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长崎

长崎港。

长崎关防所的奉行岛田平之已不知道是第几次从关防所观望港口了，在距离长崎港口不远处的海面上有一座小小的离岛，名曰出岛，那里，正停泊着明国、南蛮、朝鲜的贸易船，按照将军家的规定，外邦人不得登陆日本之土，因此所携带货物必须经由出岛卸货，再运往长崎，这规定本只是限制南蛮狂徒，但到了后来，无论朝鲜明国，也受此限。

将军家的这份锁国令并没有阻挡这些外邦商人来往日本，相反，因为锁国之令，倒使有些船只拼命想要进入长崎，为了获得进入长崎的许可，这些商人曾经争相讨好他这个奉行，金银瓷器绸缎，朝鲜南蛮的女奴，应有尽有，可以说吃喝不愁，风光无限。

可自权现殿之后，当今大将军这二三年来的施政已使他的日子越发有些难过，长崎自辟为德川家天领之后，直接受幕府管理，幕府内的老中会时不时查问长崎之事，长崎的上上下下都不敢随意受理外邦货船进入。

而且这一两年来，幕府那边屡出争论，先是担心南蛮入侵，传播恶教，蛊惑人心，便把西国，葡国来的南蛮尽数驱逐，使得荷国基本垄断了南蛮贸易，接着明国那边又出了一个名为登州商会的商号，将明国的瓷器、茶叶、丝绸输入日本，每次前来，都是十艘以上的货船，从船上卸下来的货物由本地的商人代理出售，这些货物因为物美价廉的缘故，在日本很受欢迎，不到半年，入口的货物已遍及九州各藩，甚至四国和本州都有货物输送，而这些商号的老板们，出手也极为阔绰，根本没把银子当银子，他们四处购买货物，木材铁器，小米稻谷，硫磺杂项，无所不收，高峰时期，每二三个月，就会有十艘左右的货船靠岸，满仓而来，满仓而去。

不到半年，问题便非常严重了，很多藩主因为想要采买登州商会的货物而又无钱付款，便盗采藩内的矿物金银，以做抵偿，甚至竟还有私收领内铁器乃至采伐百年木林的事情，更为严重的是，这些商会的掌柜们收购了大量的米粮，以致于去年九州米价奇高，岁末年初，九州发生饥荒，诸藩不得已，只能又从商会那买了些粮米来赈抚领内，不过依然有一些小藩领内发生了暴乱，使得幕府方面大动肝火。

到了今年年初，幕府下达了第二次《基本书》，明令各藩不得与登州商会私自贸易并限制了各藩与登州商会的贸易额，至于登州商会输入日本的武器、盔甲之类的货物则一律禁止，不得入口。

这一法令发布之后，幕府还特意嘱托长崎关防所，要求关防所对登州商会和明国商人严加盘查。登州商会自然是反对的，为此他们还派了人去江户想要面见将军，希望将军能够收回成命，结果将军没见到，反倒是被将军指派的老中给骂的狗血淋头，登州商会并没有放弃，过了一段时间，他们派出使者第二次前往江户，这一次他们还携带了明国礼部侍郎的亲笔信，希望能得到将军接见，结果信交上去了，登州商会的使者依然被幕府大老酒井忠胜痛骂了一顿。

两次失败之后，登州商会多少有些无可奈何，而长崎似乎也受到了幕府的支持，一直在向登州商会寻衅。

从那以后，岛田日防夜防，就是担心出事，为此他还多次训诫手下，命令关防所诸人不得随意寻衅，但是关防所里有不少都是来自江户的武士家臣，根本不晓得厉害，颐指气使，岛田那个时候就知道早晚要出事。

就在前天，长崎关防所的几名官员在检查登州商会的货物的时候，双方发生了口角，起先只是厮打，后来关防所的武士大岛真行拔刀砍伤了一名登州商会的商人，双方立刻刀剑相交，附近的与力广田勇立刻调动了大量的同心前往镇压，等到岛田平之得到消息的时候，登州商会的商人已经逃回了停泊在海面上的船上，商会方面死伤十几人，而长崎关防所方面包括大岛真行在内死伤三十多人。

事情报到岛田平之这里，他也不敢怠慢，赶紧将此事报告给了长崎奉行长谷川藤正大人，并且请求藤正大人立刻向幕府发出请示，请求周近的福冈、熊本、佐贺诸藩立刻派水军，拦阻涉事的明船出海，同时包围出岛，逮捕涉事的商会诸人。

藤正大人在接到报告之后，一面调集兵力，一面下令没收所有明国商人的货物，还抓了十几个滞留于长崎的明国人和二十多名朝鲜人，全都以违抗幕府的罪名关押在长崎。

岛田叹了口气，奉行已经派人上岛，要求商会将案犯全部送到长崎城中，并且立刻离开出岛，接受调查，他隐隐觉得，这次的事情不会善罢甘休，那些商会的人，没有人在背后撑腰，是不会这么胆大的。

“大…..大人。”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纸门拉开，一个年轻的武士连滚带爬地闯了进来。

岛田立刻走到门前，看着跪在地上的武士，那武士满脸大汗，显然是一路飞奔过来。

“江田君，你不是跟着奉行去了出岛了吗？你怎么到我这里来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呢？”

那个叫江田的武士喘着粗气，一脸焦急，半晌也没说出一句话来，这可让岛田给急出了一身汗，他赶忙从一旁的案几上提了一壶茶水过来，那茶壶是明国的瓷壶，里面装了半壶茶水，早就凉透了。

江田接过水壶，对着壶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接着将袖子一卷，揩干净嘴角上得茶水。

“大人，大人，出事了！”

岛田心里立刻咯噔了一下，他赶紧扶起江田，喝问道：“出什么事呢？”

“出岛上的明国商人已经和岛上的朝鲜和南蛮商人，把咱们关防所的人都赶了出来，并且关上了唐馆的大门，拒绝交出那些涉事的明人，藤正殿派去的人也被人家用棍子打出来了，我回来的时候，藤正殿已经在调动长崎的守军了，他还派人知会了佐贺、福冈二藩，让两藩藩主即刻派兵前来，小的不敢怠慢，便赶紧回来禀报奉行。”

岛田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些明国的商人可真是把天都捅破了，那个藤正可是将军家的旗本出身，横行惯了，这下受了这么大的侮辱，他非得攻上出岛，把那里的人给杀干净不可。

“你没见到商会的李先生吗？你没把咱的话带给他吗？”

他和登州商会的李旦也算是旧识了，之前李旦为了登州商会进入长崎，也没少私下送礼物给岛田，砍杀事情出了之后，他一直派人去找李旦，期望能够从中调解，他的本意是只要登州商会能够把犯人解送给长崎方面，再赔些银子，这事情也就结束了。

“见是见到了……”江田满脸犹豫，他看着满脸焦急的岛田，“若不是我报了您的姓名，保不住也会被那些明人打一顿。

“那李先生怎么说？”

江田看着岛田，迟疑了片刻，才道：“李先生说，大明乃天朝上国，他们是受大明登州总兵官、备倭游击将军张子云大人所庇护，来到我国贸易，如今长崎杀伤了我大明百姓，冒犯天朝，十恶不赦，他们已经将此事回报明国，等待张子云大人处置，在此之前，无论是大人您还是藤正公，他们都不会见的。”

岛田立刻愣住了，他甩一甩手，接着看了眼碧波之中的出岛。

“混蛋，这就是没得谈了，这个李旦，亏我还如此信任他，既然他想死，便就让他死，我也管不着了。”

他吼了几句，那个江田却停了一下，道：“大人……我有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这都什么时候呢？快说！”

江田立刻起身，他走到了岛田身旁，低声在他的耳边道：“我从几个熟悉的人那里知道，明国前些日子，已从琉球派了大军，说是要来咱们这。”

岛田转过身，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部下，还没等他说话，却听到门外号角声此起彼伏，他赶忙走到窗户前，却见长崎城以及城下的武士町已经纷乱起来，到处都是武士和足轻的身影，吆喝声和叫喊声混杂一片。

“看样子，藤正公是要攻岛了！他这是要趁着佐贺和福冈的援兵还没来，先上岛拿头功了。”岛田双拳紧握，他总觉得那里不妥，一向老成持重，从不过激的李旦这回竟然这样应对，那个李旦也不是没见过藤正，他应该知道藤正这人的凶狠的，可他这次竟然毫不畏惧。

若不是他这次鬼迷了心窍，便就是他有恃无恐。

完蛋。

岛田立刻双拳猛击，他赶紧走到了江田身边，喝道：“江田君，你立刻去福冈和佐贺，要两藩的藩主即刻派出援军，还有水军前来长崎会战，我去见藤正公。”

“是！”江田也不多话，赶紧抱拳，便出了门去，岛田走到窗户前，又看了一眼出岛，还在出岛附近的货船已经升帆离开，出岛静静屹立在海上，岛田顿时有一种极为不祥的感觉。