围产生不同的心情，封建等级森严，气氛肃然，这让张子云的心里陡然有些紧张，他可从没想过自己能见到万历皇帝。

一行人来到一座偏殿前，门口的锦衣卫比其他的地方多了整整几倍，且多是精锐军士，身着整洁的军服，如临大敌，不用说，万历皇帝便在这里。

他们刚到，一名早就候在门口的太监立刻从台阶上疾步跑了下来，他到了刘公之前，弯腰行礼道：“公公您可回来了，万岁爷等了很长时间了。”

刘公脸上立刻有点慌神，连忙领着张子云来到台阶之下，呼道：“奴才刘孟奉万岁爷的圣谕，已经把人给带来了。”

他话说完，就冲着张子云丢了一个眼色。

张子云不敢怠慢，连忙跪倒在地，拼尽了力气呼喊道：“臣，登州卫指挥同知，张子云，应诏。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几句话又响又脆，就连一旁的刘公都吓了一跳，接着便一脸哭笑不得地看着张子云，但又不敢说他，只是哀婉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在责备张子云为什么会这么大声。

张子云也只是尴尬一笑，刚刚一个激动，便卯足了劲，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喊完之后才发现自己这整个就是一个乡巴佬进城的感觉，当下便自嘲了起来，自己好歹是个社会主义旗帜成长下来的新时代青年，竟然被封建皇权给吓到了。

不过这个稍显莽撞的腥味的确让他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一些，至少已经不像是刚才那般的紧张了，但他还是有些担心，生怕从那紧闭的宫门之后走出一个小太监，要治他一个冲撞圣驾的罪行。

宫门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小太监，他走到殿前的台阶之上，扯着嗓子宣旨。

“宣，登州卫指挥同知，张子云，进殿！”

“谢皇上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子云依照之前的吩咐，高声称恩道谢，接着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向着点上走去，台阶并没有几步，但是这每一步，都走得极为缓慢，显然建造这么多台阶的目的就是让这些臣子们感受皇权的至高无上。

张子云顿时紧张起来。

皇帝，这个他以前并没有什么威压感的词语此时此刻却散发着异常的压力，四周满是肃然，他几乎被这种气氛压得有点不能轻易喘息。

张子云走到台阶之上，那领事太监向他行了个礼，接着便转身引着张子云走到殿门前，接着便道：“张子云，觐见！”

张子云不敢怠慢，赶紧跨过殿门，殿门的门槛很高，过门的时候必须小心地撩起衣角，因为走得太紧张，他差点被门绊了个趔趄，好在他反应够快，但是这一下着实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走进大殿，扑鼻而来的是满殿的檀香，他不敢多看殿内的摆设，只是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进大殿的中央，接着撩起官服，推金山，倒玉柱，跪倒在地，口中喝道：“臣，登州卫指挥同知，张子云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清脆而空寂，这不是一个穿越者在说话，而是一个大明的臣工在说话。

半晌都没有回音，张子云的头低着，也不敢轻易抬头，也不敢说话，心里紧张到了极点，他只能从眼角的细缝里瞧到皇帝的那双靴子，那里坐着一位皇帝，执掌着整个帝国的皇帝。

“平身！”

传来了一个平静的，略有些沉重苍老的老者的声音，那声音一下子就打破了之前费尽心思营造的庄严肃穆，甚至有些压抑的气氛，那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平凡的人的声音，就如同隔壁的老头子，只不过声音更压抑，更沉重。

张子云的心立刻轻松了不少，至少刚刚被压抑道极点的作为一个人的感觉又恢复了，毕竟张子云是个现代人，不是那些个打小就接受了尊皇教育的古代百姓，无论这皇宫如何营造皇权至高无上的感觉，可皇帝最终只是个普通人。

张子云平复了刚刚差点被皇帝气场震撼得七上八下的心，依着之前行礼太监的吩咐，缓缓起身，头虽然低着，但眼光不可避免地扫了一眼首座。

宽大的身形，红色的织锦便服，上面绣着怒目圆睁的九爪飞龙，腾云驾雾。

“没想到这个世道，竟然还有不怕死的。”

万历突然冷笑了一声，显然是发现了张子云这僭越之举，立刻开口训斥，这声音中满是冷凛，让张子云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他立刻意识到了危险。

皇帝毕竟是皇帝，在这个时代，皇权至高无上。

张子云突然想起历史上那些个在皇帝面前镇定自若，神色不变的人物们，他们能够保持异常的镇定和冷静，真是拥有着莫大的勇气，而这，往往反而会赢得皇帝们的欣赏，当然，这样做也同样冒着巨大的风险。

张子云决定冒一次风险。

他平复着心情，抱拳道：“微臣出身乡野，从来就没有见过皇上的天颜，还请陛下能够饶恕臣的无礼之罪。”

他的声音非常洪亮，一字一句，明白清楚，说完之后，就连他自己都佩服自己，他竟然敢在御前这么说话，还如此镇定自若。

万历似乎也愣住了，他也没料到张子云竟然会这样回答，半晌，才哈哈大笑道：“又是一个读书读傻了的吧，学什么不好，却学那些书呆子，敢在朕面前讲这样的话，怎么，你是要学那些文官搏一个响亮的名头，还是你觉得朕不会杀你。”

张子云愣了一下，他原本以为万历会像书上那样大大赞赏他一番，没想到却直斥他想学文官博取名声，看来几十年的国本之争，已经让万历对于大明这帮子文官失望透顶也厌恶透顶了。

“陛下，臣虽然愚钝，但是臣也知道，无论文武，忠节二字都是为臣的职守，臣学不了杨经略那样的忠节，也学不来多数大臣们的忠节，臣不过是小小的军户，也只是读过几本圣贤书而已，臣只愿做好事情，事情办好了，才能说其他，再者说，皇上杀了臣，朝廷里的大臣们也不会赞颂臣是死节之臣，只会称颂陛下圣明有德！”

万历许久不说话，片刻。

“既然如此，那就抬起头吧。”

张子云听了他的话，犹豫了片刻，最终抵挡不住他自己的好奇心，抬起了他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